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情遠遠望著天空升騰起的濃煙,大半臉龐被陰影掩蓋,隻剩下鋒利精致的下頜線,埋在暗處的眼睛隱隱有光芒閃爍,看不清裡麵是欣喜還是悲傷。
旁邊的霍汀和他搭話:“這麼大的一座山就這麼被毀了,真有點可惜。”
施情像受驚的鳥雀微微抖了下,收回思緒,眼神重新聚焦看向和他搭話的人,霍汀,年輕有為,是名揚軍區的一處超級天才,是真正的科學狂人。
施情對他笑笑,附和道“是啊,好可惜。”隻不過他是為這些植物動物可惜。
潘多拉降世已經二十三年,有些孩童從生下來就已經被灌輸了“動植物是會帶來不幸的生物,絕對禁止,不能靠近,必須遠離”的觀念。他們的意識裡,動植物和他們處於對立麵,是災難,是危險。他們對動植物完全沒有正麵情緒。
人類與動植物友好相處的和諧時代仿佛從來沒存在過。
施情也沒有正常友好的接觸過動植物,但他卻天然對它們有好感,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卻又微弱的影響著施情的情緒。
爆炸持續了不短的時間,空間車隔音能力強大,眾人隻是在無聲的靜默裡默默看完了全程。
大規模清掃過後,等待硝煙平靜,參加後續進一步清掃的人員都穿上了防護服,施情身材高挑,款式單一的防護服也難掩纖長四肢。
眾人準備就緒,有條不紊的分組上車成列駛進這片荒蕪的土地,向軍火庫靠近。
路並不好走,周圍都是灰黑色的大大小小碎石,車輪碾過之處升騰起深灰色煙霧。
旗山範圍很大,並且由於爆炸到處都是障礙物,空間車不得不減速行駛,在這樣的情況下,程橫雲一行人需要接連不停的行駛六到七個小時才能抵達目的地。
道路顛簸,空間車也上下起伏不穩,士兵們都體格健壯,體能過人,可施情的身體素質遠遠不如這些士兵,被糟糕的路況折磨的麵色蒼白,幾欲作嘔。
但他隻是一聲不吭,閉上眼睛努力調整狀態。儘管他身體纖細,幾乎是形銷骨立的瘦弱,但周身氣勢在一眾士兵中絲毫不顯違和。
施情身體實在不舒服,皺著眉倚靠在車壁上閉眼休息,不知不覺間思緒沉淪,意識陷入了黑暗。
再一睜眼,身上是柔軟的觸覺,低頭看,原來是一條毯子蓋在他身上,座位旁邊的桌子上擺著營養劑、舒緩劑和溫水。
旁邊人見他醒來伸出手擺弄營養劑,笑著和他搭話“這是孫西中將剛剛才送來的,肯定是程將軍體恤我們這些文員。”
施情攏了攏滑落的毯子,聲音沙啞:“這路確實顛的我難受,我們還有多久能到?”
那人樂嗬嗬笑話他“你這實在太弱雞了。才出發一個小時,還早著嘞!”
施情忍不住歎了口氣,愁眉苦臉的開了瓶精神緩釋劑就著溫水吞了,一旁的營養劑他沒胃口喝,隻順手扔進了衣服兜裡。
他抱著毯子懨懨靠著椅背歪頭觀察外麵,漆黑的地麵,飛舞的煙塵都倒映在施情的瞳孔中,顯出幾分幽微的悲傷。
藥效逐漸顯現,施情看著窗外飛速滑過的外景,手裡捏著毯子一角又沉沉睡去了。
這邊孫西已經給所有技術人員送完物資回到程橫雲身邊,程橫雲好似毫無察覺孫西回來,過了半晌他才淡淡開口“東西都送過去了?”
