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離忐忑地守在床頭。
素色的床麵,頭上纏著紗布,緊閉眼睛的雲川。
雲川後麵那句“顧之離,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樣真的很笨。”攪和得她心煩意亂。
像是多了一根藥杵,隻不過舂搗得不是那些需要研磨的花枝樹液,而是她的心臟,那些辯駁的話隨著雲川的言語,緊張,難堪地糾纏在了一起。
雲川眼睫顫了顫,瞳孔被陽光刺了一下,片刻失神後,他才重新把目光凝實,看向顧之離,茫然地問:
“我做錯了什麼嗎?”
該來的還是來了,午時三刻的鍘刀終於落了下來。
早在雲川清醒過來之前,顧之離就扯了很多理由,諸如什麼這是一種記憶恢複術,來自於D星偶像劇中常見的失憶or記憶複蘇橋段,雖然聽起來不慎靠譜,但在係統的誘導下,這怎麼也,能,算,吧。
如果不論目的隻論結果的話,她確實算半個腦科醫生,使用係統規定的手段,給男主不甚清醒的腦子,放出了一點記憶。
但預設出來的各種亂七八糟的話終究抵不過現實,在雲川又如實質的目光中,預設好的謊話顯得滑稽可笑,顧之離還是敗下陣來。
“對不起。”
雲川沒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他等到了顧之離的道歉。
剛才他似乎被一場夢給魘住了,簡直有人像把“回到第一星這話”像鋼釘一樣打在他腦子裡,讓他除了尖利的咆哮和錯亂的記憶,什麼都聽不見。
“姐。”
顧之離悚然一驚。
“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過你的家人。”
雲川的嗓音突然偏激,漫長的嗟磨往複讓他瀕臨失控,對著顧之離爆發出巨大的情緒。
他的腦子很混亂,混亂到連最基本的掩飾都裝不下去,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都是第一星繁複的模樣,那些東西被切割成碎玻璃,翻卷出血肉模糊的光景,連同他的肌膚一起,被割裂出網狀的傷痕。
這些東西都充滿著不可抗力的因素。不會有這樣的事,記憶恰好提醒到第一星,巧合得理所應當。而實施著一切,推動這一切的居然是答應要好好照顧他的顧之離。
那她答應那些的話,都成了荒唐可笑的謊話,到了最後,隻會讓他達成去往絕望深淵的目的。
“你是不是想把我送回第一星,所以才打的?你跟他們一樣,是不是?你說我們是一家人,從來就不是,你在撒謊,你在當騙子。”
雲川越說越快,憤怒的情緒控製住了整個大腦。
時間線越過近半年,但他始終沒有找到任何的歸屬感,就像做客的小孩,到點就要各回各家。
他的命運似乎被全盤規劃好,總會有人在關鍵的一步指導他。
“明明我已經做到了,做好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胃裡翻湧往複,潮濕情感一點點逼近,第一星成了尖銳的指令,成為他無法逃脫的命運。他不想回去,但有人要他回去。
顧之離第一次見他情緒這麼大,而雲川那麼怨懟的原因居然是他不想回到第一星。
可是你就是會回去,即使沒有我,你也會回去。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你不想走,而終止它的運轉,命運會把你送往既定的道路。
你的劇本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要用跌宕起伏的人生去湊齊劇情裡的起承轉合。
但這事沒辦法解釋,她頭上還有係統,係統在上,她所有劇透的話都會被腰斬。
顧之離看著縮在寬大病號服裡的雲川。他的眼睛因為劇烈的情緒,第一次有了豐沛的,可以被具象化的情感,像濕漉漉的,浸水的玻璃珠。
她都做得不夠好,他們彼此之間從來都隻有相安無事的平和,平和的表象下,是一步也沒有邁進的真心。
他能感覺到,而她也能發覺。
沒有任何血緣羈絆作為聯係,擁有一個非常不美妙的開端,以至於她都沒有想好要怎麼推進下去。
她以為這樣做就夠了,力所能及的照顧和陪伴,再加上男主的一點善心作為佐料,足以讓她完成任務後,無牽無掛地脫離這個世界。
人是情感動物,哪怕他是男主,他也是。
“沒有要騙你,也沒有不把你當成一家人,”顧之離聲音柔軟了下來,安撫道,“我一直以為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抱歉。”
“我以為你會很討厭我,你是個很厲害的人,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顧之離努力糾正著自己的措辭,努力使它在不觸犯劇透的大規定下,泄露出一點點天機。
“如果我不想按照命運走的話,那該怎麼辦?”他仰頭看向顧之離。
顧之離:……要是我提前看過這本小說我可能還可以告訴你一點點,但是我沒有。
我們都是這條無儘道路上的旅客,我們都看不見未來。
但是看著雲川認真求教的眼神,顧之離也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現,把他的情緒扔到地上不管。
大概,可能,或許?需要她按照普世價值觀進行引導?
顧之離語氣緩緩:“如果沒有辦法的話,至少讓自己過得快樂點,彆去執著那些沒發生的事。”
就像很久以前,上小學她會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錯題太多被老師責怪,畢業前她又會持續擔心會不會沒有落腳點工作,工作後她又開始擔心奶奶的的人身體,離家遠會不會不方便照顧……
諸如生老病死,杞人憂天,這些都是每個人要完成的人生課題。他會受到掣肘,而她也是,命運會在某個節點迫使人往前走。
顧之離哄孩子似的說了一長串。
“當遇到不可改變之事時,至少可以試試改變自己的心態,命運給你無法逃避的磨難,讓你必須直麵痛苦,或許也是給你機會,讓你親手跟過去告個彆。”
……說完後,她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似乎在努力扮演一個人生導師一樣的角色。
但雲川聽進去了,他眼神中的沉思不似作偽。
告個彆嗎?與其讓過往成為腐爛流膿的傷口,不如像她說的那樣,親手剜掉腐肉,夢魘不去解決,將會糾纏一生。
“再說了,你本來就有處理好一切的能力,我相信你。”她眼睛亮晶晶的,用力握住了雲川的手。
“真的嗎?”雲川抬頭看她。
你是男主啊,這有什麼好不真的。
顧之離堅定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相信你,我連自己都不相信也會相信你,你現在經曆的一切,最終都會有一個最好的結局。”
她摸了摸雲川的頭,敏銳察覺到他不再用力繃緊臉頰上的肌肉,而是放鬆了下來。
這一次,顧之離終於能感覺到他們的心,稍微靠近了一點點。
“謝謝你,姐。”雲川點了點頭,微涼的風一點點吹起他剛留長一點的頭發,帶起一陣鬆散的弧度。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待在第七星,多留一會兒也可以。”
長得好看的確很具有欺騙性,尤其是雲川可憐巴巴盯著她看的時候,尤其是那雙眼睛像小鹿一樣盯著自己看時,顧之離沒出息地心軟了好多。
這就哄好了,他也太好哄了一點吧。
顧之離搓了搓他柔軟的頭發。
雲川把頭埋進顧之離的鎖骨處,他第一次有了實質性的撒嬌動作。
他說:“姐,抱抱我吧,我做噩夢了。”
一隻雛鳥輕柔地落進了她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