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垂，二人在羊腸小道上一言不發的並肩走著，桃花沒有回答，胡誌明也沒有再追問，忽然，他們看見一個黑影在遠處的山坡上攢動，像一頭下山覓食的黃鼠狼，鬼鬼祟祟的。胡誌明敏銳的神經感覺到哪裡不對勁，縱身擋在桃花身前，同時拔出手槍，掩護著桃花掩藏在一棵大樹後麵，低聲說：“有情況！”

“什麼情況？”桃花循著胡誌明的眼睛望去，緊張地問：“那是什麼人？”

胡誌明搖搖頭。

“我們怎麼辦？”桃花問。

“先看看那個人想乾什麼？”胡誌明密切觀察著那個黑影的動向，他繞著小道鑽進了密林裡。黑影一進樹林，就碰見另兩個黑影，不知他們交談了幾句什麼話，黑影繼續往樹林裡走，另外兩個黑影朝桃花、胡誌明的方向走了過來。胡誌明和桃花頓時提高警惕。

近一點的時候，桃花隱隱約約聽見他們哼著延安小調調，個子稍矮一些的佝僂著背，嘴裡叼著的大煙袋一明一暗的，一會兒，又停下來，在路邊的石頭上磕一磕，時不時的咳嗽一聲，再繼續哼調調。

再近一點的時候，他們才看清，那是一對父子，一人扛著一根放羊棍，滿嘴地道的陝西口音。胡誌明跳出去，“李大爺啊？”

李大爺笑笑，迎上去，仔細看清眼前人，“哎！你不是那個每天幫俺家挑水的胡同誌嗎？這不是石□□嗎？嗨，老鄉們哪，都說石□□給老鄉們講的課好，都希望石□□有功夫啊，多去大街上給大夥講講課。”因為桃花有時候會在街頭，或者田間地頭就教老鄉們識字，給老鄉們講課，所以這方圓的老鄉們都叫她石□□。“哎？這大晚上的，你們倆這是要去乾啥嘛？”李大爺看了看胡誌明和桃花手裡的槍，和臉上緊張的神情，覺得哪裡不對勁。

胡誌明趕緊把槍彆回腰上，一邊問：“李大爺，你認識剛才那個人嗎？”

李大爺想了想，“哪個？哦？就是那邊樹林外的那個？”

旁邊李大爺的兒子說話了，“那是你們機關的一個發報員，我見過他！”非常堅定的語氣。

“機關的發報員？”桃花疑惑了。

李大爺說：“自從八路軍來了咱延安啊，俺是見著八路軍就跟見到親人一樣，看哪個戰士啊都差不多，看哪個戰士都是自家的娃娃，俺見著剛才那個娃娃挺眼熟的，不過俺不認識他。”

胡誌明很認真地問李大爺的兒子，“毛孩，你怎麼會認識機關的發報員呢？”李大爺的兒子，大家都叫他毛孩。其實他本名叫李狗子，但是，隻有放羊的時候，他爹在坡上那麼喊他，他嫌他爹給他取的名字不好聽。毛孩是他娘給他起的乳名，平時街坊鄰裡都這麼叫，就漸漸忘了他的本名了。

毛孩說：“俺去給機關送東西的時候見過他。”

“哦，就是上次機關一個首長啊，借給俺家一口鍋，俺們的給補好了，就把鍋給送回來。”毛孩繼續補充。毛孩年方十九歲，是一個聰明樸實的農家娃。忽然，毛孩的眉頭皺起來，像是肚子裡有什麼疑問，“不過，俺剛才看那個發報員的表情有點不太對勁，總感覺他眼睛裡有種鬼鬼祟祟的東西，俺也說不上來那是啥。”毛孩把自己的疑惑講了出來，又覺得講不清楚，撓了撓頭。

胡誌明心想，會不會是當叛徒了？還是，敵人安插在八路軍內部的奸細？這件事情非常緊急，他當即決定向首長彙報。“謝謝你啊李大爺，也謝謝你啊小鬼頭，你的眼睛很毒，偵查能力非常強，提供的線索非常有用！”

“非常感謝你們！”桃花也道了謝，跟胡誌明急急忙忙往回走。

毛孩一聽自己被表揚了，心裡一陣激動，眉毛立刻上揚，兩眼放光，趁熱打鐵，壯了壯膽子，追上去，大聲說：“俺想參軍！俺聽打鐵的老兵說了，他說你是太行獵殺隊的隊長，俺也聽俺們山西來的遠房親戚講過你們的事跡，俺想跟著你們打鬼子，行嗎？”

“這件事咱回頭再說，你回去跟李大爺好好商量商量，到時候你要真想去，再來找我！”胡誌明十分誠懇的握了握毛孩那瘦骨嶙峋的肩膀，不禁說：“身板子太瘦了，多吃點飯，長壯實一點。”

