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架空輕科幻；默認ooc；日常流水賬；全文1w+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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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50:16 /
簾子拉開，青白色的陽光瞬間從玻璃窗散射下來，照亮室內。
與此同時，床上鼓起的一團動了動——卡維皺緊眉頭，將被子拉高，蓋過腦袋，背對窗戶繼續呼呼大睡。
“卡維。”艾爾海森將簾子固定好，信步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還在睡夢中不願醒來的某人。
“現在的時間是7時51分09秒，你還有14分51秒的時間進行洗漱，以及吃早餐。”
“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城市輕軌每隔8分鐘一趟，從家裡到輕軌需要步行10分鐘左右。如果你錯過了8點20分的那趟輕軌，我認為你可以先想好怎麼給甲方道歉才顯得真誠。”
“啊——”卡維忽然很理解為什麼太陽升起公雞會打鳴。
掀開被子，卡維一鼓作氣從床上坐起來，濃烈的起床氣可以從臉上看得一清二楚。
艾爾海森垂手下來，指尖穿過發絲，替他理好亂糟糟的金色長發，“明明知道今天要早起談工作，偏偏要熬到淩晨四點。”
他的聲音很平淡，沒有陰陽怪氣，隻是陳述事實。
“你怎麼知道我熬夜到淩晨四點？”卡維麵色古怪地撥開他的手，從床上下來後，用腳尖把踢遠的拖鞋勾過來。
艾爾海森順勢收回自己的手，交放在胸前，“眼睛可以看到。”
卡維抬頭跟他對視了一眼，繼而挪開，嘴巴嘀咕了一句，趿拉起拖鞋走進了洗浴間。
門合起，卡維的身影消失在他視線之中。艾爾海森轉了轉眼珠，放下雙手，並沒有在卡維的房間停留，而是下樓準備早餐。
他的時間相當充裕，甚至可以備完早餐之後閱讀一份城市早報，跟某個即將麵臨遲到的人完全不一樣。
今天的早餐是烤餅，並不需要從和麵開始，艾爾海森早在卡維沒有睡醒前就準備好了，如今隻需要等待出鍋。出鍋的時間控製很好，剛好在卡維手忙腳亂跑下樓梯的前兩分鐘。
果不其然，烤箱響起“叮”的清脆聲的同時，樓上的房門也被打開了，伴隨著腳步踏在地板的聲音，艾爾海森毫不意外的聽到了對方亙古不變的開場白：“啊遲到了遲到了遲到了——”
艾爾海森看著像小鳥一樣飛快下樓的人，嘴角輕微揚起，看起來心情不錯，“的確要遲到了，城市輕軌還有12分32秒到站。”
“不用你提醒我，幸災樂禍的家夥！”卡維怒瞪了他一眼，過來後便將攏在手心的耳飾分彆戴在耳上。
期間因為動作太急，不小心刺破耳部皮膚，他不禁輕聲抽氣，皺起眉頭。
“耳朵沒有做錯什麼，犯不著對它這麼暴力。”艾爾海森將裝好的烤餅遞到他麵前，指腹溫熱，輕輕捏到他泛紅的耳垂，“腫了，彆帶了。”
“不行，耳環怎麼能隻戴一邊，堪稱經典的對稱美學你知道嗎？成雙成對的美好寓意你懂嗎？”
“在我看來，懸垂型耳環的重量隻會加劇你耳朵腫脹的情況，進而引起皮膚感染，導致感染性炎症。”
“哪有你說這麼嚴重，我就戴一會兒……哎！”
艾爾海森不由分說將他耳環取走，收攏到手心。卡維反應過來時就想要搶，然而手還沒抬起，麵前的人便默默說了句：“還剩下11分21秒。”
卡維聞言，也不跟他搶奪什麼耳環了，當即接過烤餅，著急往門外跑出去。臨走之前，還不忘落下一句狠話，“等我回來再跟你計較！”
對此，艾爾海森隻是輕描淡寫地晃了晃手，“再見。”
/ 09:29:59 /
趕在最後一分鐘，卡維終於抵達察茶餐廳。
預定的E7號桌位早已有人，就是不知道對方等了多久。卡維過去後，非常抱歉地開口。從輕軌站出來一路狂奔至此，他的額頭冒了不少汗水，就連說話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納威忙起來給他遞了一張紙巾，表示自己也是剛到不久。
