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墓山孤兒院，被丹塔莉安帶人救下醒來後，黎楚堯就失去了一部分在副本內的記憶。
他隻知道，除林雯之外，他所有的隊友都折在了墓山孤兒院。
包括和他合作了十次的心理顧問，綠洲聯邦的腦科學家唐雲黛。
她總是很平靜，就連臨死前的最後一刻，她都沒有露出任何慌亂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在染滿血跡的白樺林，唐雲黛雙手插進白大褂兩邊的口袋，抬頭望著昏暗的天空，神情漠然而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她朝黎楚堯的方向看去，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緊跟著，孤兒院深處，那棵白樺樹用地下破土而出的根莖，將她大卸八塊。
禁區每次開放都限製人數，但它從不限製進入的次數和時間。
那天，一共有五批隊伍陸續進入墓山孤兒院。
四十個玩家，十天時間，最後僅存兩人。
黎楚堯甚至無法拾撿唐雪漪的屍體，本能就已經驅使他的腳步靈敏地躲開BOSS的攻擊。
san值急劇下降，黎楚堯知道，自己離被禁區同化不遠了。
同時，刺耳的警告聲也在另一位幸存者的腦機內響起。
作為X代一隊的副隊，林雯在幾乎全員死亡，隊長瀕臨精神崩潰邊緣，自己還失去了一條手臂的情況下，仍舊作出了最理智的判斷。
她用最快的速度，連續給黎楚堯注射了二十四支鎮定劑，遠遠超越了綠洲聯邦規定的人類一次性能攝入的，鎮定劑的極限數值。
直到黎楚堯的眼神恢複光彩，她才停下。
林雯深知自己並非攻擊型異能，殺死BOSS的任務隻有交給黎楚堯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所以，黎楚堯絕對不能在她之前倒下。
“隊長，現在不是任由情緒支配自己的時候。”
林雯和周予微一樣，長著一張漂亮的臉，說話的語氣卻總是冷漠到不近人情。
但他們還是失敗了。
黎楚堯最後看見的，是墓山孤兒院上陰沉的天空，以及一雙漆黑的眼睛。
後來，黎楚堯忍不住努力回憶那天的細節。
他和林雯時常去無防護城市的酒吧聚餐，在私密性極好的包廂無數次交換已知信息。
墓山孤兒院每一批的人數限製為八人，X代一隊，加上唐雲黛剛好八個。
擁有預知異能的安洛先，體術非常好的龍鳳胎兄妹，宋灼星和宋浮月，治愈係異能者辜喬亦和爆炸係異能者沈今弋。
再加上副隊林雯和黎楚堯這個隊長，正正好好組成一支完美的隊伍。
但黎楚堯總覺得不對，有彆的什麼東西混進了隊伍。
他最後看到的那雙眼睛，究竟是誰的？是唐雲黛的，還是混進隊伍的第九個人的？
“唐雲黛不是墓山孤兒院的BOSS嗎？怎麼還跟監管局和綠洲聯邦扯上關係了？”白逐溪開口打斷了黎楚堯的思緒。
她接到的任務僅僅隻是帶回這個禁區BOSS身體的一部分，不涉及什麼背叛不背叛。
周予微垂眸，她最開始在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她知道唐雲黛還是因為，唐雪漪和這位兩百年前就已經死去的，腦科學家的長相，一模一樣。
監管局調給她和梁昱存的資料，也僅僅隻在她還是烏托邦眾人心中救世主的時候。
周予微在看到資料後立刻產生了疑問，既然唐雲黛七百年前就被譽為救世主，為什麼她死後，卻被禁止提及？
甚至因為某種原因，唐雲黛的信息在烏托邦被全部抹除，隻有紙質檔案還封存在監管局的地下禁閉室。
周予微是個聰明人，梁昱存也明確提醒過她，不要對工作以外的事情產生興趣。
但唐雲黛的存在太過特殊，周予微在黑山羊研究所的記錄本上見過她，在黎楚堯的辦公室看過她的照片，甚至在來到墓山孤兒院之前，丹塔莉安還告訴過她，唐雲黛就是這個副本的BOSS。
“唐雲黛背叛了人類。”丹塔莉安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像是她早已清楚唐雲黛會這麼選擇。
徐雲謙並不回答白逐溪，他隻是用那雙綠色的眼睛看著黎楚堯，“當時的X代一隊，算上唐雲黛這個背叛者，隻有活著的七個進到了墓山孤兒院。”
“活著的”三個字聽得黎楚堯的耳朵有些發疼。
這也是，丹塔莉安要求周予微，在真正進到墓山孤兒院之後，才能告訴黎楚堯的真相。
“X代一隊隊員沈今弋，”那張被封存了兩百年的檔案落到周予微手上時的，冰冷的觸感，似乎還未消失，“在進入墓山孤兒院之前，就已經在一次黑/幫圍剿中犧牲。”
“砰！”
懸掛在天花板的燈泡碎裂開來，還帶有熱溫的碎片劃過唐雪漪的臉頰，帶起一片滾燙的痛意。
天花板像是承受不住上方的重量一樣，黑色的裂痕不斷蔓延，牆泥一塊一塊像是嘔吐物一樣落下來，黏在地板上。
很輕的一聲“咚”。
一袋餅乾掉了下來。
唐雪漪抬頭。
“嘩啦啦——”
無數裝在塑料包裝袋裡的餅乾，伴隨著一顆顆糖果朝眾人砸下來，像是有人不斷在往罐子裡塞糖果和餅乾一樣，房間裡下起了糖果餅乾雨。
