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發車時刻,巴士上還不見司機。車上不少人和林覺他們一樣沒有辦過夜證,個個憂心忡忡。
還差一刻鐘到五點,原本在閉目養神的林覺不打算繼續等下去:“去主乾道上,看看有沒有車子順路帶我們回去。”
“要不再等等,說不定司機一會兒就過來了。”蘇俞寧抱緊背包,想呆在車裡。
林覺打開車窗,向外麵看過去,“一輛車延誤可以說是意外,可是現在,停在這裡的車都還沒發。”
“出事了?”秦複讀出他的潛台詞。
“不清楚。”林覺搖頭,挎上包,“下來,趕緊的,再往後,順風車都難找了。”
中心城有嚴格的宵禁,八點之後不允許任何車輛和人通行。蘇俞寧他們也意識到時間緊迫,跟在林覺身後下了車。
留在車裡的人尚且猶豫著,始終空著的駕駛座讓乘客心裡惴惴不安,但出於對規則的遵守和莫名其妙的信念感,他們選擇留在自己的座位上,也不去管那幾個在他們眼裡有些冒失的小鬼。
主乾道上車也很少,在這其中,開往中心城的更是少之又少。幸運的是,一輛灰藍鐵皮車主動在他們麵前停下,車主搖下不怎麼乾淨的窗子,問,“沒趕上車?”
是熟人。擔心在今天趕不回去的幾人俱鬆了口氣,秦複回他,“不是沒趕上,車子還沒發,叔,我們能坐你車回去嗎?”
“行啊,我剛卸完貨,後麵沒座,你們將就著擠擠。”
“謝謝叔。”
徐禕禕在副駕上坐下,剩下三個在車屁股那,弓著背,頭低下,像被塞進了不合適的箱子。
“那裡在冒煙,不會是著火了吧?”熟人叔叔嚷了一句。
林覺他們沒法看見外頭,隻依稀聞到了些燒焦的氣味。徐禕禕飛快轉頭彙報,“是車站!”
隱約的不安在狹窄的空間放大,林覺頭埋在雙膝間,呼出一口氣,“叔,開快點吧。”
熟人叔叔同意,“今天有點邪門了。”
他幾乎每天這個點都會從這裡經過返回中心城,周圍從沒有像今天這麼安靜,跟被特地消音了一樣。
他踩下油門,車子轟出去了幾百碼遠,將夾雜火星的黑煙甩在了後頭。
車內沒人交談,在後備箱裡擠著的幾個人能聽到的隻有車子碾過砂石路和徐禕禕鈴鐺手鏈發出的聲音。
林覺估摸著路程隻剩下三分之一,就在這時,車子停了。
太陽沉了下去,車前方排了一條長龍。和他們一樣,是從益光城返回的人。
“見鬼了。”熟人叔叔煩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盤。
他沒搞清楚煩躁究竟源自什麼地方,便急切地打開車門,撂下一句:“我去前麵看看。”
蜷縮太久,腰痛脖子酸的蘇俞寧忍不住抬頭,撞到了車頂。
“出去透透氣?”秦複向林覺征求意見。
“應該會停很久,下車吧。”
林覺從裡麵打開後備箱門,跳下了車。道路兩旁樹影幢幢,人們的交談聲被壓得很低。他踢走了一顆石子,沒辦法再思考晚上吃什麼。
“老大,我要上廁所。”蘇俞寧夾緊雙腿,拿央求的眼神看著他。
林覺麵無表情,“你要去就去,跟我說乾什麼。”
“你不上嗎?”蘇俞寧可憐巴巴。
“我不上。”
“不是要等很久嗎,說不定你待會要上,不如現在先上了……”
林覺扶額,“去那,我看著你,行了吧。”
不敢一個人去解手的蘇俞寧此刻感激涕零,“謝謝老大!”
車燈越來越亮,意味著時間越來越晚。林覺有點後悔沒告訴陸聞他今天的行程,萬一陸聞工資正好趕上這天發了,做了魚在家等他——他就虧大了。
蘇俞寧提上褲子,忽然打了個冷戰。
身後灌木叢“簌簌”,似乎有什麼經過。他膽小,馬上朝林老大的方向跑過去。
林覺注意到了他,也注意到了他後麵一閃而過的“東西”。
在林老大身邊站定,蘇俞寧才定下心。他的腳剛才被棘枝絆了一下,足腕有一道細長的口子,滲出血絲,沿皮膚紋路流下。
“什麼時候能走啊,”蘇俞寧牽緊了林覺的袖子,“晚上怪可怕的。”
林覺覺得自己要是把剛才的所見告訴蘇俞寧,他膽子說不定會被嚇破。所以,林覺隻告訴了秦複、徐禕禕。
“是狼嗎?”秦複跟過父親上山打獵,狼是堅韌的動物,猛禽們一個接一個隨著食物短缺消失,唯獨狼不會。
“不太像,個頭很高,有人樣。”
幾人臉色凝重起來,蘇俞寧打開背包,剛要倒水杯裡的水洗手,被林覺阻止:
“省著點。今晚回城裡可能性不大。”
“啊?”蘇俞寧可沒預料到這種結果,他還期待著和妹妹一塊吃晚餐。
徐禕禕打開副駕車門,從車座底下取出一個包裹,“我剛發現的,叔座位底下也有,他拿了一把出去。”
包裹開了,裡麵是幾柄長短不一的斧頭。
運貨的人經常在荒郊野嶺的路上開車,為了以防萬一,車裡會配一些武器。
林覺欽佩地看了她一眼,握了把斧子在手裡。
“叔叔怎麼還不回來。”蘇俞寧東張西望,焦急地等待有個人能把他從這個旮旯角落帶離。
“挑一把。”林覺拉他到包裹前。
“這些是什麼?”被三人圍在中間的蘇俞寧眼睛瞪得像銅鈴,他看了一圈,難以置信地問,“你們終於決定釋放天性,改行做強盜了?”
