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妹兒,我們來啦。”年底,秦玲媽媽以前單位交好的幾個同事來家裡做客,在他們搬家之前。
是的,秦玲一家也準備搬了,鄰居們已經陸續搬完,周圍的房子已經被挖成了一棟棟空架子,隻有他們家像孤島一樣顫巍巍的豎立在中間。初冬的穿堂風從四麵八方灌入,秦玲從沒有覺得冬天這麼冷過,明明還沒有到最冷的月份。
秦媽媽受不了拆遷辦一次次的催促,反正這生意最終也要放棄,不想在這‘危房’裡淒慘的過春節,準備在這年的最後一天搬離她住了40年的房子。
“快坐快坐,鮑哥,你也來啦,快坐,等會吃了飯給你們安一桌。”秦媽媽看到幾個老朋友來了,趕緊從廚房出來,上前給大家倒茶、擺糖。
看到了商嬢嬢帶了女兒,趕緊朝閣樓上叫:“秦玲,趕緊下來,你鮑晴姐姐來了。”
秦玲慢悠悠爬下樓梯,站定後對著各位阿姨問好,其實很多她名字都記不住。
“哎喲,玲玲長高了一點了,就是還是太瘦,跟你們兩口子一樣。”商阿姨拉著秦玲上下看了一圈,又拉旁邊紅色連衣裙的女孩說道: “這是你鮑晴姐姐,比你大2歲。”
“秦玲,你好,我叫鮑晴。”鮑晴非常大方的拉著秦玲的手,介紹著自己。
秦玲細細的看著眼前的女孩,高她一個頭,頭發濃密偏棕色,絨毛微卷蓬鬆,馬尾用一個紅色的蝴蝶結高高束著,穿著正紅色的防寒服,腰被細細的收著,穿著深色喇叭褲,笑著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神采奕奕,又是一個自信明媚的姑娘。
“鮑晴長得真好,還在學跳舞吧。”秦媽媽捏捏鮑蕾的手,轉頭問商阿姨。
“還在呢,就是再想小學畢業要不要停了,初中學業重。”
“還是要想好哦,對麵樓一個小姑娘也是小學畢業就停了,現在發體發的厲害。”
“真的呀,鮑晴也是大骨架,容易長胖,我還真要好好想想。”
“鮑晴成績那麼好,還是三好學生,你怕什麼。再說有門特長以後也多條路。”
“哈哈,也是。我給你說以前王主任家兒子......”
又是一個彆人家小孩。
“來來來,不要客氣哈,沒啥菜。”秦媽媽熱情的給大家布菜。
“還沒啥菜,都堆不下了。楊妹兒,你太客氣了。”一位阿姨笑著說道。
“楊妹兒,你這生活過得越來越滋潤了哦。”商阿姨調侃道,摸了摸秦媽媽穿的咖啡色膩子大衣,樣式很新潮,麵料摸起來很舒服。
“那哦,就混口飯吃。”秦媽媽笑著回道。
“當時你辦停薪留職,廠頭還說你瓜的,正式工作不要,去搞個體戶,現在都羨慕得很哦。”商阿姨頓了頓,看了下在坐的人,小聲說:“廠頭馬上要下崗一批人了。”
“真的?”秦玲媽媽放下筷子,慎重的問:“你們......”
“多半跑不脫。”
“沒事,你家老鮑能賺。”
“我反正想著出來也搞點啥生意來做,彆個能做,難道我不能做哦。”
“就是,條條道路通羅馬,餓不死。”
“對了,你搬了,還搞這生意不?”
“可能不得行了,這練出來的客戶離那麼遠沒法顧到了,除非有車。”
“買一輛喃?”
“我們都不會開,還有老秦還要上班,車的成本太高,不劃算。”
“就這麼丟了呀,好可惜哦。”
“沒有辦法呀,而且掙的也是辛苦錢,我們也上40了,體力也跟不上了,沒法再天天做重活路了。”
“也是,你們天天搬上搬下,確實也太辛苦了。想好做啥子沒有?”
“有幾個想法,再看哈,不著急。”
“就是慢慢來,想好了再說。”
“說起來,你們這我上次來還熱鬨的很,這次來清風啞靜的。”
“哎,都走完了,就剩我們了,我也是覺得太冷清了,不想呆了。”秦媽媽情緒低落的說道。
“等你們那新房子搞好了,我們去耍呀。”商阿姨看秦媽媽這個狀態,馬上笑著轉移話題的說道。
“肯定要請你們三,你們不要嫌遠呀。”
“說啥哦,能有廠頭遠哦。”
“哎,挨到二環路了,對麵都還是田壩......”
“大家下次來玩哈,鮑哥,你騎摩托小心點,天那麼黑。”送走客人,秦媽媽收著桌子,對秦爸爸說:“我們那個廠也要下崗了,不過下了也好,也要垮不垮的,工資低得很。”
“我當時讓你出來是對了得嘛,當時你還不安逸得很。”
“嗬,你讓我出來是嫌我工資低,你以為我不曉得。”
“本來就低,有條件改善不改善啊,算了算了,難得跟你吵。”秦爸爸繼續喝著杯中酒,
秦玲看著電視,爸媽時不時吵兩句,都聽習慣了。
“BB__”這時,秦爸爸的傳呼機響了,“我回個電話。”何奶奶家開通了公用電話,好幾千塊錢呢,秦媽媽舍不得開,就還是通過何奶奶的公用電話與供貨廠家聯係。何奶奶家搬了,但電話還沒正式拆走,暫時讓秦玲家保管。
過了一會兒,秦爸爸慌張的跑進來,對著秦媽媽道:“出事了出事了,鮑哥他們出車禍了。”
“啊,咋回事?”秦媽媽驚的放下手上的活,趕緊問道。
“具體也不曉得,現在在華西,你趕緊去。”
“好好好,我現在就去。”秦媽媽扯下圍裙,抓上包,就騎著自行車走了。
秦玲扯了扯秦爸爸的衣袖,“爸。”
“沒事,你到黃奕嵐家裡玩會兒,爸爸也去看下。”秦爸爸平複下心情,等秦玲出了門,就回來把擺的貨收回去,關上門,也急匆匆騎上自行車走了。
晚上,隻有秦玲爸爸回來了,接回了秦玲,一臉疲憊。秦玲想問下,但最終沒有開口。
第二天,秦玲媽媽也回來了,眼睛一圈都是腫的。
“咋樣了?”秦玲爸爸正在開門擺攤,看見秦媽媽,趕忙問道。
“沒搶救過來。”
“啊,怎麼辦呀,鮑晴還這麼小,他們兩口子怎麼受得了。”
“商姐一直在打鮑哥,就說都是因為他開摩托,才讓坐後麵的鮑晴被轉彎的車子掛住甩出去的,天啦,她哭得人都要過去了,我都受不了。”秦媽媽沒說完,自己捂著眼睛開始哭起來了。
“那麼優秀的女娃兒,哎,鮑哥肯定更不好受。”
“一個40好幾的男的,就蹲在地上一直打老殼,咋活哦。”
“他們這個歲數,還能生嗎,不能生下半輩子咋辦呀。”
“商姐前幾年還懷過,哎,不過她身體還可以,一定要保佑他們呀。”
在他們不注意的角落,秦玲早已淚流滿麵。
生命太脆弱了,前一刻還鮮活生動,後一刻就可能是躺在那的冰冷屍體。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十歲的秦玲,認為96年是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年,從年頭糟糕到年末,生日願望一點都不靠譜,她再也不要過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