“先離開房間。”湯隱抓住徐雲謙的後領往房門外退開，其他人的動作也很快。
白逐溪力氣大，直接將唐雪漪拋了出去，房間內的餅乾越積越多，她踩在餅乾上，才能勉強跳出去。
唐雪漪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還在不斷漏糖果餅乾的天花板。
在“嘩啦啦”的聲音逐漸停止後，一張發票紙像羽毛一樣，輕輕落在用糖果餅乾堆疊而成的小山山頂。
和之前放在唐雪漪白大褂上防口袋裡的，黑山羊研究所打印出來的發票紙，是同一種材質。
那是唐雲黛的東西。
黎楚堯瞳孔驟縮，在唐雪漪準備去拿發票之前，他已經發動異能，將發票送到自己麵前。
即使過了很久，上麵的黑體字依舊清晰：
【2500年12月31日，今天的天空很晴朗，看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下雨，這種時候，烏托邦人的心情總是很好。】
【不過，今天重案組X代一隊的氛圍很沉重，我猜測與他們在上個副本裡死去的那位成員有關。】
【我不喜歡沉默的氛圍。】
【所以，我精心為他們準備了一份禮物，也算是為那位死去的成員，做一次虔誠的禱告。我相信，黎楚堯他們一定會很喜歡。】
【我是唐雲黛，一位在綠洲聯盟工作的普通腦科學家。】
微型發票機“滋滋啦啦”的聲音在禁區入口響起，沿著鋸齒口將剛剛記錄了字跡的紙張扯下，唐雲黛將發票整齊地疊好，放進白大褂的口袋裡。
口袋上麵彆了一支表麵磨損嚴重的鋼筆，像是光末時代的產物。
不論去哪，唐雲黛都會帶著這支鋼筆，上麵用金色的墨水描摹過刻刀刻下的，唐雲黛的名字。
黎楚堯曾經裝作不經意地問過唐雲黛，那支鋼筆是否有什麼特殊含義。
在新約聯盟監管局，亦或在綠洲聯盟工作的人裡，有很多和唐雲黛一樣，有隨身攜帶某樣物品的習慣。
那些物品，大多是死去親人的遺物，或者是很重要的人送的禮物。
人類總歸是需要依靠什麼，才能活著的寄生生物。
但唐雲黛不是。
“隨身攜帶一支筆，在做記錄的時候就會很方便。”唐雲黛總是會作出滿不在乎的回答。
兩百年前的黎楚堯站在墓山孤兒院的門口，百無聊賴地等著有個新隊友加入他們，好一起進入副本。
很久之後，他垂下眼眸，看向唐雲黛那個裝著發票，裝著鋼筆的口袋。
不出意外，裡麵應該還裝著回家的鑰匙。
一支用到拋光的鋼筆。
一把生鏽的鑰匙。
幾張折疊整齊的發票。
構成了唐雲黛的全部。
她是不需要支點和依靠的人。
這總是讓黎楚堯覺得，唐雲黛會在某天忽然離去。
因為唐雲黛擁有比大多數人更寬廣的自由。
“我為你，為整個一隊都準備了一個驚喜。”唐雲黛忽然朝他笑了笑。
而後，從濃鬱的血霧中走出一個，穿著黑色長款風衣的女人。
或者，用少女來形容更為貼切。
她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和唐雲黛的長相十分相似，特彆是那雙黑色的眼睛，在注視他人時的深不可測，幾乎和唐雲黛如出一轍。
“好巧。”
唐、雪、漪。
唐雲黛的自然人姐姐，格查爾賞金協會和格查爾黑/幫的首腦，和鐘樓科技有金錢交易，監管局也有她安插的眼線。
那時的黎楚堯發過誓，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唐雪漪。
因為，沈今弋作為重案組X代一隊的隊員，被唐雪漪殘忍殺害。
不管沈今弋是不是唐雪漪送進監管局的棋子，也不管他是否背叛了唐雪漪，沈今弋一直都是黎楚堯的隊員，是X代重案組一隊的一份子。
但是黎楚堯都忘記了。
三十年前，他最後一次和林雯見麵，兩個人都還在複盤，沈今弋那個爆炸異能那麼強，怎麼會炸不死一棵樹呢？
黎楚堯忽然理解，為什麼丹塔莉安會單獨交給他一個任務。
他本來不用特意讓梁昱存和唐雪漪跑一趟。
因為他已經猜到，墓山孤兒院應該早已進不是之前的樣子了，不然以他和林雯帶回來的信息，監管局派去的人怎麼可能每次都全軍覆沒？
但是丹塔莉安和他的談話，讓他再次燃起了對唐雪漪的探索欲。
在唐雪漪第一次出現在周予微的腦機錄像裡時，他以為唐雪漪是唐雲黛。
因為這兩百年，他總是夢見自己被禁區怪物逼到絕路時，見到那雙漆黑的眼睛。
他總覺得，唐雲黛沒有死。
最有可能知道唐雲黛在哪的人就是唐雪漪，她是唐雲黛的姐姐，並且，黎楚堯一直覺得，唐雪漪有種獨特的熟悉感。
獨特的，想要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她的感覺。
記憶可以被抹除，但下意識的習慣幾乎不會騙人。
黎楚堯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和丹塔莉安一起喝咖啡的早晨。
丹塔莉安用最溫和的聲音，給他額外交代了一個任務：
“我要你殺死唐雪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