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老榕樹下長滿了野草,麵前是一根豎起的木頭,上麵掛了個牌匾,牌匾上歪歪扭扭的“揚州作坊”四字上布滿了血手印。
站在外麵看,裡麵就是一個普通的作坊,排列滿了蓋子上壓著石頭的水缸,但是一走進去,麵前的場景瞬間變了樣子。
他們從進入大門的那刻起,麵前的水缸消失了,陰森森的院落忽然明亮起來,眼前出現了一條大道,道路兩旁點著燈籠,不少帶著怪異麵具的人走來走去,低聲交談著什麼。道路兩旁是商鋪,老板沒戴麵具,乍一看,不是少了隻眼睛就是缺了腦袋的,但就這樣了居然還能“活著。”
溫行止突然有點明白阿雪整天戴著麵具的原因了。
阿雪朝著身後的諸位公子撒下一堆不知名的粉末,道:“掩飾人類氣息的。”卻單單取出麵具戴在溫行止臉上,溫行止受寵若驚。
麵具戴好後便自行消失了,但溫行止眼角處卻多出一個栩栩如生的蝶狀印記,深藍色的。
“這是情人咒,我意外得到,可掩飾你的氣息和真實容貌。”阿雪難得多說了幾句。
諸位公子都看得出來阿雪對溫行止的偏愛,紛紛側目,不知在想什麼,但又沒人出聲。溫行止仿佛瞬間被孤立了。但眼下她走在阿雪身邊,倒沒覺得有什麼。
迎麵走來一個牛頭人身的妖精,看見一眾人竟揚起燦爛的笑臉,“少……蘇公子,好久不見!這是帶朋友來了?”
牛頭人見到他身後的一群人,麵上閃過詫異,匆忙改口。
“蘇?”溫行止悄悄側目。
阿雪淡淡點了頭,沒和牛頭人寒暄,徑直從他麵前走過。
鬼市裡什麼人都有,路過一個攤點,他們聽到有人用自己的氣運和壽命去換取財寶,還有人竟直接剖開肚子取出內臟做交易,更有甚者,路過一個肮臟的地下賭場,阿雪攔著沒讓他們進去,他說:“一旦進去,就出不來了。”
“我們要調查的揚州作坊,在這裡能找到答案嗎?阿雪。”溫行止低聲道,最後念著那個名字的時候很輕很輕。
“這個作坊唯一古怪的隻有鬼市了。”
阿雪解釋道。
“也就是說,出了問題,跟鬼市脫不了關係?”一個公子大膽道。
“看來還不算太笨。”阿雪斜了他一眼,語氣不鹹不淡。這完全與對待溫行止時是兩副麵孔,諸位公子心有不服,但也不敢言語。
鬼市裡燈火通明,看起來一派繁華,除了裡麵的人都戴著麵具,沒戴麵具的長得也是一副歪瓜裂棗的模樣。
“沒想到鬼市竟是這樣的。”溫行止感歎。起先有幾分害怕,現在看來,根本沒人關注他們。
這裡真的能找到答案嗎?
她不禁想。
這時,一個小孩跑過來撞在她身上,跌倒後抬頭望著,溫行止彎腰伸手打算去扶,那孩子卻迅速爬起來跑了。
“他……怎麼感覺很害怕的樣子?”溫行止心中嘀咕著,注意到阿雪的目光,於是朝他一笑,“我沒事,是個孩子。”
阿雪也勾勾唇,眼底的冰雪融化成水,竟有幾分溫柔。
一旁的公子們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無聲避開了目光。
跟著阿雪走過繁華的街道,路旁有賣油炸眼球,酸辣肥腸類的坊市,但沒人敢吃。
“快走吧,天要亮了。”阿雪道。
一路走到路的儘頭,入目卻是一片被迷霧包裹的森林。
“到鬼市儘頭了。”阿雪低聲,重複了一遍,“走吧。天,快亮了。”
諸位公子麵露不解,他們走了這麼一趟,卻什麼收獲都沒有。
“天亮了會發生什麼嗎?”一人問。
“你可以試試。”阿雪輕笑一聲。
走出鬼市的大門,鬼市裡麵依然燈火通明,天色一片黑暗,但到了外麵,發現太陽都快出來了,天際已經被染成了淺紅色。
“裡麵和這裡的時間流速不一樣!”眾人可算是明白了。
“阿雪,我們這次是白跑了一趟嗎?”溫行止深深歎了口氣,又自我安慰地笑了,“也不算白跑吧,怎麼說都長見識了。”
“誰說白跑一趟的?”阿雪掌心出現了一塊灰暗布條,形狀雜亂,邊緣不齊,像是隨意扯下來的。
“這是……那個小孩的?”溫行止回憶了一下,突然記了起來。
“天亮了,該去找他了。”阿雪唇角勾出笑容,一副成竹在胸。
溫行止等人仍是一頭霧水,但看阿雪已經動身,敲響了門。
這個作坊晚上是沒有門板的,牌匾上也布滿血手印,白天一切竟都恢複了正常。
門開了,是個傭工,頭上紮著布條,麵色黝黑,突然看到阿雪,神情一愣,露出來的迷茫和驚豔逗笑了身後的幾個公子。
傭工反應過來,“你們找誰?”
