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你大爺,”周玉拔出匕首,屍體應聲倒下。溫熱的液體從脖子大動脈處噴到周玉的臉上,她抹了一把臉,泄憤地在這人的臉上來回劃拉幾下,血肉模糊了才滿意:“殺你爹呢?再殺一個看看?草!。”
少女身著衫裙,耳上配著玉鐺,腰上墜著琳琅飾,標準的富家千金打扮,一張芙蓉麵上的笑容卻燦爛得發邪。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五六具屍體,在慘敗的月光中逐漸失去溫度,屋子裡隻聽見她粗粗的呼吸聲慢慢平複下來,灰塵仿佛都凝結在了空中。
床底下傳來一聲哽咽的哭聲:“小姐……”
她鬆開手,匕首當啷一聲落在地上:“出來扶我一把。”
小丫鬟爬了出來,手腳發抖,扶著她時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小姐,你身上全是血,怎麼辦?怎麼辦……”
周玉倚著她的手,走到床邊,往後一躺,五臟六腑都發出一聲吱呀舒服的喟歎。她歇了幾息才道:“不用擔心,血不是我的。”
都是倒在地上的屍體的。
這具身體自小嬌生慣養地長大,如果不是周玉,照麵的回合就會被殺死。但縱使有前世的經驗加持,周玉料理完這些人,也覺得用光了全身的力氣。
不能就那麼躺著。殺她的人一定還有後手。
周玉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幾句,吩咐道:“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小丫鬟已經被這幾天的風雲變幻徹底嚇傻了。
先是小姐落水昏迷三天之後醒來,整個人變了個性子,府中人尚且來不及追究,老爺夫人就不明身亡了,聞訊趕回的少爺遲遲不歸,第三天傳來了他途中死亡的噩耗……
到了今夜,她戰戰兢兢伺候著小姐上了床,才不久,窗戶“噗”得被劈開,小姐眼疾手快把她塞進床底下,她渾身發軟,聽得刀劍鏗鏘之聲絡繹不絕,手突然摸到一片熱意……血蔓了進來。
傻歸傻,本能還是在的。她娘當年帶著她逃荒時教過她,帶金銀細軟、要緊的文書,糧食能帶多少帶多少。她哆哆嗦嗦地開了衣箱,不多時整理出了一個小半人高的包裹。
周玉躺得氣順了,把包裹拿來打開,先挑出裡麵能證明身份的文書,再挑出大件的頭飾腰配、沒有必要的華服美裳,全扔了,最後給自己剩了一套換洗衣服、幾根發簪、幾對耳飾,並著放進去的火折子、乾糧饅頭、幾塊金錁子、銀錠子、幾張小額的銀票,包成了個一手能提的包袱。
處理完了,她又翻出賣身契、兩張十兩麵額的銀票,和著幾個銀錠給了小丫鬟:“好了,你現在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以後就彆說認識我了。”
小丫鬟呆住了:“小姐,奴婢怎能丟下您一人……”
周玉道:“你這話可就錯了。現在不是你丟下我,而是我丟下了你。你不走,我還得保護你,這活太累了,我不乾。”
小丫鬟哆嗦著嘴唇:“小姐,奴婢不用您保護,奴婢給您端茶倒水,捏肩捏背,嗚——”
說得好聽,你的腿還在發抖呢。
周玉把匕首的血在床單上擦乾,合上鞘,自顧自背上了包袱,走幾步跨出了門檻,回頭道:“彆跟著我。”
她做事毫不拖泥帶水,說走就是走。這次真是頭也不回,小丫鬟站在血泊裡渾身發冷,正想要去追,周玉突然倒退了幾步。
“小姐……?”
周玉蠕動了下嘴唇,臉上迅速變了副表情:“翠兒,我們又能去哪裡呢?”
翠兒正是小丫鬟的名字:“小姐,你不是說——”
周玉往後踉蹌幾步,一把扶住了翠兒的肩膀,整個人哆哆嗦嗦地往她身上倒:“爹娘死了,兄長沒了,恩人也走了,我們以後該怎麼辦?”
她把包袱往翠兒手臂上掛:“你提著包袱,我們這就跑!”
翠兒不明所以,但聽出她的意思是不把自己扔下了,登時把彆的都拋到了腦後:“小姐,您放心吧,我會帶著您逃跑的!”
小姐在她的安慰中噫嗚嗚地哭了起來。
翠兒滿頭霧水,想著趕緊跑,卻突然聽到了一聲輕笑。
“真是主仆情深。”
月光下不知何時籠著了一塊陰影,男人饒有趣味道:“可惜活不過今晚了。”
“你是誰?!”