這是一個善解人意的甲方。卡維心想。
將手提箱置放在桌麵，卡維坐下來後，先是灌了一口水，緩解喉嚨的乾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餐吃得太急，加上一路疾跑，現在胃部隱隱抽痛，伴隨著輕微撕裂感。
“您需要點些什麼嗎？”納威詢問。
“謝謝，我喝白開水就好了。”
“好的。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關於前幾天聊的項目。”
卡維頷首，忍下胃部不適，對手提箱發送指令：“小梅，打開圖紙。”
小梅即手提箱，全名梅赫拉克，是一個擁有機械核心的智能箱子，能夠接收簡單指令，輔助主人完成工作。它發出“嗶啵”的聲音，便懸浮在半空，通過虛擬投影，將卡維昨天熬夜繪製好的書店設計圖呈現在二人眼前。
書店是透明的立方體，以玻璃作為主要材料，以白色作為基礎色調。從外部構造來看，顯然平平無奇。不過市政中心常年落雨，雨幕之中，玻璃書店就像一座水立方，被城市霓虹燈管映射的斑斕色彩，呈現出一種動態和變化的美學理念。
卡維抬起手指，將虛擬的立方體玻璃書店切換視角，“納威先生，首先向你闡述一下我的設計理念。”
“從物理角度來看，玻璃是一種對可見光波段的電磁波有很低的吸收及反射的材料，簡單來說玻璃是透明的。因此，某種意義上玻璃可以用來象征透明與公開。在我看來，信息和文化是人類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玻璃製的書店可以表達其對新思想、新視野的探索和接納，對文化的自由和開放態度。立方體是均衡和對稱的幾何形體……”
聊到自身專業領域，卡維侃侃而談，不知疲倦。
納威點頭，表示認同，“卡維先生，你的想法很好。不過關於書店的設計，我認為還有地方需要完善。目前隻聽到你跟我講了外部設計與內部結構，在室內布置方麵我還有其他想法，但是室外怎麼布置才能吸引人呢？”
“唔……”卡維撓了撓後腦勺，麵色微窘，“這個我還沒確定初步方案，因為玻璃書店的主要風格是簡單乾淨，我想了許多，但都覺得突兀。”
“這樣啊，不過後續你要是有什麼方案，可以跟我聯係溝通一下。”
“當然。”
“關於室內設計的細節，我們也可以商量。”
“我非常樂意！”
/ 11:16:34 /
從輕軌回到家中，卡維麵色蒼白，渾身無力。他以為自己能夠忍受胃痛，沒想過回來途中，胃痛感不減反增。體內好像裝了一個電鑽，從安靜蟄伏到開始運作，再到失控。劇烈的痛楚差點讓卡維想將胃給挖出來，直接掏出一個洞。
“吱呀——”
沒等他艱難地從口袋取出鑰匙，麵前的大門就被拉開一扇，艾爾海森站在門的後麵。巨大的陰影投落下來，幾乎將卡維佝僂的身子儘數籠罩。
“卡維，距離你上次胃痛才過去了17小時11分26秒。”
艾爾海森俯身下來，將他打橫抱起來的動作十分嫻熟。
卡維捂著胃，手指將衣服抓得皺巴巴的，手背因為用力還突起青色的筋脈。他將側臉靠在艾爾海森的胸前，說話的聲音還帶著顫，“不用每次都精確到秒。”
“你沒有時間觀念。”艾爾海森淡聲回道。
“你有，你是個大笨鐘。”
“沉默可以有效緩解胃痛。”
“不跟你說話才有效緩解胃痛。”
進門之後，艾爾海森將他放在沙發上，動作輕柔，宛若對待易碎的玻璃。卡維一沾沙發，就立刻弓起腰身，雙手緊緊抱著肚子，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身體顫抖的弧度很小，像是蝶翼受傷的蝴蝶。
“還有力氣起來麼。”再次從另一扇門出來，艾爾海森手裡端著水杯，另一隻手勾著裝了好幾盒胃藥的白色塑料袋。
卡維聞言，緩慢從沙發爬了起來，“不要小瞧我。”
將水杯遞給卡維，艾爾海森坐在他身邊，從袋子裡取出了三盒藥，分彆倒出藥丸、膠囊，按照服用順序一一遞到卡維手中。
“呃啊……好苦，這輩子都不想吃。”卡維吐了吐舌頭，整張臉被苦得皺了起來。
儘管不是第一次吃這種入口即化的藥片，但是每次一吃，他還是被狠狠苦到。很納悶，明明生物科技發展這麼成熟，為什麼藥片還不能研製出全糖去苦的。
