沈重照的笑容有一絲僵硬,等她看完聖旨內容又迅速合上之後,臉上又是一派雲淡風輕,“是麼,趙知州真是趕巧啊,本官今日剛處理完一切,您便正好趕過來上任了。”
“那還真是順心如願,剛剛好啊。”
好你個頭!姐剛辦完你就過來搶功!這人聽不出她在暗諷嗎!
趙確又說道:“趙大人該是不記得我了,在下曾有幸與趙大人出席過同一場宴會。”
兩個“趙大人”咬字極重,說得又極其曖昧。
“趙大人還未告訴在下名字,讓我想想,大人應當是叫‘重深’,對吧?”趙確笑得那雙漂亮桃花眼都小了一半。
沈重照的笑容終於有了一絲破裂,她要瘋了,這小子居然認識她!他認出她是華容公主沈重照了!甚至還敢在這裡戲耍於她,這份仇,她記下了!
沈重照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還是一樣熱絡,“趙知州,咱們入內詳談。”
“那真是太好了。”趙確同其他士兵交代了幾句,便隨著沈重照入了定州府。
“趙知州好膽魄,都不留幾個人貼身保護。”
趙確和沈重照並肩走著,眼裡帶著幾分狡黠,“唉,很快都是自己家裡了,有什麼好怕的,況且還有趙大人在呢。”
沈重照覺得自己真是一刻都忍不了他了,索性閉了嘴,他卻總還要四處找些話題來同她講。
到了知州審閱公文的書房裡,沈重照讓裴良義喊蟬衣過來。
她要與趙確私下密探,但她雖是作了男裝打扮,實際還是個女子,更何況是公主之尊,與男子私下共處一室裴良義定不同意,說不準還會告訴越帝,有個蟬衣在才能讓他們閉嘴。
蟬衣很快就來,替她們關上了門,接到沈重照的暗示,隨即拔劍橫在了趙確的脖子上。
趙確瞄了一眼劍,倒也沒見多大慌亂,仍然笑著問道:“趙大人這是何意?”
沈重照這時才端起公主架子,似笑非笑地玩著茶杯,恢複了原來的聲音:“本宮累了,沒心情陪你玩這些。”
趙確也不見震驚,“臣趙確見過華容公主。”
沈重照冷笑一聲,“問你點話,本宮滿意了就放你走。”
“其實可以不用這樣,公主問什麼,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趙確眼裡多了一絲玩味,“況且,在下可不是那些毛頭小子,被公主一嚇便心忙意急,您可不能再斬一位知州吧?”
沈重照將茶杯放回桌子上,他說得很有道理,也很聰明,她本意也隻是嚇嚇趙確,試試他好不好拿捏,反正他都認出來自己是公主了,再出格他也不能說什麼。
沈重照遞給蟬衣一個眼神,蟬衣便收起劍,站到了沈重照身後。
趙確扭了一下脖子,“姑娘手真穩,一點都不帶抖。”
見蟬衣眼神冰冷,便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沈重照有些煩躁地敲了敲桌麵,“你是哪邊的人。”
趙確又恢複了散漫本性,“公主是哪邊的,我就是哪邊的。”
沈重照帶了點意味深長說道:“本宮單獨一邊。”
“那我便是公主這邊的。”
“是麼,可惜本宮不喜歡太輕佻的人,也不喜歡滿口胡言亂語沒一點真話之人。”
“那公主試著喜歡一下唄,真不喜歡,我再改改。”趙確直勾勾地看著沈重照,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帶了點不知名的曖昧。
玩這一套,沈重照可不會認輸,她狀若無意地問道:“這樣啊?趙公子不會是喜歡本宮吧?”
趙確眼中的情意滿得快要溢出,“對啊,喜歡。”
沈重照下意識躲開他的視線,靠啊,難怪一見到他眼皮就一直跳,不會今天在他身上翻車翻得徹底吧。
沈重照重新對上他的眼睛,“那你能為本宮,付出什麼?”
“一切,我的公主。”
沈重照似乎很是滿意,笑得明豔動人,用幾近蠱惑的語氣說道:“那你去死,好不好?”
趙確頓時愣了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死了就不能喜歡公主了。”
沈重照心裡冷笑一聲,她怎麼會輸呢。她垂下眼,像是有些惋惜地說道:“哎呀,那看來也沒多喜歡。”
趙確有些慌了神,死了,萬花叢中過今日居然玩不過她。
沈重照又問他:“那你告訴本宮,耿堅上邊是誰?”
趙確迅速冷靜下來,“公主,這是秘密。我隻能告訴你,聖上動不了他。而且我此次所來,有他的意思在。哦對了,我大哥前年剛娶了南安侯嫡女。”
沉默了,沈重照真的沉默了。他一邊說這是秘密,一邊把底都給她透完了。
他說的是“聖上動不了他”,而非不想動,那這範圍便可以大大縮小了,粗略算下來也不超過兩隻手。
趙確還聲稱他前來定州有這人的意思所在,信息量可太大了,側麵說明越帝與這高官達成了某種合作,越帝心知肚明但留了幾分情麵,讓他把耿堅給處理了便不多追究。是敲打也是收買人心,耿堅已然淪為棄子,他那當了小妾的女兒也該舍棄了。
而他還說趙家與南安侯聯姻了,南安侯正是葉貴妃的親哥哥,沈宜辰的親舅舅葉容琅。結合種種線索,耿堅身後之人便是葉容琅!
