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穿過枝椏,灑向濕潤的草地,空氣裡漂浮著斑駁的塵埃。
薑沉驀地想起前世第一次注意到童疏疏的時候……
那時,他是萬城中學高三三班一名其貌不揚、成績平庸的普通學生,本名薑木郴,為了不讓童疏疏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下意識騙了她。
平日裡,他沉默寡言,沒什麼朋友,沒什麼愛好,每天隻知道做卷子。
直到某天中午,他像往日一樣趴在桌上午休,卻突然被激烈的爭執聲驚醒。
他微微睜開眼,就見一抹朦朧的光暈在教室裡跳躍著,緩緩降落在一個女生的眼尾處。
女生摔在地上,身後的課桌嘩啦啦倒了一地。
班上的體育文員,捋了捋袖子,滿臉厭惡地看著她:“童疏疏,你有病是不是?”
童疏疏?
薑木郴覺得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他坐起身子,視線重新落在女孩的身上。
女孩眼尾猩紅一片,漆黑的眸子看起來濕漉漉的,讓他總覺得下一刻她就要哭出來了。
教室的窗外趴著一堆隔壁班的學生,起哄搗亂,說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話,各種難聽的詞彙往女生頭上安。
“童疏疏,彆讓我在看到你欺負同學!”體育委員將音量抬高,語氣很凶。
其他同學還在笑。
薑木郴覺得她可能真的要哭了。
下一秒,她卻平靜地扶著課桌站了起來。
腿上因為一時擦掛留下了淺淺的傷痕,浸出點點血漬。
避開其他學生的視線,女孩輕輕低下頭,嘴角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再抬起頭,薑木郴看到她淡漠的眼眸,像荒野裡為了生存廝殺的狼,周身縈繞著與同齡人不同的冷漠與厭棄。
隨後,留下一地狼藉,她轉身離開教室。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再也沒有在教室裡見過這個女生,但很奇怪,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班上少了一個學生。
他不懂,難道她的存在感跟自己一樣低?
明明她那麼特彆。
隻是站在那裡,就能將他的目光牢牢鎖住。
童疏疏,他在草稿紙上寫下她的名字,又默默擦掉。
沒想到,等她再一次出現在教室時,她竟然開始主動接近他。
她說,她想跟他做朋友。
女孩眉眼彎彎,他慌了神,以為是上天給自己的垂憐。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所謂的垂憐不過是係統派發給她的一次任務。
薑沉想起剛才在手機上看到的訊息。
“您是高三三班的學生童疏疏。”
“此後,您將有一個月的時間攻略同班同學薑木郴。”
“獲得薑木郴的真心,成為白月光替身文裡男主薑木郴難以忘懷的白月光,即為完成任務。”
前世,她真的把這個任務完成的很好。
不過這一次,他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薑沉抬手將手機裡派發任務的短信全部刪除。
第二天一早,童疏疏就起床了。
山間清晨,空氣涼爽又潮濕,遠處傳來鳥兒的啼鳴。
童疏疏吃過早餐,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收到係統派發的任務,隻好先打電話,叫保安送自己出去。
“你要聽寧欣悅和常彥的話去學校嗎?”薑沉問。
童疏疏降下窗戶,吹著車外涼爽的風,舒適地閉上眼:“當然不去,今天係統沒派發任務就當休息一天。”
沒想到車剛到駛出小島,童疏疏就看到正背著書包站在門口的寧欣悅。
“疏疏!”寧欣悅看見童疏疏,立馬激動地招了招手。
童疏疏下了車,看到寧欣悅,心情瞬間墜入山穀,懨懨道:“……你有什麼事嗎?”
“你不是要去學校嗎?我們一起去吧。”
寧欣悅像是沒看到童疏疏鬱悶的表情,歡歡喜喜地拽著童疏疏的胳膊往公交站台走去。
童疏疏真的不懂……
寧欣悅這個角色的設定未免也太……
她昨天把話都說得那麼難聽了,她為什麼還要來找自己啊?
童疏疏掙脫無果,隻能跟著寧欣悅去學校。
“你真的要去學校?”薑沉焦急道,“今天沒有任務,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的,去學校做什麼?那麼多學生,那麼多老師嘰嘰渣渣很吵的!”
“你以為我願意去啊?”童疏疏興致缺缺道,“你看不出來她今天就是衝我來的,反複拒絕隻會引起她的懷疑,還不如聽她的先去學校,就當校園一日遊了。”
“可是……”
“我打算找田老師開個長期假條,這樣也可以名正言順從寧欣悅和常彥的視線裡消失。”
薑沉問:“長期假條?你以後打算再也不去學校了?”
