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挽月雖然能在安平鎮吆五喝六,但她爹畢竟隻是小小縣令,到了京城,也隻是不入流的小官罷了,她不喜讀書,也不願意守在家裡學女工,爹娘都沒逼過她。
許多禮數也是得過且過,與京城裡真正的大家閨秀沒得比。
隻不過秦挽月好麵子,總是想搞出小姐妹一頭,所以總要拿上幾本書卷裝上一裝。
平日裡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請小廚房給她準備一盤糕點,邊吃糕點邊聽曲。
最好是能躺著吃,能躺著絕不坐著。
現在倒好,這點兒秘密全都叫蘇言抖出來了!就連最近她爹不樂意給她銀子這事都被說出來了!
甚至還把她對楚風的心思明明白白說了出來!
秦挽月的臉臊得通紅,情急之下竟揮舞著手臂想去捂蘇言的嘴,“彆彆彆!你彆說出來!”
秦挽月風風火火地奔向蘇言,額前落下散碎的劉海兒,半分形象都沒有。可她跑到蘇言跟前才想起來,方才蘇言似乎根本沒張嘴。
秦挽月回過頭再看其他人,孫大娘和趙大娘已經回到自家院子晾曬衣裳了。
鳥兒蹲在枝頭歡快地叫著,清風徐徐而來,溫煦的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地麵樹影斑斕。
方才駐足的其他百姓也都繼續忙自己的事情,根本沒人在看她。
秦挽月:“……”
恩?怎麼沒人來笑話她??
秦挽月看向小桃和小柳,兩人正茫然地瞧著她。
周圍安靜得詭異。
秦挽月:“你……”
蘇言這才站起身。
秦挽月尚且不注重禮儀,蘇言一個普通老百姓更是如此,她起身走了兩步,每一步都和大家閨秀毫無關係,直到走到秦挽月麵前。
蘇言綻放出最誠懇地笑容,“這位姑娘氣質超凡脫俗,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方才聽姑娘提及楚先生,我與楚先生的確相識,前些日子楚先生借給我幾卷書,昨日我剛好去還了他,不知其中是否有誤會?”
做法醫時蘇言便靠察言觀色、溜須拍馬深受領導器重,在這方麵她的功夫是爐火純青。
因此在她剛剛發現自己來到陌生的世界時,她一點兒都沒害怕,甭管是誰,哪怕是所有人都認定的壞人,她都能處成朋友。
這話秦挽月聽著也舒服,隻不過她很快又聽到了另一道聲音——“男女之事,隻尋女子的麻煩,男子卻做了透明人,不妥。”
秦挽月的小臉霎時紅透。
小桃和小柳這會兒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凡與蘇言接觸過的,沒人願意再見她。
她們總能聽到奇怪的聲音,那聲音精準地分析出她們的情況,在蘇言麵前她們幾乎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就問問這桃塢村的人,誰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與蘇言有接觸?!
不過她們也發現了,她們聽到的那點兒有關自己的秘密,似乎隻有她們本人能聽到,其他人是聽不到的。
但這不耽誤她們害怕蘇言,把柄都在人家手裡了,她們還敢說什麼?
也就秦挽月不了解情況,才敢冒冒失失的來找蘇言的麻煩。
“你休要胡說!”秦挽月紅著臉否認,“我與楚先生清清白白!”
蘇言歪歪頭,真摯地好奇著,“姑娘來尋我,不是因為誤會了我們的關係?既然如此,姑娘究竟為何而來?”
秦挽月:“……”
她發現自己辨也不是,不辨也不是,她就好像站在油鍋旁的螞蟻,稍微掙紮就會落入油鍋,若是不掙紮,早晚也會走進去。
秦挽月偷偷瞄了眼小桃和小柳。
二人的神情意味深長。
秦挽月試探道:“你們有沒有聽到……”
“沒有,”小桃說,“絕對沒有。”
她偷偷藏了二兩銀子給樓裡好看的小郎君的事若是被她娘知道了,非被打斷腿不可。
正因被蘇言拿住把柄,桃塢村無一人敢將這層窗戶紙捅破,若是承認了蘇言有這能耐,每個人的秘密都藏不住。
她可不敢觸這黴頭。
小柳也堅定道:“月月,你可能是太過疲憊,產生錯覺,不如先回去休息休息可好?”
秦挽月:“……”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但又很有道理。
秦挽月微低頭,臉上掛著假笑,撫了撫劉海,才悻悻道:“我今日來,倒也沒彆的意思,隻是楚先生他……還要科考,我不希望他的心思放在彆處。咳,畢竟楚先生是我們安平鎮的希望。”
小桃聽得直打哆嗦。
蘇言果真可怕,連秦挽月都能向她低頭說軟話。
要知道,在這安平鎮,縣令就是他們的天,秦挽月又一貫驕縱,安平鎮還沒有她會害怕的人。
隻不過秦挽月找的這借口實在拙劣,楚風自己都已經放棄科舉之路,還說什麼不要打擾他科考?