“昨天你也是這麼說的。”艾爾海森並沒有把他的話當真，他將卡維喝空的杯子拿了過來，放在茶幾上。又從口袋取出一顆糖果，遞到了卡維麵前，“從收納盒找到的，應該快過期了。”
說是遞，不如是塞——艾爾海森將糖果塞到他手心，就立刻站了起來，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我去準備午餐。對了，提醒你一下，飯後還得再吃一次‘苦’，這是最後一顆糖果。”
“……”
卡維想拿手中的糖果砸他，還好忍住了，畢竟是糖果無辜的，還是最後一顆。
糖果的包裝紙是綠色的，青蘋果的味道，上麵還印了一排數字。卡維將包裝紙儘量展開，發現這是生產日期，就在近日。
/ 12:45:17 /
藥物應該有催眠因子。
午餐也是。
卡維吃完之後沒多久，就打了一個哈欠。緊接著他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強打精神。
“小梅。”卡維微微揚聲。
梅赫拉克瞬間發出“嗶啵”的聲音作為回應，從緊貼牆壁的書櫃桌上漂浮過來。
“胃已經不痛了？”艾爾海森眼看著梅赫拉克往卡維的方向飛去，機械箱子的正麵組成了簡單的微笑顏表情，向主人直接傳達心情。
卡維輕哼一聲，“相信醫學。”
艾爾海森不以為然，但並沒有說什麼反駁的話語。
卡維本想完善玻璃書店的設計稿，至少羅列出好幾項符合現實主題又具備美學意義的方案吧。然而腦子一團漿糊，困意如一座大山，將微弱的靈感壓倒。
他根本沒有想出任何實質性的方案，反而左手抓著羽毛筆，額頭一點一點垂下，緊接著徹底昏睡在沙發上。
“嗶啵？”梅赫拉克飛在卡維的右邊，又飛到了左邊，表現出手足無措的模樣。
與此同時，艾爾海森放下手中的書籍，走到了沙發前麵，“回去，梅赫拉克。”
梅赫拉克停止了圍繞，翻了翻身，它默默回到自己一開始待的地方。
艾爾海森看到卡維睡覺時不自覺蜷縮起來的身姿，一隻手還護在腹前，不禁無聲歎了口氣，“不如相信自然。”
他將卡維手中的羽毛筆摘下，手指落到精致麵容前，又替他撩開垂落下來的幾綹發絲，彆在耳後。
睡夢中，卡維也是皺著眉頭，不知道是因為胃疼，還是因為設計方案。
艾爾海森將披風解下，蓋在他的身上。繼而微微傾身，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個輕淺的吻，“午安，卡維。”
/ 14:11:23 /
卡維打開了一扇烏木大門，門後麵是一團白霧，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這個環境難免令人產生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仿佛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寂靜處等待著。
進門後，白霧頃刻消散，卡維摔落到小船中間，撞入視野的，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天空陰霾密布，海麵也呈現出令人心悸的灰黑色。
船身不高，卡維垂眸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海。在身子前傾，伸手向下之後，還能觸碰到冰涼且充滿腥鹹味道的海水。
小船正順著水的方向飄蕩。卡維觀察了前後空空如也的船艙，放棄了自己劃船的可能。
不知道這裡的方位，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靠岸。在卡維逐漸產生無聊情緒時，他看到了不遠處有溺水的人影。即便隔著距離，他也一眼認出泡在海水裡的人是艾爾海森。後者頭發濕漉漉的，整個人說不上來的狼狽，明明快要溺死了，還吝嗇求救。
卡維不禁有些生氣，“你以為自己是美人魚嗎？就這麼放任自己沉溺在海裡。”
相比之下，艾爾海森情緒很淡，他似乎不覺得泡在海裡有什麼不好。
等不及船體靠近，卡維幾乎伸出半個身子，夠到了艾爾海森的手。進而借著相握的力道，使得船身再進一寸。他把艾爾海森拉了上來，臉以及身體都被水珠濺到，留下暈染的重色。