電光火石之間,沈重照又想起一個細節,此行越帝一直要求保密,可那日,是葉家之人找到沈宜辰讓他去接了旨意。
這不正是越帝提前與葉容琅商量好,達成了共識。葉容琅棄掉一個妾室和一個知州,讓沈宜辰白得功勞成為他踏入朝廷的一塊敲門磚。
而葉容琅也根本不虧,新上任而來的趙確是趙家人,與葉家有姻親所在,自然是在同一條船上,同是三皇子一黨。
沈重照思索了許久,最後看向了趙確,還有一事她不明白,趙確為何要告知於她?
趙確像是看懂了她無言的疑問,手肘杵在桌麵,撐著腦袋看著她,“我說了,我是公主這邊的。”
沈重照站起身,麵容一派冷淡,“多謝趙知州答疑解惑,定州府內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都堆砌在公案之上,恰巧趙知州剛來了,便快些處理吧,本宮先告辭了。”
趙確暗道一聲糟糕,這才想起她帶他進來的,是審閱公文的書房,一旁確實堆砌著兩大疊待辦公文。
剛剛哄騙他套話時還喊著“趙公子”,現在又是公事公辦的“趙知州”了。
趙確伸手拉住沈重照的手腕,抬眼看她都帶了幾分委屈意味,“公主怎麼如此狠心,翻臉不認人啊。”
沈重照偏就狠得下心甩開他,“趙知州,自重。”一旁的蟬衣劍也拔了一半,趙確隻好一臉無辜地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
又笑嘻嘻地說道:“我隻是想說,公主可以喊我‘士禮’,這是我的字,我們何必如此生分?”
沈重照沒回應,推開門便走。
趙確無奈地站在門邊看著她離去,嘖…真是狠心啊,怎麼連句謝謝都不說,不過他又覺得,這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看!她願意在他麵前展露自我,多高的殊榮啊,一下子就覺得什麼都可以原諒了。也隻有她才能鎮得住自己了。
趙確抬起手揮了揮,靠在門邊端是一副風流浪子的姿態,“趙大人,常來坐坐啊。”
沈重照臉都黑了,邁的步伐越來越大,這人真是有病。
等回了房間,她便吩咐蟬衣:“研墨,我要給簪星修書一封,讓人快馬加鞭送過去,回信直接送到塗州。”
“是。”
“青石來了嗎?”
“還未,晚飯前能來。”
“嗯…彆讓人見到,直接帶到我房間來。”青石後續要在這邊擴展姲閣,少不了出麵的地方,自然不能讓人知道與自己有所聯係,還是小心為好。
“是。”
沈重照迅速寫完信交給蟬衣,又獨自練了會字,這才覺得腦中清明了些許。
趙確此人,給她一種不穩定的危險感,還是儘快離開定州為好。
“公主,青石來了。”
青石嬉皮笑臉地從蟬衣身後探出頭,“哎呀怎麼我來,主上都不高興。”
沈重照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哪有,太累了而已。都坐吧。”
沈重照也起身陪著他們坐在桌幾旁,“可有去查那沈確。”
青石有些驕傲地回道:“您還真彆說,他一到我就查了,你們想聽哪一段啊?”
“嗯?有幾段?他家逸聞八卦很多嗎?”
青石故作玄虛地搖搖頭,“他家不多,葉家多啊!他哥趙煥不是娶了葉家嫡次女葉芳庭嘛,但先前定下姻親的是葉芳庭的姐姐葉芳沁。”
沈重照伸手打斷她,“停,這段我聽簪星講過了,咱們可以跳下一段。”
“啊…”青石頗有些遺憾,“那蟬衣聽過了沒有,我給你講講?”
“我和公主一起聽簪星講過的。”
青石挫敗地趴在桌上,“要不說我和簪星乾架呢!她每次都提前把八卦講了,搞得我都和姐妹們沒話講。姲閣的百事通隻能有我一個!”
原來你們乾架的理由就是這麼奇形怪狀嗎!還有講個八卦怎麼就能變百事通啊!
沈重照很是複雜地和蟬衣對視一眼,蟬衣拍了拍青石,生硬地安慰道:“沒事,下段我們就沒聽過了。”
“好吧!趙家也挺精彩的。”
趙確的母親是名流辛家之女辛若晴,自小與趙家定了婚約,但趙誌本人不喜辛若晴,他鐘情於自小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姐莫茵。
但婚約老早就定下,趙辛兩家都不肯退,趙誌他爹親自押著趙誌拜了堂成了親。
辛若清嫁過去後過得並不開心,整日鬱鬱寡歡,甚至小產了好幾次。趙誌卻說是她福薄命淺生不下孩子。
後來,辛若清拚死生下了一個孩子,自己卻產後大出血逝世了,而這個孩子就是趙確。
辛若清死後未足兩月,趙誌便急不可耐娶了繼室——他的表姐莫茵,莫茵還帶來一個孩子,比趙確大了三個月,也就是他口中的大哥趙煥。最可笑的是,趙煥確實是趙誌的親生骨肉。
而趙確在趙家過得並不好,母親早亡,父親不喜,繼母也當他不存在的,也隻有大哥趙煥偶爾會對他表露出一點兄弟情誼。
可之後莫茵又產下一個男嬰,趙煥聽母親的話要多多照顧胞弟,也就和趙確疏遠了。
……
好吧,趙辛兩家的事沈重照也聽過,但還是任由青石繼續講了,隻不過她沒想到,那個倒黴孩子居然就是趙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