再者說,秦挽月不就是看上楚風了麼,日後她若與楚風成親,此說法更立不住腳。
小桃有些擔心秦挽月的說辭會將蘇言惹惱,若是蘇言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她們三人都不能好過。
正胡思亂想著,蘇言已經走到秦挽月身邊,雖然穿著粗布麻衣,光芒卻絲毫不會被秦挽月掩蓋。
她笑意盈盈,聲音宛若初春的清風,配著和煦的暖陽,隻是聽著心裡便暖烘烘的。
“原來是這樣,姑娘考慮得真周到,姑娘放心,我與楚先生隻是朋友,日後定不會過多叨擾。”
小桃:“……”
這姑娘是一點兒脾氣都沒有的嗎??
秦挽月隻當自己保全了麵子,拉著小桃和小柳灰溜溜逃走。
桃塢村人已經見怪不怪,沒人敢在蘇言麵前討便宜。
送走秦挽月,蘇言回到內室,熟練地踩著櫃子,從房梁上摸到一個木箱子。
木箱子上掛著一開鎖。
蘇言打開木箱子,取出裡麵的銀兩和一枚令牌。
與其他封建朝代一樣,在大周朝,仵作仍然是低賤的職業。尤其是她一女子,雖在衙門幫忙,但連個正經的仵作頭銜都拿不到,賺得銀子少之又少。
幸而蘇言勤快,縣裡風平浪靜不需要仵作時,她會在院子裡種些新鮮蔬菜,秋季還會上山打野味挖山菜,日子過得倒也有滋有味。
她不喜歡金銀首飾,也不愛胭脂水粉,這些都是會影響她驗屍的東西,平日裡花不了多少銀子,加上她爹留下來的,這些年甚至還存了不少。
攢到現在,蘇言總共有五十兩銀子,如今算是亂世,普通老百姓家中揭不開鍋的比比皆是,這些銀子已經是筆大數目了。
她將銀子收好,又隔著手帕小心翼翼拿起令牌。
這令牌不是她爹留下來的,五年前,一夥兒賊人闖入蘇家,燒殺搶掠,放了一把大火。
那年剛好她救了一名男子回家,男子會些功夫,帶她逃離蘇家,途中她因傷勢過重暈倒,等她蘇醒後,蘇家已經付之一炬,爹娘都不在了。
她從廢墟中挖出三具殘缺的骸骨,骸骨被倒塌的房梁砸碎,並不完整,她無法斷定這三人的真實身份。
令牌是那夥兒賊人留下的,在熊熊大火中滾過一遭,令牌邊角已經不完整,但從刻花處仍能看出其做工精致,價值不菲。令牌的正麵刻著一個“日”字,“日”字修長,且位置偏左,蘇言懷疑這隻是字的其中一部分。
在此之前,蘇言從未在家中見過此令牌,所以她把這當做尋找仇人的證據。
至於賊人究竟是衝著爹娘來的,還是衝著她搭救的男子來的,一切都不得而知。
蘇言懷疑,那男子也已死於火場。
爹娘走後,蘇言不願輕易離開,待風平浪靜後,她拿了些銀兩,將房屋重新修整,才有了如今的模樣。
她每隔幾日都要取出令牌端詳,想要找到些新的線索,可令牌已經在手中多年,哪裡還能再發現什麼?
蘇言正盯著令牌沉思,恍然間似乎聽到有人在拍打院子的木門,“蘇丫頭!蘇丫頭!有案子!縣令叫你去衙門!”
*
方圓幾十公裡內,安平鎮相對繁華,除了規模不小的縣衙外,最出名的便是太和書院。
太和書院建於安平鎮五十公裡外的太和山中,曾連續出過兩名狀元,名聲大噪。
二十年前,當時的縣令下令將太和書院遷於鎮內,因有狀元的光芒在,這些年一直紅紅火火,請來的先生也都是頗有學問的。
隻可惜這些年科舉愈發流於形式,再沒出過狀元。
太和書院便是楚風所在的書院,蘇言來過幾次,與書院的學子還算熟悉。
蘇言與楚風在縣衙內偶然相識,楚風親眼見到蘇言驗屍,驚歎於她的技巧,蘇言也佩服他的學問,便多說了幾句話。
有人見蘇言似乎與楚風走得近,曾與她提過楚風還未娶妻之事。
蘇言裝著心事,無意於男女之事,更何況楚風待她雖然友善,但從未有過其他方麵的表達,蘇言不會自作多情。
沒想到秦挽月竟找了去。
而命案發生的地點,就是太和書院。
彼時的安平鎮陷入從未有過的寧靜之中,或者說,這份寧靜隻是虛假編織而來,即便有暖陽遮掩,也蓋不住背後的肅殺之氣。
太和書院附近的長街上連個挑扁擔的小販都沒有,街道兩旁的鋪子亦是大門緊閉。
往日繁華的街道沒有半個行人,隻有幾個衙差匆匆忙忙地走來走去。
蘇言跟著衙門的趙捕頭從後門進入書院。
趙捕頭用手遮擋著臉,儘量不和蘇言對視,他前些日子剛藏了二錢銀子,可不想被蘇言發現。
“命案是昨日發生的,有學子隔著景窗看到書院的先生七竅流血,過去查看時卻發現先生不翼而飛。太和書院南邊是山,昨日他們沒有報官,幾個先生帶著學子搜了一整晚,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現在衙門的人正在大街小巷找人,老百姓都不敢上街。”
“事關重大,縣令已經趕過來了,所有人都在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