孫西向來遲鈍的心思難得靈活了一回,知道自己老大肯定不會問這種廢話,至於老大真正想問的是什麼,他想起出發前老大特地叮囑他多注意下文員那邊的人身安全。
頓時自以為領悟到了領導的心思“送過去了!我看他們身體沒我想的那麼弱雞,一個個好著呢,好像就隻有那個施情有點暈車,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說完他看向程橫雲,試圖從他臉上看出點誇讚的表情,卻不料程橫雲還是一臉淡定,毫無波動。
此番孫西實在是高估了他家老大的同理心。事實上,程橫雲內心明確自己的確對施情抱有一定的好奇心,但也僅止於好奇。
在一半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時,按照既定計劃,隊伍已經全部抵達目的地。
放眼眺望,一片荒涼的平地中獨獨矗立著大片粗壯的樹木,爆炸後飛揚的煙土至今還未平息,如同大片的陰翳囚禁著半落不落的夕陽。
黑暗條件下行動會給任務的執行帶來一定困難,於是程橫雲下令隊伍原地休整,養精蓄銳,等待明天的挑戰。
小型移動空間被有序投放,這種設施蘊含了先進的機械材料以及壓縮技術,軍方中較為常用,在平常生活中很少能見到,大概因為它過於昂貴的價格隻有少數人能夠負擔。
星環計劃的資金投入,由此可見一斑。
飯點到了,營養豐富的飯菜發放到每個人的手中,發到施情手裡的物資比彆人多了一樣緩釋劑。
施情心裡無奈,自己雖然暈車,但其實離開了車,症狀立刻好轉大半,已經沒必要再服用緩釋劑,於是他把釋緩劑和車上剩的營養劑一起揣在褲子口袋裡。
吃過飯後,太陽早已沉落,取代的是淩亂散落的星辰。
眾人舟車勞頓,收拾好物資與廢置垃圾後,都各自躺進了屬於自己的睡眠艙中準備入睡,不過片刻,便陸陸續續傳來規律的呼吸聲與隱約鼾聲。
施情也進入睡眠艙,開啟隔音模式,躺在自己柔軟的床墊上,右手手指壓在左手手腕上,聽著心臟規則的跳動聲,困意逐漸襲來,施情陷入夢鄉,可惜夢的內容讓人不太愉快。
施情能感受到周圍一片虛無,一片寂靜,但卻並非通過眼睛和耳朵所感受,而是通過大腦的直覺,仿佛眼睛等五官不曾存在,從未靠它們來感受過世界一般。
在此刻,他的夢境世界空洞卻又具有強烈的存在感。夢境裡,沒有任何事物和人,隻有混沌虛無。
施情在強烈的不安中驚醒,他咬著嘴角強忍劇烈喘息聲,抬手按壓劇烈跳動的心臟,周遭寂靜,隻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施情仰頭深呼吸,逐漸平複了心情。
他壓著胸口跳動的心臟皺眉,自己已經很久沒做這個夢了,怎麼今天偏偏又出現了這個夢境。剛剛驚醒,思緒混沌的他下意識打開艙門想呼吸新鮮空氣清醒下大腦。
哢噠聲輕響,艙門緩緩開啟,微冷的空氣一股腦湧進肺裡,施情輕手輕腳的地跨出睡眠艙,倚靠著牆壁,右手圈著左手手腕,怔怔地望著月亮。
冷白色月光散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他仔細端詳,感覺自己嗅到了月光的味道,青蘋果味的。
這讓他聯想到了白天喝過的緩釋劑,也是青蘋果味道的。施情摸摸口袋,晚飯時剩的緩釋劑還在口袋裡,他掏出來喝掉了,葡萄味的,有點失望。
喝過緩釋劑,淩亂跳動的心臟也變得安分。施情出神地望著遠處黑壓壓的森林。
按理說,夜晚黑暗,即使有月光也看不清有什麼的。可施情卻仿佛受到了蠱惑般往前走了幾步,因為他從一片黑暗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微光,綠色的,他又不合時宜的聯想到了玻璃瓶裡裝的青蘋果汽水。
他想走近幾步仔細探究那到底是什麼,走了幾步他終於想起來自己身處的不是家裡午夜睡醒所見的客廳,而是危險的荒野。
微風吹起施情柔軟的發絲,也吹醒遲鈍的感官,這個時節的夜晚還是冷的。他打了個顫,放棄探究的欲望,準備回去繼續睡覺。
結果他一扭頭正好和幾米外的程橫雲對視,施情一驚,嚇得頭上的頭發都要豎起來。
其實程橫雲站了有一會了,隻不過一直沒發出聲音。直到看見施情有離開營地安全範圍的趨勢,剛準備開口叫住他時,施情自己先止步轉身了。
兩個人默默對視片刻,最終還是程橫雲先開口:“怎麼沒睡覺?”
“本來在睡覺,但做了個噩夢,出來透口氣。”施情很誠實,隻不過他沒多嘴剛剛看到的綠光,他覺得大概率是自己渾渾噩噩中看錯了。
“做噩夢?什麼噩夢都把你嚇的不敢睡了。”程橫雲語氣略帶戲謔。
這可難倒了施情,每每做過這個夢驚醒後,他隻能記得自己的驚恐、迷茫、不安等感受。至於內容,他完全不記得。
“我不記得夢的內容,我隻記得那是一個空洞、廣闊、無儘的噩夢。”施情緩慢遲疑地描述這個困擾他多年的夢境。
程橫雲觀察他有點茫然的表情,覺得他沒撒謊。
目光落在施情蒼白的嘴唇上,又想起他白天受暈車所擾病弱疲勞,心想這個研究員真是身體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