林覺無語,“防身用的,你不是害怕嗎?剩下的兩把都給你。”
“哦,這樣嗎。”蘇俞寧懵懂地接過。
前方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樹林的寂靜。四人頭皮發麻,蘇俞寧握緊了兩把斧子,他還沒來得及問同伴,淩亂嘈雜的腳步聲往他們這個方向靠近,慘叫聲此起彼伏,蘇俞寧在朝他們狂奔的人群中,看到了熟人叔叔驚恐的臉。
那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腿跟灌了鉛似的,所有的感官,除了眼睛,都被封閉了起來。
怪物,沒錯,是他昨天剛說過根本不可能咬死林醫生家藏獒的怪物,就站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將熟人叔叔踩進了泥地裡——怪物拽起叔叔支離破碎的上半身,放在眼睛下嗅了嗅,很快失去了興趣。它撿起原本屬於叔叔的斧頭,對準失去血色的蘇俞寧,扔了過去。
林覺撲倒了這個嚇到神誌不清的人,斧頭插在了蘇俞寧身後的樹上。斧背深深陷進了樹乾,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這棵樹劈成兩半。
秦複發動了熟人叔叔的車,林覺來不及去檢查身後的情況,咬牙抱著蘇俞寧進了車內。
藍灰色鐵皮車在樹林裡亂撞,主副駕駛上擠了四個人。
“往哪走?”秦複稍微鎮定下來,問身旁的林覺。
“它是中心城三隻在東邊活動的怪物中的一隻,附近估計還有兩隻,我們暫時回不去了,先去最近的鎮上避難,”林覺簡單快速地說完,拍了拍秦複的肩膀,“往前開,彆停。”
“行。”秦複重新握緊方向盤,手依舊有些顫抖。
蘇俞寧縮在座位底下,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林覺正好坐他上麵,直接踹了過去,“你給我振作點,自己想死的人我不會救第二次。”
車顛簸了一下,蘇俞寧堵著的喉嚨跟著鬆開,嗚嗚地哭了起來。
“老大……人死了,好可怕……”
徐禕禕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眼淚。林覺哽了一下,“沒事,我們還活著。”
“差點,差點就死了……”蘇俞寧還在後怕,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眼下的境況,他們沒辦法思考怪物攻擊人的原因,也沒辦法顧及在中心城的家人,唯一的念頭隻有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中心城。
派出所內,剛剛結束一班巡邏的警官回來,脫下帽子,解開外套,癱坐在椅子上抱怨:
“上頭什麼時候給我們每個人都配輛車?這大熱天走路遲早會走死人!”
因為穿戴整齊而顯得格格不入的陸聞接過老警官囑托的文件,抱回自己位子上處理,並不參與其他人的話題。
大家習慣了陸聞木訥的性格,主動和他搭話,“小陸,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陸聞搖頭,“家裡有人,晚上回去還要做飯。”
“林小鬼今個不是去益光城了嗎,你要不要這麼賢惠,天天做飯給他吃。”所裡經久不消的八卦話題,不是馮警官和他前妻,就是陸聞和寄住在他家的小鬼頭。
“益光城?”陸聞的筆尖在紙上停頓。
“小鬼頭沒跟你說?”範泉餘折了一張紙扇,給自己扇風,“中午去徐老板那吃飯,他說的,四個小鬼頭都去了。”
陸聞不說話了。
林覺不僅沒解釋昨天晚上對他做的那件奇怪的事,還不告訴他今天要去益光城。
一件事尚且可以原諒,兩件事加在一起——林覺這次必須道歉。
他不會再讓林覺糊弄過去了。
百葉門猛地被推開,意外的客人造訪派出所。徐正鑫抓住第一個見到的警官肩膀,邊搖他邊叫道:“我女兒還沒回來!”
馮警官還沒走,安撫他坐下,“你女兒今天不是剛出去嗎,小孩總要玩到很晚的。”
“從益光城回來的車隻有四點那趟,按理說她現在都到家了!”徐正鑫格外擔心,“我就這麼一個女兒,馬上天就黑了,萬一她在宵禁前沒趕回來——”
“彆擔心,林覺秦複不也一塊去了嘛,不會有事的。”馮警官寬慰他。
“怎麼不會有事,他們能耐再大也不過是孩子,”徐正鑫後悔,“我就不該答應讓禕禕去益光城!”
在兩人談話期間和車站聯係過的陸聞掛斷電話,“到目前為止,從益光城發出的車還沒有一輛抵達中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