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的五月已經熱起來了，到了七八月溫度隻會更高，這座鋼筋混凝土構成的城市會像一個蒸籠。

陸濛將鑰匙扣收起來，淺眸帶著不達眼底的笑，黑發撩過，待風停時他不緊不慢的開口：“小林老師是回家吃晚飯嗎？”

林相宜啊了一聲，臉上儘是沒反應過來的茫然，陸濛了然一笑，繼續道：“我知道一家小店，小林老師賞個臉？”

他的語調很是平靜，尾音在風中消散，林相宜怔了一秒，又聽見陸濛的輕笑。

“就當是小海豚的謝禮。”

“……那我就先謝謝小好哥哥了。”

兩人逆著車流的方向迎光而行，規規矩矩的保持著半臂的距離，陸濛自然的找著話題，拿捏分寸適當的沒有讓林相宜感到尷尬，偶然瞥見男人手腕上的機械表，林相宜忍不住的開始胡思亂想。

景城大學幼兒園隻招收教職工子弟，實習前一周她就知道那些孩子家境一個比一個殷實，想起昨天陸濛那身考究老派的穿搭，林相宜有點懷疑這人口中的“小店”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種了。

“小林老師？”陸濛輕喚，抬手指了指一個小巷子：“就在拐進去一點的地方。”

林相宜跟著陸濛的步伐，看向周圍爬滿植物的建築牆，問：“這是景城一中旁邊的小路嗎？”

“是啊，我以為小林老師在想彆的事，沒想到是在認路。”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陰陽怪氣。林相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剛打算解釋一下，陸濛就停住了腳步。

順著陸濛身側的方向一看，林相宜徹底鬆了口氣，確實是小店，而且還是老店。

店門口擺著一口路邊攤用的大鍋，外麵也有幾張木桌子和紅色的塑料凳子，裡麵的環境也差不多，牆上貼著食品安全檢測報告和一張老舊的紅色菜單，儘頭的桌子旁坐著幾個穿著藍白校服的高中生。

耳朵邊上夾著一根煙的中年男人見有人來了站起身，“吃點什麼，隨便點。”

陸濛側身看向林相宜，見到她正對著菜單冥思苦想，像是在做著什麼大的心理鬥爭。

“小好哥哥點吧，我是第一次來，沒經驗。”最後她放棄了，一邊找了張外麵的桌子，一邊說話。

林相宜抬頭開著巷子兩邊的大樹，這塊地形不好，是個向上爬的小坡，有些樹歪歪斜斜的長著，兩邊的葉子碰到一起，行成了天然的陰涼處，沒外麵那麼熱了。

她拿出濕巾在桌子上擦了擦，陸濛拿著小碗和筷子過來在桌上擺好。林相宜自然的拿起桌上的水壺開始燙碗。

陸濛看著她的動作，林相宜的手指很細，指甲是健康的粉色，修剪得圓潤整齊不超過肉一點。

接過燙好的碗，陸濛道了聲謝。

“點了什麼呀？”林相宜把筷子放好，抬頭看向陸濛。

“炒粉，不是說景城粉麵一絕嗎？”

林相宜有些感歎，如果是昨天，她可不敢想象一個穿著西裝的帥哥，和她在路邊攤吃炒粉的，但是今天的陸濛穿著……沒了那種顯著的距離感，像是和自己同一個水平線的人。

“在想什麼？”

陸濛看著林相宜的眼神，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樣。

像是被看穿一般，林相宜欲蓋彌彰的咳嗽了一聲。

“在想，小好哥哥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背後老板的大鍋掄的起勁，火焰的聲音，辣椒的香味，都成了陸濛講話的背景音樂。

“我以前在景城一中讀書。”

說著，陸濛指了指旁邊的更高圍欄，和被綠葉遮住的紅旗，圍欄很舊了，時間的衝刷下頂端黑桃的形狀已經泛黃，有些地方起皮掉落，露出內裡的鐵芯，空間分割整齊的欄杆有一處格外大。

見林相宜注意到，陸濛繼續道：“以前在景城讀書的時候，會從那個空裡鑽出來，到這邊吃飯。”

“沒想到，小好哥哥也會逃課。”

“很難想象嗎？”

陸濛的語調裡有些笑意，林相宜剛想說些什麼，老板就端來兩碗紅紅的炒粉，剁辣椒的香味吸引了林相宜的注意力，她一邊往碗裡夾菜，一邊回複陸濛。

“對呀，周五你穿著西裝來接小好多特彆啊……你走之後我們還背後蛐蛐你。”

聽到這話，陸濛劍眉一挑。

“蛐蛐我？”

對麵的小女人嘿嘿一笑，語氣裡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在誇你哦，都說你長得很帥。”

“謝謝。”

林相宜低下頭開始專心致誌吃炒粉，她吃了幾口在內心默默為這家店點讚，是真的很好吃，香辣香辣的。陸濛見林相宜吃的這麼開心，起身給她倒了杯水。

一中附近為了方便打掃沒有選中欒樹，而是種了香樟樹，綠油油的葉子紛紛揚揚灑了一地，不過這家小店的背後種了一顆欒樹，結出粉粉橙橙的小燈籠。

林相宜的速度也在減慢，終於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從包裡拿出抽紙。

“說起來，小林老師的高中呢？”陸濛放下筷子，接過林相宜遞來的紙巾。

“我隻讀了一年，高二就休學了。”

她說這話時，語氣和表情都沒有變化，和閒聊時沒區彆，她將紙放在一邊又拿起筷子，又給自己夾了一碗。

“因身體原因吧，後麵是在家自學，媽媽輔導我，直到高考。可彆以為是天才的故事，事實上我拚儘全力，也隻考了個二本。”

說完林相宜聳了聳肩，剛想吃碗裡的炒粉，結果一顆橘燈籠啪嗒掉在她碗裡。

林相宜抬頭看向那顆欒樹，有些無奈道：“不是吧……”

“我再點一份？”陸濛有些好笑。

“還是算了，幸好大碗裡的沒遭殃。”

她搖搖頭，起身從老板那拿了打包盒和塑料袋，獨自把炒粉裝進打包盒裡準備帶走。

陸濛趁她打包時結了賬，兩人一起順著下坡往下麵走，正巧一中的下課鈴聲響起，原本安靜的環境一下子喧囂起來，不少穿著校服的走讀生從這邊上來。

“我記得以前這邊是個停車場，現在是改成居民區了？”

“好像是的，很多陪讀的家長都會在這邊租房子。”

好像是剛剛的事影響了林相宜的心情一般，她的語氣裡有點難以察覺的萎靡，陸濛不著痕跡的瞟了她一眼。

“我以前聽過一個恐怖故事，在一中。”

“一中建在墳場上？這個我初中就聽過了。”林相宜抬眸瞧向陸濛，正巧他也看過來，意味深長的搖搖頭。

“關於一口井，說是曾經學校裡有一口井，食堂的水都是從這口井裡打出來的，直到有一天，食堂工作人員發現井水的味道有些奇怪，但是他並沒有上報，直到某天井水深處傳來一股惡臭，校方迫不得已請來了檢查人員，你猜，他們在那口井裡發現什麼了？”

故事開頭和過程就極為平常，但是林相宜還是好奇的回答。

“有人死了？”

“沒錯，是一個投井自殺的學生，被打撈上來都泡得——”

陸濛欲言又止的留下了意味深長的空白了，風一吹，林相宜摸了摸自己胳膊，已經起了一堆雞皮疙瘩。

看著陸濛那雙淺淡的眼睛，林相宜隻覺得，今天的陸濛打破了周五那天的留下的高端人士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