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手腳都利索點，要是貴人有任何差池，你們兩個腦袋都不夠砍！”
婆子挺起腰訓完前麵一排小丫鬟，便領著她們進了屋，位於屏風後的檀木拔步床上躺著一位美婦人，此刻正咬緊牙關，手裡攥著綢被顫抖不住。
“宋夫人，您先喝口紅糖雞蛋湯，”婆子端著碗上前，“一會該沒力氣了。”
“我喝不下！”
美婦人猛地睜開眼，聲音陡然拔高，汗珠順著臉頰不住往下淌。
她容顏生的姣好，即使是這般緊要關頭，也能生出幾分讓人想要保護的欲望。
丫鬟們端著水盆進進出出，血腥味彌漫在屋內，不多時便聽見一聲嬰兒啼哭。
“生了，生了！”
婆子激動地抱著一個繈褓走出，站在門外等待的宋老爺快步迎上前。
“夫人情況如何？”
“恭喜宋老爺，賀喜宋老爺，是位小姐！”
婆子遞過繈褓，嘴上不停說著吉祥話。
“好，好好好！”
宋老爺喜得合不攏嘴，連聲叫好。
這時房內又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隻見一婆子抱著個繈褓來到宋老爺跟前。
“宋老爺好福氣！夫人此胎乃是雙胎！恭喜宋老爺又得一小姐！”
婆子一拍手，“我就說嘛，瞧著夫人肚子比尋常孕婦大上些許，定是雙胎。”
話音剛落，宋府上空群鳥盤旋，鳥鳴聲陣陣，眾人抬眼望去，群鳥環繞在半空，通身火紅的大鳥飛在前頭，領著鳥兒漸漸圍成圓圈。
“是…是鳳凰嗎？”宋老爺喃喃道，“我眼花了嗎？”
“你不能進去！”
前廳傳來嘈雜聲，一道士打扮的人闖進來，裝模作樣地掐算起來。
“天降異象，鳳凰出世，福星轉生，運享通達。”
宋老爺正準備讓人把這瘋老道扔出去，不想聽了這番話，到嘴邊的話變成了，“大師，你的意思是說我女兒是福星轉世嗎？”
“正是，百鳥朝鳳，錯不了。”
道士眯起眼，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宋老爺聞言看著懷裡的大女兒，又望向婆子懷裡的二女兒。
“那麼依大師所見，我這兩個女兒，誰才是大師口中福星？”
“福星禍星，禍福相依，有福星的地方必有禍星。”
道士說完，宋老爺忙讓下人送上錢袋子。瘋老道腳步頓住，顛了顛錢袋，這才滿意地離開宋府。
宋老爺細細回味道士的話，突然麵露厭惡趕走婆子，“帶著這孽障住偏院去，彆害了我福星，讓這孽障自生自滅！”
“老爺，可否把二小姐交給老婆子，”頭發花白的王嬤嬤站出來，跪在地上顫巍巍說道，“老婆子的孫兒剛夭折，實在於心不忍啊。”
“王嬤嬤，你可是府內資曆最深的人，我準備讓你過陣子前去彆莊養老，犯不著為了這個禍星搭上自己！退下吧！”
“老婆子都這把年紀啦，一半身子埋在土裡，還怕什麼禍星啊。”
“執迷不悟！既然如此你就跟這個孽障一起滾去彆院！”
說罷，眼底充滿慈愛看著自己懷裡的嬰兒，“爹爹的小福星，以後你就叫宋婉如，一定要保佑爹爹升官發財，哈哈！”
此時，被王嬤嬤抱在懷裡的小嬰兒正好奇打量這個世界，全然不知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
“可憐的好孩子，你就跟著嬤嬤吧。”
懷中的孩子不哭不鬨，正吮吸著自己的手指，衝著王嬤嬤咯咯笑，讓王嬤嬤越發喜愛這個孩子。
在常年見不到陽光的偏院裡，王嬤嬤給她取名叫宋婉然，宋老爺對這個女兒不上心，就連名字都懶得取，還是王嬤嬤去書房跪了兩個時辰才讓宋婉然這個名字入了族譜。
王嬤嬤用米湯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給宋婉然，看著她從牙牙學語到腳步蹣跚學走路，再到七歲就能幫忙打水砍柴。兩人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裡相依為命，日子貧苦卻讓人安心。
每天送來的飯菜都是餿的，除了青菜就是豆腐，看不見半點葷腥，王嬤嬤為了宋婉然能夠長身子，天天熬夜繡手帕，就為了給她加道菜。
這天絲線剛好用完，已經和王嬤嬤一般高的宋婉然去庫房領絲線，王嬤嬤腿腳不好，她望著漏風的窗戶，決定快去快回。
庫房的奴才好一陣刁難，好不容易才拿到兩捆絲線，半道又遇上宋婉如。
宋婉然轉過身打算裝作沒看見，打算從另一條路回彆院。暫時不宜同宋婉如起衝突。府裡除了王嬤嬤，沒有一個人會幫她。
沒想到她都已經主動避讓了，宋婉如發現後還是大步上前攔在跟前。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宋婉如惡狠狠盯著眼前的人，“宋婉然，你這個禍害！也配和我用同樣的臉？”
宋婉然臉偏向一邊，臉上迅速升起一個五指印，她舔了舔嘴角，不出所料一股血腥味鑽入嗓子眼。