艾爾海森皺起眉頭，上船之後便屈起左膝，手搭在上麵，指尖、下頜、連同衣物都在滴水。那雙青綠色的眼眸凝視著卡維，過分的專注。
“船體隻能承載五個人。”他忽然開口。
“……嗯？”卡維困惑。在這個情景，艾爾海森這句話顯得沒緣由的，讓人有些納悶。
直到後來，卡維又看到了一個浮在水麵上的身影。從身形和聲音判斷，對方是個小男孩，哭喊的聲音已經近乎沙啞。
“你要救他？”艾爾海森問。
“嗯……我沒辦法對求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並不意外。”
等著船身靠近，卡維就將小男孩拉了上來。後者啪嗒啪嗒掉著淚水，感激地看著卡維：“謝謝你，大哥哥！”
卡維沒有問他為什麼掉到海裡，就像他沒有問艾爾海森。
“下雨了。”雨水滴到裸露的肌膚上麵，艾爾海森抬起頭，臉頰又被剔透的珠子砸個正中。
卡維抬起手感受了一下，盯著愈發昏沉的天空，眉頭不禁緊緊皺起，“雨要是一直下下去，我們會很危險。”
艾爾海森不置可否，“船，本身就不是安全的地方。”
話音落下不久，卡維又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呼救聲。
是個女人。
嚴格來說還是個懷孕的女人。
卡維更不能坐視不管，畢竟這可是兩條生命。
拉人上來的時候，船身劇烈搖晃了一下，卡維也差點因為重心不穩而砸進海裡，要不是艾爾海森及時圈住他的腰身。
片刻，卡維雙手撐在身後，心有餘悸地籲了一口氣。
“咳、謝謝……剛剛你拉住我。”
“風聲很大，你說了什麼。”
“我說……喂！你是故意的吧，明明我都能聽清你說什麼！”
“什麼？”
“……”
也不知道是真聽不見，還是真裝傻充愣。艾爾海森的臉上素來沒有什麼表情，說是一張撲克臉不過分。卡維分辨不出，乾脆直接欺身上前，拉近距離的同時，還自暴自棄似的揚聲道：“我說——謝謝！！！”
“聽見了。”艾爾海森對上他的眼睛，唇角微勾，弧度很淺，“不用這麼充滿乾勁。”
“也不知道是誰年紀輕輕就耳背。”
“救命——”
這才過去不到一分鐘，卡維又聽到了呼救聲，他發現溺水的是一個老人。
老人在水中掙紮著，見到船影，呼救的聲音更加急切：“求求你救救我，我還有未完成的心願，我不甘心啊！”
“……”艾爾海森目光淡漠，無動於衷。而卡維於心不忍，再次伸出援手。
隨著人數增多，小船的空間已經被擠壓得不剩多少，大家幾乎是身子靠著身子，腿腳挨著腿腳。遠遠看去，像是包裹在餃子皮裡的五彩肉餡。
船已經沉得很低，隨時都有可能被水淹沒，更彆提天還飄著雨，船艙已經潤濕，少量積水。
明明還沒有擠到令人喘不上氣的地步，可卡維偏偏覺得胸悶氣短，快要呼吸不上來。他撫著自己的脖頸，試圖大口呼吸。這時，艾爾海森伸出手，指向海麵：“水裡有東西。”
卡維順著指尖的方向去看，發現海麵烏泱泱的，是一片攢動的頭顱，高高舉起的雙手。他們全在呼救，聲音層層疊疊，伴著雨珠砸在他的耳邊。
這是人類能擁有的瞳孔嗎？黑漆漆的，幾乎要擠掉眼白。就是這樣的雙眼，像是魔怔一樣死死盯著卡維。
卡維被盯得頭皮發麻，下意識想抓住艾爾海森的手，結果一手抓空了。他錯愕地轉過身看，發現船上的人也變成了海裡那樣，而他們的嘴裡、手裡，都有血淋淋的人體組織碎片。艾爾海森不見了。
……
/ 14:37:17 /
安靜的室內忽然響起低聲的嗚咽，字音黏糊在一起，分辨不出說的什麼話。艾爾海森抬起頭，看到卡維的身體突然劇烈一抖，蓋在身上的披風直接掉到了地上。而原本躺的好好的人也猛然從沙發坐起，呼吸急促，冷汗密布額頭。
“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將你的工圖撕碎了。”艾爾海森坐了過來，彎身將披風撿起，搭在沙發一邊。
卡維剛剛醒來，瞳孔沒有聚焦，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抽掉了靈魂，毫無生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動眼珠子，定定地落在了艾爾海森的臉上。視線灼人，幾乎能夠將人燒穿。艾爾海森倒是氣定神閒，仿佛沒有察覺到，還抽出一張紙巾，耐心地替卡維擦拭汗水。