“我找你們這裡的一個孩子。”阿雪懶洋洋的答。
傭工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小寶嗎?啊……你們是那個請來的道士?快請進!”
“……咱們幻雪宮公子什麼時候被叫做道士了?俗不可耐!”一名公子小聲嘀咕了句。
旁邊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彆管那麼多了,宮主應該和他們聯係過了,能早日解決最好。”
他們幾個是背離了領隊的方如玉擅自行動的,屬於脫離了小團體,自然也想著獨自做出一番事業。
作坊環境很差,到了內院,看到裡麵排列的水缸,阿雪挑眉,“我想問一下,這些是乾什麼用的?”
“我們作坊是做醬料和茶乾的,這些捂的嚴實的水缸裡都放著調好的醬料,透了風就容易壞掉。”傭工答道。
“是這樣嗎。”阿雪笑了一聲,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幾人進了屋子,屋內設置簡陋,也沒有上茶,看得出來是民工待的地方,光禿禿的。阿雪站在這裡,溫行止竟無端覺得委屈了他。
阿雪不管走到哪兒,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格外引人注目。
一個中年男人被叫來了,手裡攙著個小孩。看到眾人,眼神閃過遲疑,“諸位是……我聯係的青城山道士嗎?”
“不錯。”阿雪麵不改色,銳利的目光直接看向那個孩子,笑了一聲,“這孩子看著麵熟。”
明明是一句客套話,但阿雪不是在開玩笑。眾人看過去,這個小孩正是昨晚在鬼市裡跑過去的孩子。
小孩用好奇的目光看著眾人,怯生生的問:“爹,這些人是誰啊……這個大哥哥,長得真好看。”
“你叫什麼名字?”阿雪低下頭,含笑問。
“我叫王小寶。”
小孩睜大眼睛,盯著阿雪的狐妖麵具看。
他伸出手想去摸,卻被阿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雖是在笑著,口氣卻不容違抗,“不能碰哦。”
“為什麼?”小寶眼神閃爍著無辜。
“我的麵具,隻有配偶才能摘下。”阿雪輕笑。
“哦……”小寶半懂不懂。
接下來小寶被一位公子帶到一旁去玩耍了,父親雖然懷疑他們身份,哪有道士穿成這樣,紅衣麵具,看起來怪異但又說不出具體緣由,歎了口氣,男人告訴了他們原委。
講到小寶半夜突然起來,暈倒在院子裡,大缸的蓋子已經被打開了,溫行止不禁問:“小寶暈倒和缸打開有什麼關係?”
“那個蓋子很重,我都打不開,小寶更不可能,所以我不知道,那個大缸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妖在作祟。”男人講述起來十分害怕。
“既然害怕,為什麼不把缸扔了?”又一個公子問道。
“東西都是東家的,我們怎麼敢?”男人眉間閃過一絲痛苦。“小寶他娘死的早,我一人把他拉扯大,找到份工作也不容易啊,難得少東家不嫌棄,我怎麼能給人家添麻煩呢。”
“小寶醒來後就怪怪的,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晚上讓你們看就明白了。”男人蹲下去,抱住了頭。
“彆擔心,阿雪肯定有辦法。”溫行止安慰這個男人,同時望向阿雪,接收到肯定的目光。
這時,她的同僚暗暗戳了她,“行止,過來一下。”
溫行止聞言走了過去,被他們拉在角落裡。同僚中一個名叫歸海的男子神情嚴肅,對她說:“行止,你清楚你那個朋友的底細嗎?”
“阿雪他怎麼了?”溫行止一臉迷茫。
“他在鬼市時,有人喊了他‘蘇公子’。”說話的人壓低聲音,悄悄看了阿雪一眼。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溫行止笑笑。
“你忘記了嗎,如玉兄提起過,在江淮一帶活躍的,那個傳說中的千年狐妖,蘇邪雪。”提到這個名字時,眾人臉上無一不出現了幾分恐慌。
“行止,你真不覺得他奇怪嗎?”
歸海道。
“不奇怪……吧?他待我挺好的,也沒有傷人。”溫行止道。
“就算他是狐妖,也多次救我,總不會害我的吧。”
同僚恨鐵不成鋼,“行止,你不會是被那狐妖迷了心智了吧?”
“還有你臉上戴著的麵具,還不取下來,萬一他是想偷偷害你呢?”
聽他一提醒,溫行止才摸上了眼角的藍蝶印記。從銅鏡前看,不僅不影響麵容,還看起來多了幾分俊美。
“阿雪若是想害我,應該不會偷偷的吧……”溫行止摸了摸鼻子。她也想拿下麵具,但隻能觸摸到眼旁的藍蝶印記,卻摸不到麵具。於是,求助的目光不由自主朝向窗邊看風景的阿雪。
仿佛心有靈犀,阿雪恰好抬頭,微微一笑,勾勾手指,“行止,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