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一場大雨，西北少有的濕潤氣息順著窗縫無聲無息地溜了進來。實驗室裡靜悄悄的，冷不丁地響起催命似的電話鈴聲。李朝朝快速地瞥了一眼，摩挲著放下手中的實驗數據，接通了電話。

“朝朝。”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應她。

“我和蔣何川在一起了。”

李朝朝生生地吞下一口氣。手上不住使了把勁兒，壓扁了桌上放著的那朵梨花。接下來兩邊都是安靜——長久的、沉悶的安靜，但卻股動著截然不同的氣息。

她真的很不想在此時此刻掃許嘉的興，但想罵娘的心情迫使她不合時宜地岔開了話題並掛斷了許嘉的電話。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可又什麼都不想聽許嘉說。

梨花奄奄一息地粘在桌子上。李朝朝從顯微鏡上拿下雄蕊切片，隨即背上書包，關上燈匆匆離開了實驗室。室外雨淅淅瀝瀝地一直下著，十九歲的李朝朝像十六歲的李朝朝一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想不明白許嘉怎麼逮著同一個火坑跳。

事實上，直到剛才跟李朝朝通電話，許嘉自己也都還沒想明白。一切發展得太快，順其自然得過於突然。如果非得給一切找個確切的理由，她會說，春天使然。

恰好是在這樣一個萬物複蘇的春天，她再次見到了蔣何川。就像幾年前那個炎熱的傍晚，她喝著酸奶走上樓梯，明明已經擦肩而過，卻突然回過頭去望進少年含笑的眼睛。夕陽西下，那一身軍綠色的迷彩服襯得蔣何川小麥色的皮膚格外好看。教學樓嘈雜喧鬨，但許嘉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幾年後，場景重複上演，依然是後知後覺的回頭，她站在他們學校食堂的門口，看見他無措地愣在原地，抓抓頭發，然後笑著叫她∶

“許嘉。”

“好久不見。”

她聽見了，他說“好久不見”。許嘉略微抬頭，看見他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動，隨後怔怔地盯著他的眼睛，直到脖子有些發酸。他穿著一件駝色衝鋒衣，已經比她高出好幾個頭。蔣何川依舊微笑著，眼神閃躲，卻沒有避開。時間褪去了許嘉當初的稚氣，她出落得越發清秀。

蔣何川身旁的人此刻也回過頭，用胳膊肘抵了抵他，問∶“認識的同學？”

他眼神收回，順手顛了一下書包。應道∶“嗯，以前一個班。應該是來玩兒的？”許嘉點頭，以示對他詢問眼神的回應。

他們低聲講了些話，那人打趣地把蔣何川推攘著向前，轉身向許嘉道了再見就離開了。

周圍人聲嘈雜，蔣何川不自覺地向許嘉走近了兩步。還是很好聞的，舒膚佳香皂的味道。他不自在地咳嗽兩聲∶“第一次來嘛？正好碰到，我請你吃食堂最好吃的菜……”見她不作聲，他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跟上一句∶“可以嗎？”

又是輕輕地點頭。然後旁若無人地轉身走進食堂。蔣何川想起，三四年前也是這樣，他打完籃球望向二樓走廊的那個瞬間，他送她去醫務室的那天晚上，自己好像無數次看到過許嘉轉身離開的背影。

她變了很多，此刻正夾著醬雞肉就著米飯大口下咽。左手騰出打開書包夾層，卻遲遲沒有翻到來時帶的餐巾紙。對麵的蔣何川將一包紙放在許嘉餐盤旁，隻聽見她含糊地道了聲謝。沉默片刻，又添補道∶“聽說你們學校的花快開了。”

“下周會很漂亮。”

“蔣何川。”許嘉放下筷子。

“嗯？”

“我吃完了。”

他一直送她到大門口，直到許嘉站定，望向那兩排蔓延到教學樓儘頭的梨花樹。

“蔣何川。花開了一定很好看。”許嘉的目光移向他，睫毛撲閃撲閃的。他看到了她眼底微妙的試探。

他見到過，那樣的眼神。他沒有回答。直到許嘉轉身離開、越走越遠。

“許嘉！”她停住，卻沒有回頭。

“所以你要來看嗎？

下個周末。”

許嘉回頭。濕潤的風吹動樹葉滑落蔣何川的肩頭。他勾起嘴角，看見風也揚起了許嘉娟秀的發絲。

——多麼要命的漂亮開場。許嘉想。

僅僅隻需要這麼一個瞬間，春天的一個瞬間，衝動，就會蓋過一切陌生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