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深更,胡雲突然從床上驚坐起。 累,感覺好累,但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胡雲扶額大口喘著粗氣,心跳如鼓點般清晰可聞。 他抬頭環顧四周,夜深人靜,冷清的房間裡隻有一盞油燈在夜色裡泛著幽光。屋外風聲呼嘯,窗戶上倒映著搖曳的樹影,分外蕭瑟。 他在府上方祁的房內。 正想到方祁,他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來:“醒了?” 方祁的聲音讓胡雲猛然間想起了自己方才做的夢,各色場景一瞬間湧入他的腦海,令他頭痛不已。 方祁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坐到床邊,盛了一勺送到胡雲嘴邊:“放心,這次是安神湯。” 胡雲沒有喝,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根據《魔界新編》的記載,重千仇有一魔器名叫幻夢鈴,其能當上魔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此。幻夢鈴如今應當在重山手中。 傳聞幻夢鈴既可喚起人往世的記憶,也可窺探入夢者塵封的記憶。但其最恐怖的地方在於,它可使人墜入夢魘,利用夢境殺人於無形。 如果沒猜錯,自己方才正是中了幻夢鈴的夢魘。 隻不過這裡是城主府,以方祁的地位和修為,魔尊的人絕不可能潛入施法。 隻有一種可能,方祁默許了這一切。
胡雲嘲諷道:“方城主真是高瞻遠矚。” 方祁眼底閃過一絲懊悔,開口道:“本座方才剛救了你一命,你就這麼對救命恩人?” 胡雲嗤笑道:“城主若真心想救在下,他人想必是連這城主府都進不來的。” 方祁默不作聲地將方才遞到胡雲嘴邊的湯送入自己嘴中後,又重新盛了勺湯遞到對方嘴邊:“沒毒。” 頭疼確實難耐,胡雲接過琉璃碗大口喝了半碗後又把碗塞回方祁手裡。 方祁道:“好生休息。” 說罷便起身離開。 屋內又恢複到原本冷清寂靜的樣子。 喝了安神湯,胡雲的頭痛已經不再那麼難耐了,但剛經曆過夢魘的他今夜也再難入睡。 他下床推開門,準備到院子裡坐一坐。 今夜同樣無眠的還有黑無邊和來福,胡雲推開門時他們已經在樹下坐著了。 黑無邊睡眼惺忪地問胡雲:“胡兄,你也是被打鬥聲吵醒的嗎?” 胡雲問道:“打鬥?” “是啊,今夜有黑衣人潛入了城主府,不過已經被城主打跑了。唉,那人應該已經凶多吉少了吧,惹誰不好,非要惹我們城主。”
“……” 胡雲扶額,方祁與魔尊二人達成某種協作後又起了爭執?自己恐怕是被當成了他們二人之間某種協作的條件。 隻是自己一介低修,有什麼值得他們在意的? …… 月螢劍。 白蕪曾說過月螢劍選中了自己,隻有自己才能找到劍。 魔界也想要劍? 想到這裡,胡雲不禁蹙眉。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響起了竹葉“沙沙”的聲音。 胡雲打了個冷顫,抬頭看向昏暗的天空。 今夜沒有月亮。 他想起了在夢魘的最後,自己看到的那輪新月,想起自己在水麵中的倒影。 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
…… 他突然驚覺,水麵上倒映的那張臉並非是自己的臉,而是…… 白發金瞳的玄燭仙君。 如今他所經曆的一切事物之間似乎都與玄燭仙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但他理不清。 黑無邊見胡雲眉頭緊鎖,關切道:“你沒事吧?” 胡雲的思緒被打斷,他淺笑著示意對方自己無事後,淡淡地開口道:“前些日子見城主在書房對著一副殘破的畫發呆,那畫的是什麼?” 黑無邊撓撓頭:“咦?很少見城主發呆誒……阿福,你知道畫的是什麼嗎?” 來福愣了片刻,從儲物袋中取出筆墨紙硯,認真地寫到:玄燭仙君。 “城主府為何會有玄燭仙君的畫像?”胡雲佯裝疑惑道:“況且那畫已經殘破得不成樣子了。” 黑無邊也疑惑起來,問:“對啊,為什麼?” “莫非……”胡雲繼續道:“城主有收藏仙君之物的癖好?” 誰料來福聽後一臉鄙夷地撇了眼胡雲。
不明所以的胡雲:“?” 來福耐心地在宣紙上寫到:城主對你的好有目共睹,你又何須吃一個已經隕落了的仙君的醋? 胡雲讀完這句話後眉頭緊鎖,多讀了幾遍後深感無語。 來福放下毛筆,無奈地搖搖頭。 在他的視角中,胡雲一來百妖城就到處旁敲側擊地詢問玄燭仙君的事並且借機接近城主,應當是在來城之前就對城主有想法了,想要利用城主對仙君的舊情拉近與城主的關係然後取而代之,結果自己入戲太深反而吃起了玄燭的醋。 來福當初就覺得胡雲是個有心機的人,奈何城主還真吃他這套。
罷了,城主的事也不是他一個小狗妖能管的,既然城主喜歡他,那自己就也喜歡他。 在一旁的黑無邊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沒想到胡兄你是個醋壇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雲:“……” 胡雲試圖改變局麵:“非也,我隻是……” “哎呀,放心吧胡兄,”黑無邊並沒有給胡雲辯解的機會,他一把攬過胡雲道:“城主肯定很喜歡你,又帶你去人間玩兒又找人給你寫話本,而且你們不是都已經在一起睡覺了嗎?現在全百妖城的妖怪都知道你們是一對兒啦!”