其實宋家兩姐妹都隨了宋夫人的好容顏，隻不過宋婉如的囂張跋扈破壞了這張臉的美感。而宋婉然則是長期營養不良，臉上肉陷進去一塊，身形也比宋婉如矮上一截。
“怎麼？我的好妹妹還不服氣是嗎？”
宋婉然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盯著宋婉如，放在身側的雙手悄然握緊，餘光瞥見一個丫鬟正急匆匆地送湯。
“說話啊！啞巴了？”宋婉如高高揚起手準備落下，卻不想小丫鬟腳一崴往她身上倒，熱湯全撒在襖裙上。
“大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小丫鬟嚇得連忙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求饒。
“想燙死我啊！等我換完衣服再來收拾你！”宋婉如氣得直跺腳。
宋婉然默默看著眼前這一出鬨劇，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你牙齒上有菜葉。”
“什麼？”
宋婉如瞪大眼睛，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我說，你的門牙上有菜葉。”
宋婉然好脾氣地又重複解釋一遍，成功看到宋婉如的臉由青轉白再轉紅，手指哆嗦著指她，卻又說不出一句話。
“大小姐，先回去換身衣裳，著涼可不好了。”
宋婉如的貼身丫鬟梅花小心翼翼勸道，生怕觸黴頭，她們家大小姐發脾氣把人打廢的情況不是沒有過，梅花隻想每個月領了月銀送回家，並不想把命搭在宋府。
“好啊宋婉然，你出息了！”宋婉如咬牙切齒，“我要去告訴爹爹！你今晚不用吃飯了！”
“你真的不打算把菜葉弄掉嗎？”
宋婉然提出靈魂一問，讓宋婉如氣得不擇路，走得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跤。
直到宋婉如的身影消失不見，宋婉然才收回視線。她攏了攏單薄的外衣，幾個補丁格外顯眼，寒風止不住往裡吹。
無所謂，宋婉然心想，等她攢夠錢就帶著阿嬤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天下之大未必容不下兩個弱女子。
告狀就告狀唄，宋老爺還能把她趕走不成，再怎麼說也是個現成的人選，不然讓宋婉如去嫁那個獨眼王爺嗎？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唉，必須在下聘之前準備好一切離開宋府。
寒風往脖子裡灌，宋婉然腦子裡正在飛快盤算著以後，她唯一有點可惜宋婉如那一身好衣裳，依著宋婉如的性格會拿去丟掉。
身為宋府福星的宋婉如自然什麼東西都是好的，不用像自己這般忍受寒冷。
“二小姐回來啦！”王嬤嬤丟下手裡的活，“哎喲，大小姐下手怎麼這般沒輕沒重的，打壞了可怎麼辦哦。”
“阿嬤，沒事的，你看這些絲線夠了吧。”
“夠了夠了，是我沒用，才讓二小姐受這委屈。”
宋婉然聽出王嬤嬤話裡的心疼，她為了不讓嬤嬤擔心，擠出一抹笑容，“阿嬤，你等我攢夠錢，我就接你出府去。你彆熬夜做針線活，早點休息吧。”
“老婆子休息去了，你不回來我實在放心不下。剛想去找你，怕活乾不完，到時候大小姐又得難為你。”
王嬤嬤說著往床上躺，不一會呼嚕聲響起。
宋婉然替她掖好被子，借著微弱的燭光坐在書桌前。
說好聽是書桌，說不好聽就是幾塊木板拚起來的桌子，寫字寫不穩，搖搖欲墜。
她每天在這張小書桌替宋婉如完成課業，族裡女孩子年滿十五歲後便要送去女學，宋老爺隻送了宋婉如一個人去。
當時她名義上的爹當時是這樣說的。
“送那個禍害做什麼！學什麼學，她學了一身本領回來害我們嗎！”宋老爺怒道，“再說要是害了我的小福星，誰擔得起！”
所以宋婉如隻需要在散學後撒撒嬌，向宋夫人抱怨寫字寫的手腕疼，並且會耽誤她和其他小姐看繡花樣式的時間，女學留下的課業便全丟到宋婉然的身上。
“反正她閒著也是閒著，咱們家還給她飯吃呢！”宋婉如像施舍一個乞丐般說道。
宋婉然歎出一口氣，手指上的凍瘡癢極了，她揉揉雙手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這樣也好，可以讓沒機會上女學的自己接觸到女學的內容。
先生誇宋婉如文章寫得好，不等於誇她的文章作得好？
再忍忍吧，宋婉然心想，時機成熟她會把王嬤嬤一起帶出府，她們會在一個山水秀麗的地方住下，她會給王嬤嬤養老，當作親嬤嬤一樣對待。
思到此處，早已開鋒的毛筆落下一個又一個文字，筆跡有力透紙，不多時便作好一篇文。
雙眼酸痛無比，宋婉然吹乾墨跡，繼續寫著下一張，夜裡寂靜無聲，唯有燭影搖曳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