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車子輪胎發出淒厲的磨擦聲，直刺得讓人心尖發顫。杜丹華緊緊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微微發白，眼睜睜地看著車前那輛小電車往側邊一倒，整個人無力地靠在座椅上，直到身邊忽然響起的女聲才讓她顫栗的身體微微頓了頓。

“沒撞到。”

“啊？”

杜丹華大腦還在宕機中，神色茫然地看向喬星茴。

喬星茴卻是低頭解開了安全帶，不疾不徐地道：“先下車吧，看看他們想搞什麼。”

說完，喬星茴走下車，反手輕輕拉上車門，發出清脆的輕響。這個時候，後知後覺的杜丹華才隱隱反應了過來，神色一斂，也隨之下了車。

前邊，是倒在一邊的小電車，車前的玻璃似是在與地麵的撞擊中碰出了一道猙獰的裂痕，車邊摔下來的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紀尚小。

排除天生娃娃臉的可能，大概率都是未成年。

似是被杜丹華下車的動作所驚動，先前還躺在地上的男生“嗖”地一下坐起身。但他身旁的女生仍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

喬星茴眉心微蹙，心底劃過一道不詳的預感。

男生愣愣地坐在地上，前邊兩抹人影晃得他神色怔然，待到他注意到身旁昏迷的女生時，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杜丹華便嚷嚷道：“是你！是你撞了我老大！”

“瞎嚷嚷什麼！看清楚了，我的車可連碰都沒碰到你！”

杜丹華揚起下巴，冷笑一聲。

“你……”

似是沒料到杜丹華會是這副態度，男生一下子漲紅了臉，大聲道：“明明就是你！不是你我們怎麼會摔下車？以為開著豪車了不起啊！”

“嗬嗬。”

杜丹華見他這副倒打一耙的模樣，直接就被氣笑了，當即指著車頭冷著臉色道：“喂！看清楚了！我這車頭可連一點撞擊的痕跡都沒有！倒是你，在這胡攪蠻纏的，誰知道是不是碰瓷的！”

男生昂起頭，不甘示弱地回道：“什麼碰瓷！我看你才是做賊心虛！”

說完，那個男生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地撒潑：“這都什麼人啊！撞了人一聲道歉都沒有還這麼囂張！我要報警抓你！”

杜丹華：“……”

男生越說越來勁，就連聲音都高了幾分。原本她們在馬路上僵持已久，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現在那個男生又折騰這一出，直引得邊上的行人紛紛駐足，一個個赫然就是一副吃瓜的架勢。

再這樣下去不行。

喬星茴眉心微蹙，隱隱顯出幾分憂色，可她當時確實看到了他們在離車頭幾公分的地方便倒下了，隻是那個女生……看上去又不像是演戲。

即便是在這樣喧嘩的場合，女生依舊是雙目緊閉地躺在地上，眉目間隱隱有幾分痛苦之色。如果有眼尖的人，甚至能察覺到女生蒼白的臉上沁出幾分薄汗來。

“前麵的在吵什麼！”

乍然間，一聲冷厲的嗬斥令得全場瞬間都安靜了幾分。

喬星茴神色一頓，便覺一陣無名之風“嗖”地一下掠過身側，一個身著熒光綠馬甲的交警就此站在她們身前。或許是工作的緣故，即便是在這樣冷風凜凜的夜晚，交警額上仍是出了一層薄汗，眼下他眉頭緊鎖，審視的目光在喬星茴幾人間掃視。

原本一臉呆愣的男生突然福至心靈，猛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當即指著杜丹華便大聲道：“警察叔叔！這個人剛才撞了我們！她不僅不認還罵我！警察叔叔你一定要幫我們啊！”

末了，他又指向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女生，一臉要哭不哭的模樣：“還有，你看看我老大，都這樣了，那個人還這麼囂張！”

杜丹華站在一旁一臉不屑，“嗬嗬”一聲：“狗屁！我要真撞了會不敢認？少在我跟前潑臟水！”

男生氣極：“你彆太囂張了！”

一直站在杜丹華身後的喬星茴默然地督了他一眼，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是真撞還是假撞，看一下行車記錄儀不就知道了。”

聞言，男生臉色瞬間一白，他暗自咬牙，恨恨地看了喬星茴一眼，直接一下子坐在女生身邊，不管不顧地嚎叫：“警察叔叔你看她們！我老大都這樣了，再這樣下去我老大可怎麼辦啊……”

交警：“……”

杜丹華無語至極，直接就是一個白眼翻過去，見不慣他這副撒潑樣，當即就想走上前去理論一番，腳下卻好似踩到了什麼似的“哢嚓”一聲。

她動作一頓，下意識地移開腳步，冷硬的地麵上，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張類似個人證件的卡片，卡片上麵，還遺留著她方才踩過的汙跡。