“我……做了一個噩夢。”卡維抬手握住艾爾海森的腕部，緩緩下移。
“夢裡，那個人有一艘船，可以救助落水的人。可是船的重量不足以承載那麼多人。被他救的人害怕會被拋棄，求救的人又會指責他。他們說，你救了這麼多人為什麼不能多救他一個。既然一開始就表露出善意，為什麼不從一而終。”
“將自己的生命寄托他人，本身是一場災難。”艾爾海森評價。
“他隻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幫助彆人啊。”卡維垂下臉，握緊他的手指，“怎麼辦，我很難過。”
“夢是相反的。”
“不，夢是真的。”
卡維驀然抬起頭，眼圈已經泛起猩紅，淚光閃動，“他最好的朋友死了，因為他的善舉。”
“他的朋友有製止過他的善舉嗎？”
“……沒有。”
“這是個人選擇。”
“怎麼會呢，是沒機會反悔了吧。”
“卡維。”艾爾海森反手握緊他的手，聲線壓低，帶著警告。
“……”卡維頓了下，緊接著如夢初醒般掙開束縛，揣著自己的手轉過身去，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對不起。”
/ 15:23:17 /
室內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卡維從沙發轉移到辦公桌，在梅赫拉克的輔助下繼續完善有關玻璃書房的工圖設計。艾爾海森則坐在他旁邊的位置，翻閱著語言晦澀難懂的古籍，時不時還提筆在書上批注一小段文字。
兩人離得不遠，但又互不打擾，就連手都碰不到一起。
卡維習慣左手執筆，而艾爾海森右手執筆，兩人以中間空出來的一段距離為分界線，呈現出一種微妙的鏡像。
好一會兒過去，卡維漫不經心地轉起手中的羽毛筆，邊思考著，邊情不自禁嘀咕起來：“隨機組合變換的感應門，專屬閱讀顧問，超夢交互設備……智能傳感器與監測機器，唔……可以用來監測和分析顧客的行為和喜好。”
聲音並不大，然而在落針可聞的空間裡，依然能聽得一清二楚。
艾爾海森停下翻頁的手，側過視線，落在他繚亂的畫稿上麵，“卡維，考慮成本。”
聞言，卡維撇了撇嘴，知道自己囊中羞澀，“我隻是給甲方提建議…”
“我以為你的職業是慈善家。”
“……”
卡維忍著了想要翻白眼的衝動。
他抬起屁股，往左邊挪動了幾厘米，用行動代替言語，不想跟艾爾海森離太近。
“玻璃書店的設計存在一個不可忽略的危險性，假如天頂碎裂，將會釀造一場災難。”艾爾海森並不在意，且繼續這個話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當然，我會注意玻璃的材質。”
卡維咬住羽毛筆，雙手從一堆稿紙中翻找，最終抽出了其中一張，展開並推到艾爾海森麵前。再次開口時，聲音含糊不清的，“泥看，這素不是一個特彆好的方二。你想想，這個酥店會建立在&*#…中心C街，那裡……”
艾爾海森神色無奈，將他嘴裡叼著的羽毛筆拿了下來，“考慮到C街是中心街區，人來人往，格外喧鬨，我不認為玻璃書店建立在這裡會給人安寧的感覺。”
卡維：“……”
卡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幾乎用悲憫的眼神看著艾爾海森，“上帝給人打開一扇門，必然會關上一道窗。你渾身上下、從頭到尾——都不具備正常人類最基本的審美觀念。我總不能在C街建造與世隔絕的地堡書店吧。”
艾爾海森借著他的羽毛筆，在稿紙幾處地方畫了個圈，“站在我的角度，這些設計是否太超出正常人類的思想範疇？”
“什麼啊？”卡維下意識湊了過來。
明明剛剛還往左挪動幾厘米，隻為了跟他拉開距離。現在挪動的尺度，可不止幾厘米這麼簡單了。艾爾海森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不禁勾了勾唇，“空間。”
/ 17:38:21 /
“哇哈！我簡直是個天才！”卡維舉起圖紙，興奮大叫。
