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下午，最後一座雕塑也從泥化作人，安珀與雅典娜才離開，將最後的工作交給先見之神。

在她們分道揚鑣之前，智慧的女神溫柔的撫過一個孩童的發頂，她閃爍明眸之中有憂慮一閃而過。

而那之後，她隱秘的為安珀傳來一縷神思。

其中唯有一個問題，”值得嗎？”

那語氣謹慎又憂愁，似乎祂已看見因此掀起的腥風血雨。

自認為沒有先見之明，又未受智慧之恩寵的女神停頓許久，最終，在那縷力量化為虛空之前，她緩緩傳回一句，

“應得之物，哪有什麼值不值得？”

而已經遙遙遠去的那位神靈似乎也為這回答靜候許久——祂哀歎著，仿佛在憐憫著某個回憶中的殘缺背影。

“的確……本該無人因他人的貪欲而殘缺受困。”

而守衛之女神不再回應，她回歸青春的聖殿，帶著靜待安睡的赫柏蘇醒。

她的主神許是神山的諸神中最忙碌的那個，畢竟，她是諸神青春的象征，是宙斯的酌酒官，作為受信受寵的神王之女，她沒有避世的資格——幾乎每場宴會，她總要出席。

因此，即便她已是位相當溫和且隨遇而安的女神，也常常同黛安黎絲抱怨這樣的忙碌。

……

直到太陽之車駕回歸，奧林匹斯的宴飲之燈重燃，安珀才跟在青春女神身後，落座於小神們的席位上。

女神們的歡笑聲滿溢耳旁。

“不知道我們的主神該是怎樣……”那是一旁曆史的克利俄的聲音，“聽聞母親請求眾神之父不要讓我們侍奉光明的阿波羅。”

“為什麼？他不是有預言與音樂的天資嗎？我倒隻希望他溫和一些。”

“……”

九繆斯們喋喋不休。

安珀的位置與九繆斯相鄰——在之前，冰雪的喀俄涅回歸的時候，她還尚且坐在另一個位置，但既然她已經伸手向了知識的領域，她與九繆斯們比鄰也就不奇怪了。

安珀抬起頭，望向上座，望向諸神中最尊貴的二人——她今天乾的事情多少惹人猜疑，她需得知赫拉的態度。

此時，赫拉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於是，天後向著她微微頷首，唇角揚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安珀重新低下頭去——她已用餘光瞥見宙斯那滿臉的不快。

看起來，那兩位應該已經為“青春”的成長做了交換。

意識到這兒，安珀便趁著這場盛宴還算熱鬨，偷偷離席漫步到殿堂的外邊，觀賞那漫天星群去了。

入夜後，整個神山向來安靜——即便是欲望濃鬱的諸神，也敬重夜女神倪克斯那幽深的寧靜，所以難得的，她有那麼一份空閒去回憶往昔。

儘管……在最危險的敵人眼皮子底下。

銀發的女神仰頭望著星群——那裡有星座，也有滿布著的，更小的星辰。

那些星星光芒細微又溫柔，灑落在金屬與寶石上，像是落了滿地的銀。

據說，它們是倪克斯的孩子，屬天又屬地。

但它們溫柔得不像它們那殘酷的母親。

安珀後退一步，緩緩閉上眼，感受著微風吹拂她發絲的異常觸感。

再度睜開眼時，她才發覺眼前站了一位熟悉的神靈。

“向您致敬，先知者。”安珀湛藍的眸中閃現一絲驚訝，隨後，她緩緩平靜下來，輕笑著向眼前的泰坦神問安。

“我還以為您會在地上看護他們。”她說著，倚著護欄，俯身望向雲端之下，望向被厚實雲層死死遮擋的山野。

“……宙斯要向我詢問對某件事的看法。”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

而奇跡的少女驚訝於這份平靜，她回過頭，打量著先見之神幽深似冷潭的黑眸。

神王居然還敢於向祂尋求意見？

普羅米修斯似乎理解了她的驚訝從何而來，他上前一步，走到少女的身後，輕聲道，“或許你還沒習慣，習慣自己的不朽。”

他的聲音中帶上一絲苦澀，“但在被遺忘之前，我們總是可以再死一次的。”

安珀垂眸，理解了祂的意思。

神王，可還掌握著祂的親屬——哪怕即便是神王也無法無緣無故的剝奪神靈的生命，但讓祂們在永恒之死的麵前深受折辱，祂確是辦得到的。

她輕咬下唇，視線掃過天際線，把這對眾神之父不敬的想法丟出腦海，隨後便輕輕將這個話題一筆帶過。

“這倒讓我希望消逝後唯有空無了。”

她如是說著，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轉過身，直直麵對著那黑發的俊郎青年。

仿佛是在瞻仰一座破敗不堪，滿落灰塵的遠古神像。

眸子轉向那些隨意堆疊的衣料上的褶皺，略過黑發青年削瘦得讓人憐憫的身形，最終，落在那雙銳利的，幽暗的過頭的眼睛上。

立於高大神靈一旁的少女早已不信奉諸神，卻也對眼前的神像心生幾分憐憫和敬意——為祂在神話中的犧牲壯舉，也為今日祂的那一次解圍。

儘管，她早已確信，雅典娜最終會同意——智慧之女神足夠聰明，慣於權衡利弊，她的信徒們變得強大 ，變得接近神祇，那對她隻有益處。

這也是她從來沒想過瞞住兩位智者之神的原因。

不過，對於普羅米修斯……或許是源自神話的第一印象的緣故，亦或許是因為祂一向的溫和。

安珀從來沒覺得祂會反對——隻是她也沒想到，雙方對她此番動作的支持，似乎……都比料想的更大。

“我有個問題想問您。”她壓低了聲音，不再壓抑自己的神力氛圍——這是諸神之間禮儀的一部分，象征著她並不喜歡在此刻被打擾。

“您將那些凡人視為什麼呢？”

這是她第一次讀普羅米修斯造人的神話時便有的疑問，今日，她要替往日的自己和未來的人類們問一問。

他們的造物主，究竟將他們視為什麼呢？

眼前這個比起父親更像兄長的神靈，將出自祂之手的，那些正在大地上歡歌的魂靈，那些已經奪得一半神靈特權的生命……

視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