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的最後一年,秦玲隱約透著期盼,她知道,她快逃離這所學校了。
但似乎其他人不是這樣想,周遭彌漫著淺淺的畢業前的焦灼。排名靠前的同學暗暗較勁,爭取著保送名額;家裡早有規劃的同學,已經在麵試各種有名的私立初中,好像隻有他們這些‘街娃兒’啥都不知道,沒心沒肺的等著搖學校;連陳康也因為考高中,本就隔一周一個電話也很久沒準時了,其實本來通話能說的也越來越少,小時候的3歲差距似乎隔著一輪的代溝,沒有共同的生活痕跡就更不知道說些什麼,這似乎是早就預料到的結局。秦媽媽經常和劉二嬢通電話,雖然沒在秦玲麵前表現什麼,但她知道,媽媽也在為她操心。
最後一個學期,謝老師也沒有老是找秦玲麻煩,她的心思基本都花在了那幾個保送生的身上。賈澤已經確定保送S中了,課外書又出現在了他的課桌下麵。秦玲悄悄瞧了眼,不再是金庸的武俠小說,是一本她完全陌生的雜誌,《科幻世界》。
秦玲依然跟著蔣敏吃中飯、看練球、滑旱冰,跟那一夥兒也漸漸熟悉了起來。這一夥人似乎都不操心畢業,賈澤是因為已經確定,其他人是不放心在上,隨便怎樣都有書讀。到了6月,離畢業考越來越近,大家很多都買了同學錄,讓同學寫留言,留簽名,甚至很多人都去照了寫真,印了很多出來,好分發給交好的同學。
秦玲也買了一本,開始找熟悉的同學寫,想著她們寫完了再找平時不怎麼熟悉的人寫。秦玲的同學錄今天已經在女生堆了轉了一圈,基本都寫完了。到快放學她才拿到本子開始翻閱。
大部分同學都是祝畢業快樂,祝學習進步,祝天天開心等等,用流行的一根直線寫著各種祝福語。也有讓她長高點,多長點肉的,秦玲不自覺的一頁頁翻著,直到——
“祝秦玲實現夢想,成為一名數學家。”
落款黃奕嵐。
秦玲淚水瞬間溢滿眼眶,她抬起頭想抑製淚水溢出,可她忘了從小眼瞼就包不住眼淚,順著眼角就這樣留了下來,流入了耳蝸。
原來,在這被打壓的幾年,還有人記得她天真又幼稚的狂言......
第二天,秦玲找了幾個男生寫同學錄,看著賈澤課桌下堆滿的同學錄,想了想,揣進書包裡,準備周六去遊泳的時候再讓他簽。
是的,都快畢業考試了,他們依然有閒心泡在泳池裡。
6月初的天氣還不太炎熱,泳池人還不多,他們一夥人可以放肆的玩耍。遊了一會兒他們就開始打水仗,不知道誰撈了一個塑料蓋,當做沙包一樣開始了水上投擲遊戲。
秦玲開始還有點怕,但玩瘋了後覺得自己水性好,也放開了,隻是瓶蓋扔過來的時候她迅速往水裡一鑽。
有時候意外發生,都是栽在你以為的擅長的事情,在你得意洋洋的時候,觸不及防。
秦玲頭衝出水麵的那一刻,就感受到鼻梁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的東西流過鼻翼,甚至到了嘴裡。
“啊,秦玲,你留血了啊,怎麼辦,怎麼辦?”蔣敏在岸上看著蔣敏大叫。
秦玲感覺眼睛都花了,頭腦一陣空白。回神的時候,正被救生員拉上岸,側眼模糊的看到僵硬在跳台上的少年。
在校醫務室做了簡單的清洗,止住了血,其他他們也不敢動,等著秦媽媽來把人領到醫院。
秦媽媽匆忙趕到,圍著秦玲鼻梁看了一圈,也怕耽誤時間,沒問其他,打了倆車,帶秦玲去了二醫院。
醫生看了下秦玲的鼻梁傷口,建議不縫針,現在的祛疤技術沒那麼高,這傷口還沒那麼深,讓自然愈合,至少沒有增生風險。
包紮後,秦媽媽領了藥問了醫生注意事項後,就帶著秦玲回家。一路過來,秦玲都是懵的,她不知道怎麼發生的,也不知道她未來要經曆什麼,隻是麻木的跟著媽媽走。秦媽媽看她這樣,也沒有多問,隻是想著後續要怎麼安排。
到家後,幫著秦媽媽看店的許婆婆問著怎麼了,秦媽媽大致說了下情況,許婆婆就可惜的說道:“呀,這要留疤呀,這麼可愛的女孩兒,怎麼辦哦。”
這時候,秦玲才反應過來,她將要經曆什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彆哭彆哭,扯到傷口才要留疤。”秦媽媽捧著秦玲的臉,防止她臉部幅度過大扯開傷口。又朝許婆婆使了個眼色,許婆婆也懊惱的寬慰了幾句,不見成效,就訕訕的走了。
等哄秦玲去睡一會兒,秦媽媽給蔣敏家打了個電話,問明了情況,沉思了一會兒,等秦爸爸回來後商量著怎麼處理。
周一上學,秦媽媽給秦玲換了紗布:“今天我帶你上學。”
“啊,我還沒給蔣敏說。”
“我昨天跟她說了,她自己走了。”
秦媽媽帶著秦玲到了學校,先讓秦玲去上課,就急匆匆去了老師的辦公室。
秦玲一進教室,就受到了圍觀,她鼻梁的紗布確實很惹眼。
“秦玲,疼不疼呀?”黃奕嵐輕輕摸摸她的臉問道,她們已經聽蔣敏說了。
“現在不疼了。”
“這樣要帶多久呀?”
