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到熟悉的客運站。
江遠衡明知這是夢魘,卻無法抽離,任由這痛苦的回憶一遍遍鞭笞著自己。
夜幕即將降臨,客運站的人.流量大大減少,一個年輕婦人一左一右牽著兩個小男孩向外走去。
江媽媽坐了兩個多小時的長途大巴,這時肚子有點絞痛,她抬頭望了望,在車站的角落裡看到了衛生間的標誌。
她牽著兩個孩子步履匆匆向前走,正要進去,一個中年婦女攔住了她:“大妹子,你帶著這兩個兒子進女廁不妥吧?”
江媽媽低頭看了看兩個兒子,九歲的遠平已經到她腰的高度了。
看媽媽為難的躊躇,江遠平略帶稚氣的麵容抬頭看著媽媽,懂事的說:“媽媽,我帶著弟弟在外麵等你。”
五歲的江遠衡想起幼兒園老師剛教的男女有彆,他也連連擺手:“媽媽,我在外麵等你。”
中年婦女笑笑說:“大妹子,你進去吧,我剛好沒什麼事,幫你看著孩子。”
江媽媽朝她笑了笑,又低頭對遠平說:“那你看著弟弟,媽媽很快出來。”
江遠平點點頭,拉起弟弟的手走到了一邊。
五歲的江遠衡調皮好動,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大巴已經枯燥不已,他抬頭看不遠處有人在叫賣麥芽糖。
他摸了摸口袋裡外公給的兩個硬幣,撒開哥哥的手就想過去買。
還沒邁出步子,就被江遠平一把抓住手:“小衡不許跑,要聽話,我們等媽媽出來。”
江遠衡看著哥哥,昨晚在外公家他去抓大公雞踩到了菜地,被媽媽提著耳朵大罵,希望他向哥哥學習。
他越想越氣,為什麼所有人都誇哥哥懂事,肯定是哥哥去和媽媽告狀,媽媽才會打他。
他摔開哥哥的手,大喊:“不要你管!”
江遠平比弟弟年長幾歲,力量自然更大些,他馬上抱住弟弟,小聲說:“弟弟聽話,回去後哥哥再給你買糖吃。”
他開始努力掙脫,這時一雙微涼的手拉住了他,他抬頭發現是前麵的中年婦女,她微笑著說:“哥哥不好,不讓你吃糖,阿姨帶你去。”
隨即蹲下身,快速抱起了他。
江遠平用幼小的雙手用力抓住婦女的大腿,大喊:“你不能抱我弟弟走。”
中年婦女並不理睬他,繼續向前走去。江遠平急了,他蹲下身咬住了女人的大腿,不鬆口。
中年婦女低頭大聲罵道:“死小子,還不鬆口。”她痛極,馬上朝身後大喊:“你還不過來!”
麥芽糖的叔叔快步走了過來,年幼的江遠衡對突然的變故理不清頭腦,他看到麥芽糖叔叔過來了,哥哥被他一腳踹倒在地上。
江遠衡看到哥哥摔倒了,掙紮著想要下來,叔叔卻拿出糖伸進他嘴邊給他舔了舔,嗯多美味啊。
小小的江遠衡被俘獲了,停止了掙紮,肉嘟嘟的臉頰裡含.著一根甜甜的麥芽糖,他們又走出幾步遠來到了一輛摩托車旁。
年幼的江遠平忍著痛,快速起身奔向他們,朝弟弟喊道:“小衡快下來,媽媽還在等我們呢。”
他雙手抱住弟弟往外扯,中年婦女用力摟住江遠衡,旁邊的叔叔朝哥哥江遠平摔了兩個大巴掌,稚嫩的臉上馬上浮起了可怖的掌印。
他雙眼頃刻間盈滿了淚水,但是仍不敢鬆手,他怕一放手,弟弟就要被抱走了。
此時,江媽媽剛好走出衛生間,她左右觀望沒有看到兩個孩子,心裡一緊。
她快步往外走,看到了抱著孩子的兩人,她邊跑邊大喊道:“救命啊,有人搶孩子啦,救命啊。”
不遠處的兩名行人聽到聲音,正猶豫著是否要上前幫忙。
拐孩子的兩人看到江媽媽朝這裡衝過來,有點著急了。
江遠衡被扯得手臂發痛,哇得一聲大哭。
江媽媽急速過來抱住他,與對方開始爭奪。
中年婦女朝男人使了一個眼色,男人心領神會,轉身抓起旁邊的江遠平放到摩托車上。
見他抓住了另一個男孩兒,中年婦女鬆開弟弟江遠衡,順勢坐上車。
江媽媽手中抱著搶回的江遠衡,看到他們又搶了哥哥江遠平,急得掉下淚來。
哥哥江遠平嚇得大叫。
江媽媽伸出一隻手去拉哥哥的手,婦女作勢又要搶她懷裡的遠衡,她心慌得趕緊鬆手,男人朝她肚子踹了一腳,江媽媽抱著遠衡摔在地上。
男人快刀斬亂麻,馬上啟動摩托車向前疾馳,車上的江遠平還在不停的呼救:“媽媽!媽媽!”