翠兒像隻被紮了針的貓兒一樣炸了毛,努力把小姐往自己身後塞。本對她的“保護”不屑一顧的周玉此時努力把自己給縮起來,試圖達成不露臉成就。
月光如水,男人半蹲在窗台上,瞥了一眼地上的血泊與屍體,眼眸中流露出幾分嫌棄。
他和善地招手道:“想知道我是誰?過來,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翠兒警惕地看著他,並不過去,周玉抓著翠兒的衣擺,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不過來就不過來。我還會吃人不成?”男人嗤笑一聲,周玉卻想遭了,果不其然,他在窗台邊坐了下來,翹著一條腿,一揮手,大門砰地關上,他微笑道:“我隻是很好奇,小姐難道沒有嘴?竟要縮在自己的丫鬟後麵?還是說……”
他沉吟道:“你認識我,你怕我。——你是誰?”
說到最後三個字,他目光如炬,射向那丫鬟背後躲著的身影。
剛才他站在遠處屋簷上,隱約瞧見了個人影要出門;再一眨眼,人影卻遁回了門中,等到他破窗而入,女人已經躲到了丫鬟背後。
他原本以為是這嬌小姐鼓起勇氣要出逃,走了兩步就後悔,急急忙忙又跑回來想躲著。
可她難不成竟是……看見了他?
翠兒隻覺得肺腑都被一股殺機籠罩,恐怖至極。可她被小姐“依賴”,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澀著聲音道:“我家小姐是老爺唯一的女兒!您今日若能庇護周府的血脈,日後、日後我們東山再起,定會記住你的大恩大德……”
她想說得威武霸氣些,但從來沒見過這種場景,加之心中恐懼,倒是不倫不類了。
周玉卻好像得到了力量,一下子不怕了。
她鑽出半張臉,笑道:“我不認識你。公子,我們素不相識,也無冤無仇啊。”
溘曦神色怪異,腔調也古怪,道:“誰說無冤無仇?”
他笑吟吟道:“周玉,是你們府上的遠親吧?”
翠兒聽到“周玉”二字,臉上的表情開裂。周玉則不慌不忙道:“哪個玉?”
“玉佩的玉。”
“好巧,我也叫做周玉,不過是遇人不淑的遇。”
周玉大大方方道:“公子你怕是找錯了人,給你指路的人也聽錯了咧。你為什麼不去城東找找呢?”
她從翠兒後麵鑽出來,抱著行李,不慌不忙地拱手:“正好,我也要逃命去了,我們不如就此彆過?”
溘曦麵色古怪道:“你當真認識我。”
他笑道:“真是遇人不淑的遇?”
“不是也不行了,”周玉道,“誰讓你蹲在風口。”
她歎氣:“你還怪傻的咧,蹲那地方早晚得倒。”
她在說什麼啊?
——周玉身後的丫鬟翠兒“呃”了一聲,應聲倒了。
倒也沒有口吐白沫,畢竟她還沒找到威力那麼大的毒,更來不及提煉。
她隻是小小地用了一點點……
在她的微笑中,男人的身體晃了晃,維持不住瀟灑的姿勢,往屋子裡倒下來。周玉走過去,直接把他拉下來:“還潔癖呢?你真有個性。”
說著把人按進了滿地的血泊裡,溘曦的靴子和衣角都沾上了血,這是以前的他絕無法容忍的事情。可現在他卻顧不上了,男人麵色變了幾變,從嘴裡吐出兩個字:“周、玉。”
果然是你。
“是遇人不淑的遇,”周玉用帶血的手拍了拍他的臉,“當然,我說的是你。”
皮膚擦不乾淨血跡,她略微嫌棄地借著他的衣領摩擦乾涸了的血。溘曦死死盯著她,她臉上笑吟吟的,鬆開手,到底做人留一線,把他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還貼心地蓋上了被子:“好好睡覺,乖乖長高噢。”
溘曦隻惱自己大意。分明記得周玉善用一手毒,卻因為輕視這富家小姐而大意!現在想來,她躲在那丫鬟後麵,不是因為心虛,也不是因為膽怯——她就是在偷摸摸下毒!
他磨牙道:“放開我!——你還想跑?”
“什麼叫做跑?”周玉若無其事地從丫鬟手裡抽出了自己的包裹,“我隻是權宜之計,調虎離山……”
說著就要走了。
溘曦全身無力,又哪裡能阻止她,怒極喊她的名字,卻半點回應都沒有得到,周玉的背影輕飄飄的,很快就融化在了夜色中。
“周,玉……”
溘曦很少這麼狼狽,全身無力,倒在一片狼藉的殺人現場,月光就像鬆散的粒子,吹落在他的眼前。他慢慢呼出了一口氣,恍惚想起自己每一次狼狽……似乎都和周玉有點關係。
她居然還活著……居然真的還活著。
周玉,周玉。
他咬牙切齒地咀嚼著“周玉”兩個字,好像要把這個名字代表的人咬得鮮血淋漓、粉身碎骨。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毒性消退,力氣慢慢回來了,外麵晨曦穿破了屋子。
他坐起來,臉上的表情不知何時已變成一片扭曲的微笑。
——是微笑啊。
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