長達三小時，卡維跟艾爾海森就這個玻璃書店的設計進行討論。拋去感性部分，艾爾海森確實能夠基於現實角度，提出不少簡明扼要且富含價值的建議。卡維也意識到自己在設計方案著重追求美感，忘記了書店更需要體現廣度、深度以及層次感。
好在這次稿紙隻畫到第七版，他看著是挺滿意，就是不知道納威會有怎樣的看法。
艾爾海森等他雀躍完，冷靜下來了，才出聲問道：“出門嗎？”
“出門？”卡維盤腿坐在地上，還抱著自己滿意的設計圖，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出門做什麼？”
“你的晚餐隻需要攝入情緒嗎？”
“……哦，你說出門買菜。”
卡維讓梅赫拉克將圖紙錄入，然後以手撐地，緩慢站起來，“我需要簡單梳洗一下。”
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選擇不作等待，直接轉身出門。
“喂！”卡維見狀，急得原地跺腳，“我說話呢！”
“你的簡單梳洗需要花費45分15秒左右。”
“不用每次都精確到秒！”
/ 18:33:34 /
雨水衝刷著鋼鐵機械鑄造的城市，沿壁砸落到蛇形般蜿蜒的服務管道，水抗路麵繚繞白色蒸汽，陷入其中似乎還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熱氣。
艾爾海森出門隻帶了一把傘，勉強容納兩人。卡維兩手空空，身上穿著明黃色的纖維雨衣，兜帽戴起，臉上還有巨大的護目鏡，幾乎叫人看不清臉。
“過來一點。”艾爾海森攬過他的肩頭，傘麵傾斜，向著卡維。
城市高聳的霓虹燈絢爛迷離，在朦朧雨霧中若隱若現，閃爍著青藍色的冷光。逐漸走到B街中心，街上川流不息，巨大的全息霧幕在雨中格外清晰，輕易擠占視線。
“定製陪伴型仿生人，可以置入記憶芯片，並根據不同人的需求和喜好來設計外觀和性格特征，使其更加貼近用戶的心理和情感需求。它們可以像真正的伴侶一樣陪伴人類生活，同時也能夠為人類提供各種服務和幫助……”
“最近這款仿生人很流行，不過好貴啊。”卡維微抬帽簷，看著全息霧幕播放的廣告，尤其是聽到價格的時候，差點沒控製住自己的表情。一個定製陪伴型仿生人都快頂他一年的工資，奢侈品，真的是奢侈品。
艾爾海森連眼神都沒分給全息霧幕，相反的，他比較擔心卡維會不會踩空摔倒。
“需求大於供應。最近患上情感依賴症的人群逐日增加，定製陪伴型仿生人流行開來，並不意外。”
“情感依賴症？”
“將情感過度寄托在某個人身上，一旦失去就難以適應，可能會引發抑鬱、焦慮和記憶混亂等負麵影響。”
“咦？我最近沉浸在畫圖，倒是沒怎麼關注新聞，為什麼這麼多人開始患上了情感依賴症。”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渴望陪伴是生命的要求。”
卡維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什麼，他低低“哦”了一聲，聽起來有些惆悵。
不知不覺，他們正好經過一家仿生人專賣店。櫥窗內陳放五個仿生人，外表與人類十分相近，要不是卡維看到他們一直睜著眼晴，且保持著靜止狀態，差點以為這是真人展示。
透過玻璃櫥窗，卡維看到裡麵有個紅發女人，她的對麵則是店鋪老板以及金發碧瞳的男性仿生人。聽不清兩人交談的內容，隻見老板在女人的光腦掃描了一下，緊接著那個仿生人就抬步走到女人旁邊。後者看起來十分開心，抱著仿生人的腰身，將臉埋入其中。
“你說，仿生人會懂得愛人嗎？”卡維抬頭看向艾爾海森。
“愛情三元素理論認為，愛情包括親密感、關注和承諾三個元素。顯而易見，仿生人並不具備情感，不會與人產生主觀親密，不會出於情感製造浪漫，也不會給予所謂‘我一輩子都摯愛你’的承諾。”
卡維不以為然，“你有沒有讀過一些科幻小說，仿生人覺醒自我意識，產生類似人類的情感。”
“這就是你的想法總是天馬行空的原因嗎？”目光掠過櫥窗內陪伴型仿生人貼在腰前的價格卡，艾爾海森接著又道：“其實你完全可以將陪伴型仿生人看成能夠理解人類語言的人形引擎，它們具備深度學習的特點，可以模擬人類的愛情表達。或者是，陪伴型仿生人在生產製造前，就被程序員輸入有關情感的編程。”