杜丹華沒有猶豫，當即就將之拾起。

是一張學生證。

她神色微怔，目光緊緊地粘在卡片上，上麵寫的是——

何承宇，2010年2月3日，C市第二中學初二級2班，學籍號……

杜丹華目光一頓，注意到了右邊的小照片，照片上的小男生神色拘謹，眉清目秀的五官逐漸與麵前那個撒潑嚎叫的男生重合。

“……”

原來……還是個初中生。

杜丹華了然地挑挑眉，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前邊忙著裝模作樣地嚎叫的何承宇自是沒察覺到杜丹華的異樣，隻是他一麵努力地演戲，一麵心下奇怪對方為何至始至終都如此安靜。

安靜得有些不太正常。

何承宇心中隱隱不安，終是按捺不住地朝前麵偷瞄，還沒等他看清對方的舉動，杜丹華便一手拿著他的學生證念道：“何承宇，C市二中初二級……哈，還是個初中生啊！”

何承宇當即臉色大變。

“警察同誌，你看。”杜丹華挑釁地督他一眼，便把學生證交給交警，“現在的孩子啊，碰瓷就算了，怎麼還學人違規駕駛電車呢！”

杜丹華剛說完，下一刻，前邊的何承宇“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氣得臉紅脖子粗：“你！那是我的東西！你這個小偷！”

“行了。”交警皺了皺眉，示意他安靜，然後又看向那個女生，“她是怎麼回事？”

何承宇一聽交警提起自家老大，當即就瞪著杜丹華嚷嚷道：“警察叔叔，是她撞的！本來我老大好端端地坐在車上，要不是她怎麼會摔下來！”

杜丹華抱胸冷笑：“少在這血口噴人！”

見這兩人又擺出一副不吵個輸贏出來勢不罷休的架勢，喬星茴隻覺得頭疼不已。

她們在這裡耽誤的時間太久，眼下再這樣僵持下去隻會堵塞交通，偏偏班長又是個暴脾氣的。

必須速戰速決。

喬星茴拿定主意，朝交警緩緩開口道：“警察同誌，要不這樣吧，我先送那個女生去醫院，我朋友留下來配合調查，你看……總不能一直賴在這裡。”

說完，喬星茴又朝杜丹華使了一個眼色，杜丹華馬上會意，點了點頭。

交警點點頭：“也行……”

“不行！”

一聽這話，何承宇急得跳了起來：“你不準帶走我老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樣啊弟弟！”杜丹華直接就被氣笑了，“還老大呢，又是在這嘰嘰歪歪又是不讓我們送她去醫院的，哈，你們真的是朋友？”

何承宇當即就被杜丹華這一番話氣紅了臉：“你！我們當然是朋友，隻是……隻是……”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能“隻是”個當然出來。

喬星茴走到女生身邊，看了他一眼，緩緩道：“再怎麼說，警察不是還在這嘛，真要出什麼事，我也跑不掉。”

說完，喬星茴蹲下身，一手就將臉色蒼白的女生抱了起來，走了幾步，又補充了一句：“難不成……你連警察都不信？剛才不是還說，要報警抓我們嘛。”

“我……好吧。”

何承宇臉色驟變，暗自咬牙，隻得妥協。

……

C市，醫院。

喬星茴靠在鐵製的排椅上，如雪的牆壁冷峻寂靜，病房裡邊時而傳來醫護人員的走動聲，不時還夾雜著幾聲病人的咳嗽，更顯幾分陰冷。過道上忽而卷進一縷夜風，彌漫著某種難以名狀的氣息。

這個點，醫院的病人並不多，泛著涼意的排椅上，隻有喬星茴一人坐在那兒。

她心中難免有幾分意外。

怎麼說她也是醫院的常客了，往日的時候這些個排椅可謂是坐無虛席，如今晚這般的情況，實在罕見。

“嗖——”

醫院裡，原本靜謐的走道忽然被一道聲響打破，一束束璀璨的焰火透過半開的窗戶，輕輕地在她臉上描摹出溫暖的輪廓。

外邊，是鑼鼓喧天的元宵夜，張燈結彩，萬象更新；裡邊，是萬籟俱寂的科室，安靜肅穆，靜謐無聲。

喬星茴神情有些恍惚。

多年以前的一個元宵夜，她也曾和某個病友蜷縮在病床的角落，抱著冷硬的被子，望著外邊煙火絢爛。

往事晦澀而潮濕，她愣愣地看著外邊歸於寂靜的黑夜，心潮暗湧。

“吱嘎——”