兩名路人來到了江媽媽旁邊,詢問她是否有事。江媽媽急得眼淚直流,緊緊抱著懷中的遠衡,嘴裡不停得喊著:“幫幫忙,救遠平、救遠平…”
路人幫忙報了警,可是自此之後再也沒有哥哥的任何消息。
從此這個普通的家庭籠罩上了一層陰影,江爸爸江媽媽隻要一有空就去客運站守著,希望能看到兒子的身影,可是一無所獲。
江爸爸喝醉後開始打江媽媽,怪她為什麼要回娘家,為什麼要把兩個孩子放在廁所外麵。
年幼的江遠衡呆呆地看著痛哭的江媽媽,小小的心靈被大石頭壓得沉重無比。
他不該想要吃糖,也不該跟著壞人走,本來要被抱走的應該是他,是勇敢的哥哥救下了他,他卻再也沒有哥哥了…
江遠衡開始沉默,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調皮搗蛋,他內心充滿了對哥哥的負疚,媽媽被打時他總是在一旁無助的大哭。
喝醉的爸爸走了,江媽媽擦擦嘴角過來抱住他,痛哭的媽媽總是說不怪爸爸,怪她自己沒有保護好孩子。
長期的內疚與自責讓江媽媽本就虛弱的身體疾病纏身,幾年的奔波尋找讓她頭上長了許多的白頭發。
之後的一天,媽媽買了好多的衣服給遠衡,摸摸他的頭對他說:“小衡,你看看這些衣服喜不喜歡?”
江遠衡已經開始讀初中了,他問媽媽為什麼要給自己買這麼多的衣服,衣服的大小尺碼還都不同。
江媽媽低聲說:“媽媽給你每個年齡段都準備了2套衣服,直到你18歲成年為止…”
她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頰,以前肉嘟嘟的臉怎麼現在也隻剩下消瘦的臉龐。
她忍住眼淚繼續說:“媽媽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不知道爸爸會不會給你找新媽媽…如果有,你也不要怪他…”
眼淚還是沒有止住,滑落臉頰,她快速轉頭伸手抹去。
她看著總是沉默的兒子,哽咽地說:“小時候你是多活潑啊,一刻都靜不下來的性子,都怪我…”
她開始語無倫次,一會兒說怕爸爸給他找後媽,怕後媽對他不好,一會兒又說也對不起爸爸,她也很想哥哥…
年幼的江遠衡忍不住了,他安慰媽媽:“媽,你不要怪自己,小時候哥哥是為了救我才被拐的,我的責任更大。”
他頓了頓繼續說:“隻要你照顧好自己,我們就有找到哥哥的可能…你如果先走了,我和爸爸是生活不下去的”。
他對爸爸酗酒的行為無力阻止,又痛恨他一次次拿哥哥被拐來打罵媽媽,多年的矛盾積累讓父子關係瀕臨奔潰。
江媽媽聽了隻是搖頭,翻來覆去的說不能怪爸爸,她長久傳統的觀念裡根深蒂固地認為自己把兒子弄丟了,她罪該萬死。
畫麵一轉,是病情危重的江媽媽躺在病床上,父子兩人神情痛苦,卻又無可奈何。
江媽媽最後還是拉著他的手,一直低聲重複著:“你要繼續找哥哥,他在等我們,我可憐的小平,他在哪…我對不起他…”
這一幕幕痛苦的場景在腦中放映,江遠衡無比清楚這是夢境,他卻無法掙脫,像被命運的大手扼住咽喉,逼迫他一次次麵對。
他用儘全身力氣睜開雙眼,看著昏暗的房間,巨大的痛苦將他吞噬。
他無力地蜷縮成一團,像是陷入了自我懲戒的困境,無數次的回憶無數次的鞭笞著自己,他隻能睜著雙眼渴求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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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大學的校園內。
下課後,舍長遇到了前方江遠衡的身影,想著關心一下他第一天的校外生活。
舍長拍了拍江遠衡的肩,看到了一張低沉灰敗的臉,關心的話語儘數下咽,他尷尬地打了聲招呼。
真是糟蹋了這一張帥氣的臉,不知道年紀輕輕的,怎麼就總是毫無生氣。
江遠衡朝他點了點頭,繼續向校外走去,回到他的住所。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直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遠衡!我們居然還能見麵!哈哈哈哈。”
他皺眉轉過頭,看到又是鏡中天真爛漫的少女,遠衡?叫的這麼親切,他們很熟嗎?
他心情奇差,側了側身,並不理會對方的問好。
池知慧看對方並不回應自己,繼續叫道:“嗨,你不舒服嗎?怎麼這麼早就睡覺啦?”
靜靜等待了幾秒,對方還是一言不發,池知慧把憋了一天的疑問儘數輸出:“你讀大幾啦?大學放學比高中早嗎?”
她雙手托腮,繼續問:“大學生活好玩嗎?為什麼你好像很累?”
對方還是沉默著望著天花板,她開始擔心對方是否生病了:“你怎麼啦?需不需要我幫忙啊?”
江遠衡煩悶地扯過被子,捂住了耳朵,為什麼躺在家裡還要忍受喋喋不休的聒噪,他開始思考自己租在這裡是否正確。
知慧拍了拍腦袋,尷尬一笑:“不對不對,十幾年後的事我幫不上忙,十幾年前的事我倒是可以幫幫你哈哈。”
床上的江遠衡猛然睜開雙眼,他快步來到桌前坐下,問:“你那邊是1999年10月?”
知慧見他終於肯理自己了,激動地點點頭,她今天胡思亂想了一天,終於等到放學,又見到十四年前的帥哥了。
江遠衡努力組織自己的語言,緩緩說道:“11月1號,你可以去附近的平遙縣客運站幫我一個忙嗎?”
他突然意識到,也許上天給了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