胡雲:“……” 他當初答應來魔界時,可從未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就不該指望這兩個頭腦簡單的小妖。
胡雲無語道:“乏了,我先睡了。” 他起身往城主房間的方向走,剛走沒幾步又想到若自己真睡在那裡豈不是更說不清? 於是他轉了個方向,往黑無邊和來福的房間走去,邊走邊說:“既然城主不在,我也不必去那裡守夜,我跟你們睡。” 胡雲刻意在“守夜”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當天夜裡,天空依舊漆黑,成群的鳥類盤旋於夜鳴山的山頭。原本安靜的鳥兒突然開始躁動不安,刺耳的鳴叫聲像海浪一樣此起彼伏地襲來。 魔尊重山的夜鳴山來了個稀客。 “方城主,這和我們約定的可不一樣。”
重山瞥了眼半躺在地上的手下翎羽。那個一個時辰前,帶著幻夢鈴前往方祁府上的心腹如今已經口吐鮮血,連站起來都困難。 “哼,是你們違反約定在先。” 那人的言語中帶著怒氣,他站在洞口,外麵的微光勾勒出了他高大又張揚的身影。 重山打了個寒顫,這副景象不禁讓他想到了百年前,原本被父親殺死的方祁意外地又出現在夜鳴山,殺了他全家的那一晚。 重山與方祁自少年時便相識了。
對於作為魔尊繼位人而被嚴格看管的重山來說,周圍沒有說得上話的朋友。即使父親正在閉關,也沒有人敢隨意來夜鳴山與他套近乎。
他就這麼一直生活在壓力與孤獨之中。
可偏偏有這麼一個人,他隨性自由、不服管教,在遛彎時偶然闖進了夜鳴山。
即使知道對方隻是被幻夢鈴吸引而來,孤獨的重山也難以拒絕願意與他交流的同齡人。
就這樣,偶爾與方祁拌嘴、切磋成了重山最快樂的時光。
可以說方祁是他唯一稱得上朋友的人。
然而方祁來去如風,與重山交朋友對他來說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為了留住朋友,重山做出了一個有違父親的決定。
那天切磋時,方祁不知為何動作頓了半秒,讓重山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重山第一次贏了方祁。
方祁道:“沒勁,我要走了。”
“可是我們才剛過三招,”為了挽留對方,重山道:“再陪我過幾招!我……我給你看幻夢鈴!”
幻夢鈴是絕不允許借給外人看的。
那是重山唯一一次任性,也是最後一次。
那晚恰逢父親對上玄燭,不慎落敗,回到夜鳴山後又看見一個無名小卒竟正欲觸碰幻夢鈴,他一時間怒火攻心,僅一刀便將那人砍了個粉碎。 重山在一旁目睹了全過程。
自己唯一的朋友在那晚,在自己的眼前,被自己的父親乾脆利落地殺死了。 好友飛濺的鮮血時刻在他腦海中不斷閃回,他渾身顫抖,無法入睡,隻能蜷縮著,抱著自己默默流淚。 在重山快要將眼淚哭乾時,窗外竟閃過了好友的身影。
他不可置信地追了出去,在父親的房門前找到了方祁。 重山內心喜悅,開口想要呼喚對方的名字提醒對方父親還在房內,下一秒,房內突然燃起了大火,地上躺著渾身是血的父親。 他瞳孔震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方祁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屋內的火光勾勒出方祁的輪廓,那個死而複生的好友一雙猩紅的眼眸泛著邪氣,身上沾滿了屬於他父親的血液。
這一幕無論過了多久,重山都無法忘卻。 幾日前,當他從手下那裡得知方祁的瞳孔及發色變得和當初一樣時,沉默了許久。 他與方祁認識太久了,當他第一次在百妖城見到方祁時,即使對方已是黑發黑瞳,他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對方。 看到曾經的朋友再一次死而複生的重山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從心底畏懼這個少年時期的玩伴,他不希望對方變回焰,他想要弄清楚方祁發生變化的原因。 他知道最近方祁周圍唯一的變化就是多了一個舉止親密的低階仙修,他也清楚唯一能讓方祁心動的人隻有一個,玄燭。 但玄燭早就死了。 重山心中燃起不安的星火,是仙界在從中作梗嗎? 他決定從那個仙修身上找答案。 為此,重山起身前往百妖城,他對方祁說:“你應該也知道胡雲是仙界派來的,這樣的人物太過危險,把他交給本尊處置。” 方祁不屑道:“你打算怎麼處置?用幻夢鈴嗎?那不妨讓本座親自操縱鈴鐺來幫你打探,如何?” 重山回答道:“不必勞煩方城主,方城主隻要將人交出來即可。”
“休想。”
“焰!”重山怒其不爭道:“玄燭已經死了,不要再被仙界蠱惑了!”
方祁有些不悅:“本座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若是沒彆的事就請回吧,少來擾人清淨。” 最後經過一番交涉,雙方各自讓步,方祁同意重山對胡雲使用幻夢鈴,隻是不可使其陷入夢魘,並且提出在使用時,他要旁觀。
重山半蹲下攙扶著翎羽,輕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翎羽想要回答尊上的話,但由於太過著急,又吐出一口血:“咳咳……回尊上,那人執念太深,幻夢鈴受到影響失控了。” “方城主,聽清楚了吧,隻是意外。” 重山抬頭看向方祁,方祁仰頭俯視他,一股壓迫感撲麵而來。 “哼,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你這個鬼地方。” 說罷,方祁的身影融入在夜空中。 重山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翎羽出聲才讓他回過神:“對不起,尊上,是屬下……咳咳,屬下辦事不力。” 重山替手下施法療傷後問道:“看到了什麼?” “屬下隻看到了胡雲失手殺人的部分,再然後就……”翎羽又補充道:“尊上!方祁……他能夠進入幻夢鈴的夢魘。” 聞言,重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