毛孩受到鼓勵一樣點點頭，“是！隊長！”還敬了個一點都不標準的軍禮。

第二天，機關確定叛逃了一個發報員，名叫王剛，資產階級出身，父親母親曾是上海的商人，抗日戰爭爆發後，父親母親的廠子破產。他也曾是複旦大學的高材生，和幾個同學一起參了軍，成為了機關發報員。他的工作涉及很多機密電文，所以他的叛逃是致命的，危害性極強的。

最重要的是，他偷走了一份潛伏在敵人內部的地下人員名單之一，那個名單一共有四份，分彆放在四個不同的地方，由四個乾部保管著，代號分彆為——春、夏、秋、冬，遺失的那份是代號為“冬”的名單，上麵一共有十一個人，全部安插在華北戰場各個戰線的敵人的重要位置上。如果那份“冬”名單落到了敵人手中，我們潛伏在敵人內部的地下黨的同誌們，就會一個一個的被誅殺。獲取敵人的情報地下線路網，就要癱瘓了。

保管著“冬”名單的是政工科的一名叫王智的乾部，已經失蹤了，過了幾天，才在驢圈旁邊的一口枯井裡找到那名乾部的屍體，屍體已經潰爛，在王智同誌牢牢攥著的手裡，發現了一個鋼筆帽，鋼筆帽上刻著王剛兩個字。

胡誌明握著那個刻著凶手名字的鋼筆帽，回想著首長前一夜交給的沉甸甸的任務，臨走的時候，首長千叮萬囑：“這個王剛肯定是打算拿著這份”冬”名單，當作籌碼，去投靠敵人，那份名單上的同誌，遍布在華北敵人眼皮子底下的各個要職，非常之重要啊！你們太行獵殺隊此次的任務非常之重要！非常之艱巨！也非常之危險！你們務必想方設法，趕在敵人之前，追蹤到他，銷毀他手裡的”冬”名單。”

“那個叛逃的王剛怎麼處置？”胡誌明問。

“就地正法！”

這次領到任務回到窯洞，桃花隱隱約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睡不著，就摸黑輕輕從炕上爬起來，披上衣服，走出院子。

“你也睡不著啊？”桃花正走著，突然被身後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熟悉的聲音，是胡誌明。

隔著一片黑乎乎的夜色，兩個人都看不清楚對方臉上的表情，胡誌明的聲音柔軟下來，說：“是我。”

“我知道啊。”

“馬上就要回去了，是不是歸心似箭，所以睡不著啊？”

桃花點點頭，她的心思，胡誌明一下就猜中了心事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你是為什麼睡不著？……你是不是擔心那份秋名單會落在敵人手裡？我想，王剛手中握著秋名單的消息一傳出去，想得到那份情報的各股線上的敵人，必定圍追堵截。所以，他一定要衡量情報換給哪部分敵人得到的多。能從大後方逃跑出去，必定是一個十分小心謹慎的人，腦子好使，反應靈感，這份秋名單，他是不會輕易拿出手的！這樣，也就給我們留下了時間！”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這個王剛，看來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胡誌明讚同桃花的分析。“他跟一般的叛逃者不一樣！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

桃花不知為何？有一刻，乍然想起小川春樹和張海生來……她知道在這個時候不應該想起他們。她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要跟胡誌明結婚，要生一個孩子在這個世上，這樣，萬一在這次任務中倒下，也就沒有遺憾了。等到將來終於迎來和平，即時她不能親眼看見，她的孩子也可以在和平年代成長、讀書、結婚、生養子孫，享受他們這一輩革命者，以鮮血換取的和平畫卷。

“我們結為夫妻吧？”桃花忍不住說。

胡誌明停下腳步，夜這麼安靜，桃花剛才的那句話，他聽得清清楚楚的。他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緊緊的抱住了桃花，“好！好！”

“明天我們找首長為我們做證婚人和主婚人，就算是首長送給我們這對革命夫妻臨行前的禮物吧。”

就這樣，第二天，在首長和戰友們的祝福下，在延安這塊紅色的土地上，他們結為了革命夫妻。婚禮倉促而簡樸。

這一夜，太原城，彭富春爛醉如泥後，又動手打了杏花。

後半夜，彭富春回來就對杏花說：“對不起，我今天下手是不是太重了？我以後再也不動手打你了。”然後把杏花緊緊的摟在懷裡，“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回遼縣吧，一野大佐交給我們一個任務，但是我想，我們先離開這裡，回到遼縣再說，這些年刀尖上舔血，我也累了，對你大姐，也沒那麼恨了，我跟你彭姐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們選擇的就是一條死路，跟著日本人乾，更是錯上加錯，我們畢竟是中國人，還是要為自己留條後路的。”暗夜裡，聽著彭富春十分誠懇的說這番話，杏花心裡一動。

“你的意思是？我們回去找我大姐他們？”

“對！正好一野大佐讓我們隨車押送一個八路軍的俘虜回遼縣，據說，那個人嘴裡有大情報，一野大佐和青野少將商量後，決定把那個人交給青野少將處理，青野少將有辦法讓那個俘虜開口，這個是絕密，我們隻要半路上……”彭富春湊近杏花的耳朵，更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