“沒有其他任務的話,當然不會去了。”
薑沉:“好吧。”
童疏疏隻是去學校一天,沒有係統的指令,也不可能跟“自己”產生什麼交集。
薑沉放下心來。
初夏時節,氣候不穩,方才還晴空萬裡,不一會兒便烏雲密布,童疏疏和寧欣悅冒著暴雨跑進學校,渾身上下衣服濕透。
寧欣悅身上的淺色短袖也被雨淋濕,她低頭把校服外套,拉起外套拉鏈,卻又覺得裡麵的衣服貼在身上不太舒服,於是從包裡翻出一包紙巾,遞給童疏疏一張後,朝童疏疏道:“我去廁所收拾一下,你先回教室吧。”
童疏疏點點頭,沒怎麼在意,剛準備去教室辦公室找田老師,路過一樓的實驗室時,卻突然聽見裡麵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像是拳頭砸在肉上的聲音。
童疏疏放慢步子,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裡看去。
教室裡一片空曠,明亮的白熾燈下,幾道黑色身影一晃而過。
突然,教室裡傳來一陣壓抑的悶哼聲,男生的聲音壓得極低,有氣無力的:“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童疏疏抬腳緩步靠近。
她總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像是在哪裡聽過。
校園霸淩?
還是學生間的普通衝突?
童疏疏小心翼翼地抬手按在門把上手,屏住呼吸,手腕用力,往下扭動把手。
窄窄的門縫出現在眼前,吱呀的開門聲淹沒在雨中。
“你還不去教室?”薑沉驀地出聲,嚇了童疏疏一跳。
“你乾嘛?”童疏疏惱怒道。
“你今天再遲到,就不是一份檢討的事了,你不是還想找老師開假條的嗎?”
也是,童疏疏收回手。
她來學校隻是想開張假條,還是彆節外生枝的好。
剛準備離開,門卻被人從裡麵推開。
走在前麵的男人瘦弱乾癟,個子不高,臉色像打了霜的茄子,眼皮耷拉著,整個人無精打采的,佝僂著拽了拽衣袖,身後跟著一個女人,看起來大概四十多歲,比男人年齡大了不少,臉色蠟黃,衣服破舊,但還算乾淨整潔,胳膊上帶著幾個塑料袖套,身上有濃重的油煙味。
竟然不是學生。
童疏疏有些驚訝,抬眼就見那個男人也看了過來,男人皮膚粗糙,長相普通,眼睛下三白,混沌的雙眼帶著凶氣。
童疏疏脊背頓時一涼,懷疑自己能不能成功脫身。
女人卻拽了拽男人的胳膊,像是根本沒注意到一邊的童疏疏,朝男人嗬斥道:“走了!”
男人這才瞪了眼童疏疏,不情不願地走了。
那眼神惡心又粘稠,像臭水溝裡難聞的汙水,又像被汙染的,散發著腥臭的沼澤,隻要沾上,就很難再洗乾淨。
童疏疏頓時好奇心一起,不往辦公室走,反倒退回到剛才的實驗室。
“你做什麼?”薑沉問。
“我總得知道自己惹上什麼麻煩了吧。”童疏疏撇撇嘴,“剛才實驗室裡不止兩個人。”
薑沉不解道:“反正你都要離開了,以後肯定再也遇不到那些人了,算什麼麻煩?”
“那萬一沒成功離開呢?”童疏疏反問。
“……”薑沉不再說話。
雨下得更大了,地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童疏疏的褲腳,她卻絲毫沒在意,穿過長廊,抬手推開實驗室的門。
陰冷的風吹過,冷得童疏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吱呀——
童疏疏抬眼,看到實驗室裡被風吹起的墨綠色窗簾,在空中嘩嘩作響。
空曠的實驗室內,男生靠在牆角出神地望著窗外,聽到門口的動靜,他轉頭看了過來。
“童、童疏疏。”男生的聲音乾澀,有些啞。
“你認識我?”童疏疏問。
聞言,男生用手捂著肚子,艱難地站起身。
童疏疏這才發現男生個子很高,四肢修長,嘴角帶著傷,額前淩亂的碎發擋住了眉眼,童疏疏看不清他的五官。
“……我們同班。”男生抿了抿唇,才張口道。
“這樣……”童疏疏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視線掃過男生慘白的臉,以及手腕上的淤青。
“需要我送你去醫務室嗎?”童疏疏問。
“不用了。”男生走出實驗室,與童疏疏擦肩而過。
滴滴——
手機忽然一響。
童疏疏拿出手機,被薑沉刪掉的任務訊息一字不差全部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等等。”童疏疏張口叫住男生,“你知道我們班誰叫薑木郴嗎?”
風呼呼一吹,男生回過頭,淩亂的頭發在空中飛舞,童疏疏看到男生狹長的丹鳳眼,他的眼瞼微微往下壓,淺茶色的眸子像冬日的暖陽,承載著極致的冷與暖,溫暖又脆弱。
“我、我就是薑木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