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景,讓謝棲遲想起一些事情。
她通過詢問村民,了解到一些特彆的信息。村民們來自領地西邊的一個小村子,名叫石村,石村盛產石料,人們采集用石頭建造房子抵禦野獸,在每一年春天來臨時舉行祭祀,祈求風調雨順,豐收滿倉。
據說,這是“母神的恩賜”,他們的豐饒沃土是母神給予的,如果在祭祀的時候不獻上足夠的牛羊等貢品,土地就會變得貧瘠。
可當她追問所謂祭祀的時候,村民們都諱莫如深。
不得已,謝棲遲隻能去詢問知墨。小姑娘沉默寡言,跟在她身後看她東問西問,愣是一句話也不說,睜著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看得謝棲遲背脊發毛。
“你都看這麼久了,看出我什麼名堂沒有?”
小姑娘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反問謝棲遲:“你知道了多少?”
——僅憑這些信息,你能知道多少?這句話就像是棋手對弈間的挑釁與試探,謝棲遲聽聞一挑眉,對這個九歲的女孩有了興趣。
她燦然一笑,“你在觀察我,好吧,那我就說說我的猜測。”
於是她拉著女孩席地而坐,井井有條地梳理起信息。
首先,春秋季節的祭祀並不少見,這種習俗在各大人類文明裡都出現過。在謝棲遲的祖國,古代的時候會有“社日”,分為“春社”和“秋社”。“社”其實就是土地神的意思,在春天播種的時候祈求土地,在秋天收獲的時候感謝土地。人類文明的根基就在於糧食,所以與農業相關的祭祀活動都非常重要。
但如果隻是普通的祭祀,謝棲遲不會起疑心:“祭祀雖然並不少見,但隻要不是特彆愚昧的人都能知道,拜天拜地最後還是要靠自己動手,風不調雨不順的時候也必須要靠自己克服難關。沒有人能說出‘土地必定肥沃,糧食必定豐收’這種話。”
所以,這其中一定有不那麼正常的力量在作祟。
自從見過這個世界不尋常的地方,謝棲遲認為自己的猜測並無不妥,“你那天提醒了我,說這是母神的恩賜。”
在人類古老的文明中,與“母親”有關的神明大多掌握著生育的力量,與生命繁衍息息相關的農業生產也會與這個意象有所關聯。
“我假設,真的存在某個偉大的神祇,祂給予你們豐收的恩賜,能讓你們種出一個穗能結好幾個玉米棒的作物,那你猜,這樣的恩賜會不會影響到人呢?”
“如果真的會影響到人——玉米是你們的糧食,你們又是誰的食糧?”
那天的對話就到此戛然而止,小姑娘沒有回應謝棲遲,但對她的態度柔和許多,這樣的反應已經是給謝棲遲提供有效情報了。
回到現在的情景,謝棲遲通過係統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她讓人將那位陷入臨時瘋狂的母親看管起來,待到恢複正常,以免發生意外。
至於嬰兒,在母親的精神穩定後交還給母親照顧。謝棲遲考慮到孩子的月份太小,既不能吃輔食也不能喝牛奶,她翻遍了商城都找不到類似奶粉的東西,於是隻能讓婦人繼續哺乳。
不過這也是一個觀察的好機會。她讓婦人斷絕一切從石村帶來的糧食,將玉米麵替換成商城的饅頭,其餘飲食跟普通村民一樣。
謝棲遲猜測這一異常狀態,或許是跟隨食物鏈積累起來的,如今他們已經離開原來的土地,再改善吃食或許會有作用。
謝棲遲覺得現在的情況有些棘手。
一方麵,關於這個異常狀態她知之甚少,係統也沒有明確說明,雖說看起來是隻有達到3級才會出現身體上的變異,可她並不能保證其他村民的情況不會繼續惡化。若是要找辦法為他們解除異常狀態,那麼她就必須更加了解石村的信息。
可另一方麵,她現在的領地百廢俱興,還有很多事情待她處理。
猛然間,謝棲遲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俘虜,那位昨天暈倒了的鬥篷男。她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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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篷男名叫陳曉,從他被俘虜那天起,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周。
他被關在一個破舊的茅草屋裡,每天有人輪流看守。在最開始的時候他還能罵幾聲,沒一會兒就餓得沒了力氣,當陳曉以為自己要被活活餓死的時候,那個女人給他送來了食物。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軟的“麵包”,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光滑潔白散發著香氣,餓得意識幾乎全無的他也不顧上什麼,狼吞虎咽地解決了食物。
“慢點吃,彆怪物沒殺了你反而讓饅頭把你噎死。”
他知道女人名為謝棲遲,是這裡的城主,村民們私底下喊她神女。
第一天吃下饅頭之後,陳曉是非常忐忑的。雖然飽腹感讓他滿足,但他不可抑製地開始擔心起自己的人身安全,越想越害怕,總感覺那饅頭裡下了毒藥,或許不久後他就要一命歸西。