卡維彆過臉，內心彆扭，不想看到他那張神情寡淡的臉，“充滿浪漫和創造力的話題，從你口中說出來總是顯得格外冷冰冰，我就知道不該跟你討論這個。”
“後悔已經晚了。”
/ 18:57:54 /
巨型購物中心十分熱鬨，興許是因為外麵下雨的原因，不少路人都進來躲雨。
傘具交由服務型仿生人保管，卡維摘下沾水的帽簷，跟艾爾海森先去逛了零食區。
“你買的那個糖果是什麼牌子的。”卡維忽然想起一件事。
艾爾海森垂眸，修長的手指在全息屏起落一陣。卡維好奇地湊了過去，全息屏定位到糖果分區，在輸入關鍵詞後，精準彈出了卡維熟悉的糖果包裝圖。
“青蘋果味？”艾爾海森詢問。
“嗯！青蘋果味！”卡維翹起唇角笑了笑，在商品數量的位置點了三次。
艾爾海森輕微蹙起眉頭，刪得隻剩下了“1”。
艾爾海森：“你也不想自己到最後擁有一口鋼鐵巨齒，對吧。”
卡維下意識反駁，“現在科技發達，吃壞了牙齒還可以換到一副無比自然的牙齒，又不是隻有機械。”
艾爾海森將1件糖果添加到虛擬購物車，“哦？那你有了解過換牙手術的價錢嗎？”
絕殺——
卡維承認，他確實沒有了解過，但是從艾爾海森的口吻聽得出來，換牙手術一定很貴。
“還需要買些什麼？”艾爾海森換了話題。
“酒！”卡維不假思索。
“酒精容易對腸胃黏膜形成刺激，引起急性胃炎，就像你今天早上這樣。”
“啊……可酒是我除了建築設計之外唯一的快樂了。”
“……”
艾爾海森沉默，過了會兒，手指點到酒水分區，挑選了一瓶低度果酒，“到時候彆哭著找我說胃疼。”
/ 19:17:54 /
回去的路上，倆人又無可避免地經過了那家仿生人專賣店。
在附近店鋪冷清得毫無顧客的陪襯下，仿生人專賣店總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在裡頭逛著，生意火熱。
卡維的目光停留在展示台上的仿生人臉上，眼神沒有焦距，仿佛透過仿生人看著什麼，“喂。問你一個問題。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想定製一款繼承了我記憶的陪伴型仿生人嗎？”
艾爾海森腳步頓住，自上而下的視線，隻能看到卡維因為說話而張合的唇，讀不到情緒。
他淡淡回道：“真實存在的人跟創造出來的仿生人是不一樣的。大多時候，情感轉移並不是件好事，它的本質並沒有區彆。”
“你怎麼定義呢？”卡維又提出了一個問題：“A因為經曆重大事故失憶了，再也沒辦法找回記憶。失去記憶的A性情大變，跟記憶的樣子南轅北轍。而仿生人擁有A所有記憶，甚至跟A長得一模一樣，可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是A。儘管他一直認為自己是A，並且言行舉止幾乎與A無異。那麼，仿生人是A嗎？”
艾爾海森沒有直接回答，“你的假設相當於某種身份更替悖論。”
卡維笑了笑，“也許A因為失去生命體征被改造成了仿生人，A還是A，但他潛意識以為自己是被生產出來的仿生人。”
“卡維，你可以轉行當科幻小說家。”
話音落下，這個話題也結束了。
雨還在下，千萬條銀絲細密，帶點霓虹燈的彩色。
卡維抓著艾爾海森的衣袖，雨鞋踩在坑坑窪窪的路麵，濺起灰黑色的水珠，弄臟了艾爾海森的褲管。他望著迷霧繚繞的城市街景，神色若有所思，“你覺得世界上會有平行時空嗎？”
“平行時空的我們，一定會好好的。”這是艾爾海森的回答。
/ 23:21:10 /
睡前，卡維收到了納威的回信，後者認為玻璃書房的方案很好，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實體建築。
作品被承認對於任何一個創作者來說都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卡維放下光腦，在床上滾了一圈又一圈，差點沒摔到地上。
“方案通過了？”艾爾海森端著牛奶上來，推開門正好看到這一幕。