忽然，一聲清脆的開門聲打破了這片寧靜，喬星茴雙睫一顫，下意識地直起身，緩緩地抬起頭來，漆黑的眸底仍帶著一絲怔然。

走出來的，是一個護士。

“你好，剛才那個女生……還好吧？”

喬星茴站起身走上前幾步，問道。

護士看了她一眼，開口：“嗯，隻是痛經引起的昏厥，輸完液後沒什麼事的話，下去拿藥就行了。”

說完，護士便離開了。

喬星茴聞言麵色恍然，腦海裡又浮現了女生蒼白的臉龐，難怪她當時老覺得不對，安嵐每每痛經發作時，也如她那般的臉色。

愣神間，病房裡似乎有身影微微晃動。

喬星茴微微凝神，那個女生已然坐了起身，似是感受到了喬星茴的目光，她神情一頓，扭頭便著這邊看了過來。

“你是誰？”

女生僵直著身體，警惕地盯向她，語氣不善。

喬星茴沒有看她，徑直推開門，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喬星茴，一個被你們碰瓷的倒黴蛋而已。”

“什麼意思？”

女生微微蹙眉，見她走過來，下意識地往角落處蜷縮，臉上惕色更甚。

“何承宇，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喬星茴尋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突然橫穿馬路不說，車也沒碰到就在那撒潑，還說是我們撞傷了你，又是讓我們負責又是說要報警抓我們的。你說，這不是倒黴蛋是什麼？”

在聽到“何承宇”這個名字時，女生麵上的惕色明顯消了幾分，聽完喬星茴的話後，她微微一怔，聯想到何承宇那個性子，倒也能猜到前因後果了。

喬星茴說完後便站起身，隨手在旁邊拿了個紙杯，背對著女生走去一旁倒了一杯水，熱水散發著騰騰熱氣，模糊了她臉上的輪廓。

女生扭頭朝著喬星茴那邊，抿了抿唇，片刻後，她才緩緩道：“不好意思，看起來好像是我們給你們添麻煩了。”

“確實添了不少麻煩。不過，這場鬨劇很快就結束了。”

喬星茴轉過身，原先拿著紙杯的手握著手機，屏幕的光亮令她臉上的輪廓清晰了幾分。乍一說完，她眸光上移，輕輕地落在了縮在病床角落的女生身上。

手機屏幕上，杜丹華的頭像極為紮眼，就在喬星茴喝水的間隙，對方已經發來了一個定位。

主城區派出所的定位。

……

女生最後是被她哥哥從派出所接回去的。

滿月高懸，星光泠泠，清冷的光輝混著凜凜夜風，直凍得女生麵色僵硬。

她抿了抿唇，默然地下車。

已經是深夜了。

女生站在原地，無言地看向刻著複雜圖案的大門。

父母醉心工作，平日裡如非是一些重要的聚會，她幾乎很難能尋見他們的身影。譬如今晚，自己的女兒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見他倆出現。

不過，不來也好。

乍然間，腦子裡猛然閃過在派出所時，何承宇屢屢閃躲的目光。

她微微蹙眉，手中下意識地摩挲口袋裡的物件，觸及那刺骨的涼意，心頭的煩躁才微微消減了些。

她心裡很清楚，今晚這點事驚動不了那兩位，原本她是想隨便叫個人來應付一下的，隻是沒想到……

最不可能來的人卻來了。

女生複雜的目光落到前邊那抹黑色的身影上。

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宋昭爾。

女生沉吟了片刻，走上前去，默了默，才道：“那個，你的東西，我找回來了。上次的事，對不起。”

說完，女生馬上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個冰涼的物件，迅速地塞到了他的手上。

宋昭爾眉眼冷淡，目光下斂，手心裡，靜靜地躺著一個冰藍色平安扣，即便是在這沉沉夜色中，依舊閃爍著溫潤的光澤。

他手指微微蜷曲，緊緊地握住那枚平安扣，溫潤的觸感在掌心流轉，心底似有暖流悄然劃過。

見他冷淡的眉眼有所消融，女生暗暗鬆了口氣。

“宋希檸。”

“嗯？”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宋希檸才剛放下的心又懸了上去。

宋昭爾眼皮微抬，靜默無波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彆總把時間浪費在不三不四的人身上。”

宋希檸茫然了半刻，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何承宇。才消下去的躁意驟然騰起，心底對他升起的零星好感也瞬間消失殆儘，她盯著宋昭爾，當即就怒氣衝衝地喊道：“宋昭爾！你這是什麼意思！”

宋昭爾卻不再理會她，徑直轉身離去，黑色瘦削的身影漸漸隱於暗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