但他等了一整天,等到自己又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自己還沒死。
於是女人又送來了食物,但每次都不多,一天一個饅頭,讓他餓不死但也沒有力氣掙紮。
就這樣重複兩三次後他放鬆了警惕,謝棲遲並沒有想殺他,但似乎也並沒有想讓他做什麼。每天準時送一個饅頭,也不多說話,偶爾冷嘲熱諷兩句,愣是讓他聽出一種關懷的錯覺。
不可能,他在想什麼,這種能強行打斷他操控法術的女人絕對不簡單。
陳曉的心思左右橫跳著,就這麼過了一周。
這天,情況發生了變化,謝棲遲來的時候沒有帶饅頭,而是命人將他鬆綁。
“走吧。”
“去哪兒?”陳曉活動手腕,眼神飄忽地看向她。
“去跟我看看,我們的土豆長的怎麼樣了。”
陳曉不知道什麼是土豆,但身後有個人高馬大的青年盯著他,他也不敢多嘴。
他跟著女人一路走,觀察著村子裡的變化。不過一周的功夫,原本破舊廢棄的村落被打理得井然有序:雜草叢生的道路被清理乾淨,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砂石路,屋舍不但被修繕一新,甚至家家戶戶都點著蠟燭照明。
他一路走,走到了農田,借著火把的光,發現土地裡整整齊齊地栽種著不知名的幼苗,嫩綠的芽破開鬆軟的泥土,昭示著自然的生機活力。
“看來已經出苗了,已經發芽的土豆長的就是快啊。”謝棲遲蹲下身,手指輕柔地撥弄開土壤,露出新生的根係,“根係生長的情況也不錯。”
女人滿意地點頭,拍掉手中的泥土,就好像這種事非常自然地就能發生一樣。
一旁的陳曉呆愣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謝棲遲當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有遊戲係統,“我沒做什麼。土地中有養分,植物汲取養分生長,自然法則罷了。”
“不是這個。”他有些急躁,“這不可能的,人類是被神詛咒的……”
從千年前開始,人類就被神明剝奪了陽光,隻能在黑暗中苟延殘喘。人類再也無法通過雙手勞動創造財富——人工種植的種子一定不能發芽,人移植栽培的作物也一定會枯萎;於是人類隻能回歸原始,與自然中的野獸爭奪野外資源。
倘若不是詛咒,他們村子就算土壤貧瘠點,也不至於去用那樣的方法……但是,但是如果真的不需要依靠求神拜佛,就能得到這樣的生存環境的話。陳曉不免得有些心動。
“我知道你說的詛咒是什麼。”謝棲遲說:“告訴我這件事的人也是你要帶回去的人。知墨,就是你們所謂的聖女,對吧?”
陳曉回過神來,釋然道:“你都了解這麼清楚了。”
“她沒有告訴我,不過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能符合這個條件的人不多,她雖然隻是一個小女孩,但是知曉很多普通村民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她的身份一定很特殊。”
“哦,她都告訴了你什麼秘密?”陳曉聳聳肩,已經放棄掙紮。
謝棲遲微笑著,並不直接回應他:“不如我們再去看看彆的田地吧?”
陳曉自然沒有什麼拒絕的權利,隻能繼續被押送著走。
他們一路向南,穿過無人居住的屋舍,來到了一片較小的田地。
這裡距離城南的河流很近,隻有約一公裡的路程。這些日子,村民已經將原來廢棄的水渠清理乾淨,河水被引到農田裡,淺淺地淹沒土層。
此時,正見幾個農民將田地犁成規則的長方形,再用木板將地整平。
“他們在準備秧田育苗。”謝棲遲在一旁解釋道,“你們村子的主要農作物是玉米,種植期是五月份,與稻穀的生長期是有衝突的。而玉米的產量更高,你們為了用更多的糧食與周邊村落部族換取物資,於是幾乎所有田地都種植了玉米。”
“但是,我們不依靠所謂的祭祀換取豐收,就必須考慮糧食結構單一帶來的風險問題。所以除了剛剛的土豆,水稻、小麥、大豆和玉米都在我的計劃範圍內。”
“現在正好是水稻播種的季節,等到七月下旬收獲之後,八月份可以搶種冬小麥。冬小麥的成熟期是來年的四五月,雖然這時候還占用著田地,但我們可以在苗圃裡提前秧苗,等到四五月收割完小麥之後再把水稻秧苗移栽到田裡。”
謝棲遲說道這裡,語氣裡滿滿都是自豪,“這就是稻麥複種製。”
在現實裡,這是她的祖國改進了千年才成熟完善的農業種植模式,這種方式可以大大提高土地利用率,增加畝產,用更少的地養活更多的人。
但實施這一模式需要很多條件。
陳曉是個聰明人,他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謝棲遲的用意。
“完善的水利設施、大量的人力投入、相關工匠的技術加持……陳曉,你知道得到這些東西最快的方法是什麼嗎?”謝棲遲微笑著詢問對方。
最快的方法,當然是從彆人那兒獲得。
陳曉的表情略有猶豫,謝棲遲此時卻提起另一個話題:“說說你的秘密吧?我聽說,你有一個妻子。”
聽到這句話,男人精神一震,“你連這都知道……看來聖女很信任你。”
他不複萎靡作態,神情嚴肅,“謝城主,你是在威脅我嗎?”
謝棲遲搖搖頭,並不認可這個觀點,“武力恐嚇是無法達成最終目標的,合作共贏才是。陳曉,是走是留,由你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