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和結束分開過後很久沒再見。
不知多少年,瀾王一馬平川、橫掃冥界,尋得遺世千年的代表著無上權力的至尊戒(指),征服四方。
瀾王得戒之日,各方明火助威——焚燒己族王宮,一種傳統的隆重的示忠示誠的方式。上一次的焚宮示忠距前一次達近千年之久,而這次距上一次,隻有不過兩百年。
洛王對黛墨隱瞞了事先帶族私下向瀾投降稱臣之事。
“黛墨,我承認你很強,我也知道你一直想要我的位置,但是我怎麼可能把它讓給一個女人。”
女元師領兵出征歸來之時,洛王宮已燃起熊熊烈火,熱浪滾滾,紅焰滔天。
“元,元帥!”
士兵們驚愕地看著她急切翻身下馬,瘋一般地衝進了火海。其他人手足無措,來不及製止,隻聽火裡隱約傳出他們的元帥驚恐絕望的嘶吼:
“不!不要——”
然後一切聲響都被烈火吞沒。
緊接著,準魔王居然親臨洛宮,威風八麵。他看到慌亂的洛軍,問黛墨在哪,士兵指向被火光籠罩的洛王宮。
隨著眾人的驚叫,又一人衝入火海。
*
上麵的那原本高大華麗的王座在燃燒,紅焰蔓延到台階,四壁成了火牆。
黛墨癱坐在地,已然無望,衣擺綻落在地麵,此時像朵由火焰澆灌而盛開的花。
她在橙紅色的火光中落淚,淚滑過麵頰,落下化為點點火星,好似在預示她也將隨四周的一切消失。
回顧此景,浩顏心酸的同時卻是被震撼到。
“黛墨!”
身後傳來男子的匆匆腳步和急切的叫喊。
女子化出戰劍,以劍支撐站起身。
“浩顏”一麵衝上來,一麵擲出渾厚的力量先自己一步想護住她,卻被她轉身一劍劈碎,勢若狂瀾。餘威揚起對立二人的衣襟。
他惶恐於她滿眼哀傷與怒火的淚相。
“你怎麼了?”他想走近,但那劍直指自己。
“浩、顏,”苦笑讓那張臉淒涼得令他心頭發酸,“你好算計呀。你還我王宮,還給我!”
她身後的王座火光明豔。
“浩顏”不知所措,“你,你想要王官,我送你座更大更好的?”
“不要!”她吼道,“鬼稀罕!”
“那你,你喜歡洛宮對嗎?我給你再建座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黛墨含淚擺首,揮劍一劈,“浩顏”下意識側身避開,劍氣撲進他身後的火叢,攪動紅浪。他從未見過她如此不理智地揮舞著劍嘶吼:“是你奪走了我的王宮!我的王座!我的王宮沒了,王座沒了,什麼卻沒了!”
刀光劍影和嘶吼由一隻伸去握住利刃的手終結。
血不似淚,落到地上才慢慢化作火星散去。“浩顏”像不感到痛,手緊鉗著刃,上前靠近,另一手從身側抬起來,遞出一隻靈氣繚繞、精致奇特的戒指到她麵前。
“你想當王不是嗎?至尊戒,我為你奪的,我送你整個魔界。”
大魔王都找不到的至尊戒,他找到了。
血的消散不如流到快,有的順著劍緣滑向劍柄,為冰冷的利刃添上鮮明的色彩。
黛墨呼吸急促,在哭。
他流血,她流淚。
劍刃被掐得緊,對方不肯鬆手,她心一橫,奮力將滿是血的劍抽出來,扔到地上,後退,遠離眼前人手裡那隻陌生的戒指,歇斯底裡:“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都是為了你啊,黛墨。”靠近,眼中儘是憂傷與疑惑,“掌控命運,是你說的,魔王的權位不夠嗎?我哪做錯了?”
黛墨將頭一搖再搖,淚眼婆娑。
“錯了,錯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你了解我嗎?做這些乾嘛呀,彆自以為是了!”
“……為什麼?”手上傷口仍在滴著血。
為什麼我送你天下你不要?
為什麼我為你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為什麼為了一座燒毀的宮殿你要傷我?
為什麼,非洛宮不可?
“好,我告訴你。”黛墨稍作冷靜,抹掉眼淚,淚在她手上消散,而眼底的霜卻抹不去,“我早該為他去死了,之所以活到今天,就是為了守護他的領地,他的王宮,他的王座!”指了指火中高高的座椅,“這兒,隻屬於他,隻有他配擁有,我不允許他人霸占,我無法容忍彆的人玷汙他的王座!沒人能動他的東西,誰都不能!”
舉在半空的戒指隨著手垂下。
明白了,都明白了,什麼掌控命運,什麼有追逐的東西,什麼她要的他給不了。她要是“他”,不是“他”的權。
他錯了,他怎麼給得了?