“要等考完試了吧。”秦玲慶幸畢業照上周就照了,她不想帶個大紗布永遠留在照片上。
秦玲想起什麼,轉頭對蔣敏說道:“蔣敏,我要忌口,中午就不跟你們吃了。”
“啊,那你去哪吃?”蔣敏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跟秦玲說話,畢竟自己約的局出了這檔事,秦玲先開口,蔣敏就順過來關心得問道。
“看我媽怎麼說吧。”
“你這,嚴重嗎?”蔣敏小心的問道。
“額,應該還好吧。”又沒縫針,應該算不得重吧。
“那就好,那天嚇死我了。”蔣敏拍拍胸脯,心有餘悸。
“對了,賈澤跟你道歉了嗎?”蔣敏問道。
“額,我們沒有聯係方式。”秦玲看了看賈澤方向,還沒來。
“等會他來了我壓著他給你道歉。”
“叮叮叮,”上課鈴響了,圍在秦玲周邊的人和視線都消失了,秦玲才舒了口氣。
可這節課上完,賈澤也沒有來。
“秦玲,”秦玲聽著聲音看著教室前門,秦媽媽向她招了招手。
秦玲走到門口,秦媽媽摸摸她的頭:“這段時間就到你爺爺家吃中飯,最近要吃得清淡,你彆挑食。”
“你要回去了嗎?”
“嗯,你彆多想,好好上課,藥記得吃。放學也彆亂跑了,趕緊回家。”說完,秦媽媽就匆匆走了。
第三天,秦玲跟著蔣敏來上學了,蔣敏自覺有保護秦玲的義務,公交車上一路護著她,生怕她被撞到,傷口又惡化。
“賈澤又沒來上課怎麼回事哦,我待會兒去問下。”蔣敏看著賈澤空著的位置,皺眉說道。
秦玲跟著她的視線也看了看賈澤的位置,想起昨天偷聽到爸媽的話,嗬了一聲。
昨天晚上,秦爸秦媽以為秦玲睡著了,在外屋展示櫃那聊到早上去找老師的情況:“去給秦玲那個班主任謝老師說,人家說這個課外發生的事,她也不好管。”秦媽媽氣呼呼的說道:“還說給我電話號碼,讓我們自己聯係賠償的事。”
“那你怎麼說的?”秦爸爸皺著眉問道。
“我就說我們也不是要賠償,但是既然還是受了傷還是要給個說法,要不然讓那小孩兒來見見,我們也了解了解情況。結果,人家說那孩子已經保送了,去北京參加個什麼培訓了,隻有最後考試才回來。”秦媽媽冷笑下:“你看她那副樣子,話裡話外的意思,那家家裡條件好,家裡又有教育局的,小孩也爭氣,我們要什麼賠償提就是了,人家會給的。把我氣的,我們是要賠償嗎?就是要個說法。媽的,這個事我就起以前她的嘴臉。”
“彆氣了,接到說,那還找他們不喃?”
“找什麼呀,找到也是自己氣死。這個傷也沒縫針也沒傷到骨頭,也不需要什麼營養費,再溝通反而影響秦玲的情緒。都要畢業考試了,雖然不是要讓她考的多好,但也要過得去。”
“哎,那,”秦爸爸看看關著的簾子,更小聲的說:“會留疤嗎?”
“沒有縫針,口子是肯定有的,就看有多深了......”
秦玲聽到這一臉漠然,就像她媽媽不知道,四年級那場家長會後,她與劉二嬢的對話她聽的清清楚楚:
“我今天會開完會去問了下秦玲情況,那兩位直接說成績不好,我就想他們再具體說說哪,好看看怎麼補,他們直接來句哪都不好。但是我看了秦玲的成績,怎麼也排在中遊,就算不是多好,也不該被說的這麼差呀。”
“嗬,我知道他們什麼心思,上次就暗示了。認為我們在做生意,讓秦玲去他們那補課,還有逢年過節,”秦媽媽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來回戳了一下:“不說我沒有,有我也不給。”
“現在這些老師哦。”
“以前還挺好的,就這幾年變的。”
“還是現在的風氣搞得人人都向錢看......”
秦玲拿書的時候看見書包角落的同學錄,斂下眼瞼,說道:“可能不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