卡維鯉魚打挺般坐了起來，他朝著艾爾海森輕揚下頜，眼底滿是笑意，“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知道，獨具匠心的大建築師嘛。”
“咳……”
艾爾海森坐到床邊，將煮得溫熱的牛奶遞到他跟前，“喝完就睡覺吧。”
卡維微微“啊”了一聲，“一定要喝牛奶嗎？酒不是更助眠嗎？”
艾爾海森拉過他纖細的手腕，手指掰開，引導他接過裝了牛奶的玻璃杯，態度不容置喙，“喝。”
卡維瞬間耷拉下來，像是一隻被雨水淋濕的暝彩鳥，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委屈兮兮和可憐巴巴的氣息。
即便如此，艾爾海森也沒有動搖。他將雙手環於胸前，青綠色的眼瞳一瞬不移地盯著卡維，一定要親眼看到卡維將牛奶喝下去。
卡維沒得辦法，撇了撇嘴，他硬著頭皮將牛奶喝了下來。
“唔……”
牛奶甜滋滋的，味道很濃稠，並不討厭。
“喝完了。”卡維爽快地把空杯子還給艾爾海森。
他接過來，隨手擱在床頭櫃的卓麵，“明天還需要早起嗎？”
“嗯，要的吧。我還需要跟納威確認一下玻璃書店的其他細節，還有工程施工準備工作。”
“好。”
聲音落下不久，艾爾海森慢慢靠近卡維，在他的眉心處落下輕吻，“晚安，卡維。”
吻是沒有溫度的，輕淺如同蜻蜓點水。
卡維好像有感覺到落在額前的柔軟，但是仔細回想，抓住的隻有感覺的尾巴。
他眨了眨眼，下意識拉住了艾爾海森即將收回的手，“為什麼親我。”
艾爾海森顯得理所當然，“晚安吻。”
晚安吻嗎？
卡維屈起雙膝，跪坐在床上，姿勢從仰視到平視，“仿生人會理解愛嗎？”
艾爾海森的語氣毫無起伏，仿佛在陳述一件事實，“對於愛的定義，人類也有不理解的。”
“你理解嗎？”
“卡維，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
答案其實很明顯了。
沉默良久，卡維彆開臉，低啞著聲音說了句“抱歉”。
艾爾海森似乎歎了一聲氣，他抬起手，在卡維的頭頂摸了摸，像是安撫，“無法做到自欺欺人，不應該感到抱歉。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對著這張臉叫出他的名字，不是嗎？”
卡維並沒有出聲。
有時候他覺得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錯誤，可實際上，並沒有。定製陪伴型仿生人的廣告鋪天蓋地，每一個都在提醒他——他麵前的艾爾海森是仿生人的事實。
“早點休息，卡維。”艾爾海森用指腹撫平他的皺起的眉頭，之後才起身，去將室內的燈關掉。
腳步聲響起，逐漸走遠。
卡維心裡的不安亦因此擴至最大化，“彆走……”
艾爾海森腳步微頓。
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卡維從床上離開，赤著腳踩在並沒有鋪陳地毯的瓷磚地板。室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卡維像是一隻失去雙眼的飛鳥，被黑夜絆倒，卻也跌跌撞撞往前走。
“什麼時候你才懂得愛惜自己？”
艾爾海森顯然有些頭疼。借著不俗的夜視能力，他直接將“失明的飛鳥”打橫抱起，向著床的方向走回去。
卡維抬手環住艾爾海森的脖頸，神情掙紮，“你不是仿生人，你是改造人。”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總歸都是你的人。”艾爾海森不想反駁。是仿生人，是改造人，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的記憶是殘缺的。
隻要卡維好好的，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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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