“‘他’是誰?依步森?”“浩顏”的麵孔陰沉得可怕。
黛墨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
“他,是我的王。”
“他給過你什麼?”
“……你以為情,是用什麼衡量的?你不懂。”
“……你不也一樣麼?”“浩顏”笑了。
弄了半天,原來他們是“一類人”。
“他不領你情時,你就懂了?”
黛墨神色一滯,竟無言以對。
被說中了?
她嘴角扯起帶疲意的淡淡的笑,轉去看王座,才發現本該已經燃到周身的火因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隔著,從而沒能燒進來。
良久,她道:“你走吧。”
她好似從火光中看到了歸宿。
她要跟著偌大的王宮,還有她的王座,一同殉葬。
“你在開玩笑。”
黛墨是被強行抱出來的。
落地後,她瘋魔地哭喊著欲衝向王宮、衝向烈焰,她說她要帶著王宮去找“他”,他把她鉗在臂彎裡,沉默地忍受她的掙紮。
洛宮終於抵抗不住火的侵蝕,一點一點地加快坍塌成為廢墟。
世間總有很多東西,建立起來艱辛長久,而銷毀隻需一炬、一旦。
久久,黛墨不掙紮了,他放開她。此時的冷靜不如說是心灰意冷,兩者皆是。
她頭也不回,果斷拒絕:“彆跟著我。”
走得決絕,背影遠離在視野。
傷口的血未停止滴落。“浩顏”舉起手中那枚至尊戒,看了兩眼後,捏碎了它。
碎屑飛散至空中,如同火燒的洛宮般消失殆儘……
浩顏歎了口氣,“在那之後,我就找不到她了。”
“浩顏”穿過浩幽二人的身體,去的是與另一人相反的方向。
幽灼感慨道:“可真是‘世間唯情難癡人’啊。”
她忘向那座持續崩塌的火中之城,看著看著,竟有些出神。
建築崩塌撲騰焰火,卷起飄悠的、轉瞬即逝的燒紅的灰燼,像紅色雪花,絢麗而轟轟烈烈……
浩顏立馬想到了——像虛空城外的漫天飛羽。
他剛想問,那廢墟如若墨點入水中,暈開,變成一副色彩斑斕卻又奧妙抽象的水彩畫,原來情形已看不清了。
世界由四周邊向中央,模糊渲染。
“快去追她啊。”浩顏忙道。
遠處的小點被色彩淹沒,融入畫卷中,周遭都變成了畫卷。
“先彆急著找嘛。”作畫之人頗有興致地對浩顏道,“想不想看她和……大魔王的故事?”
“有甚好看。”一看就不願。
是你想看吧女尊。
“不快了?”幽灼才不管,擅自作主地作起彆的畫。
*
場景一轉,變得清晰,竟又是萬魔地。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戰役,勝者對敗者進行追捕與獵殺。
一人倒在一座巨石腳下,戰衣殘破,傷痕累累,血液不斷地淌,周身都是火星子。倚靠著石壁,後腦抵在石壁上,想坐直一些,但疼痛與疲憊令之除了呼吸,全身動彈不得。
形體較彆的士兵瘦小許多的人,滿麵灰土與傷痕的人,是黛墨。
她快撐不住了,浩顏恨不能上去救她。
浩顏:“瀾族……為何她穿的是瀾族的戰衣?”
幽灼朝一方舉目,視線穿透無數障礙,並將之變得“透明”,好讓浩顏也能看到。“她的戰友,拋下她跑了。”
“什,什麼?”
她原是瀾人?所以她會瀾語?
“那她怎會洛語,成了——洛人?”
“你猜?”
幽灼又向另一方舉目。巨石間,繁雜過道上,充滿了大批湧來的洛軍。
此戰,洛勝瀾敗,殘留的瀾兵受到洛軍的瘋狂圍剿與追殺,黛墨就在其中。
她跑不動了,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被追上被發現,然後被殺掉。
正在洗劫戰場的洛軍中有個身手不凡之人,許是利用那持續不斷的血化火星子的殘息追蹤,精準地逼近目標。
從戰服上看,那人雖未及將領之銜但官也不小。
到了那目標所在路口,他看到一名瀾兵狼狽地躺在地上喘息,手握著弓弩,滿是敵意地盯著他。
來者身姿挺拔,手舉兵器,站在她跟前時,麵目居高臨下。
浩顏第一次見:“依、步、森?”
一高一低二人對峙。
她未放箭,因為她此刻連按動出箭按鈕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亦未先放箭,因為他知道對方放不出箭,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
都這樣了還拚死抵抗。
後方傳來洛軍的叫喊聲:
“快,快!”
“彆讓他們跑了!”
“注意掃全麵,彆有漏網之魚!”
“他們有人受傷了,跑不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