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冬,長春大雪,雪花洋洋灑灑地從深色的天際中降落,這是一片有著獨特六棱形的雪花,它從空中緩緩地飄落,與其他雪花不同的是它緩緩降落在一片冰冷的皮膚之上——這是一個人類的鼻尖。
而這片雪花也同其他雪花一起覆蓋住了這個人青白的麵孔與□□的軀體。這個人赤身裸體著,有著獨屬於女性的曼妙曲線,年輕女性飽滿的肉/體,富含著活力。但是她的渾身上下透著青白,她不言,也不語,她闔著眼睛,以沉默麵對著所有人的注視。
現在是1999年。這裡是C市師範大學的體育場。
方木渾身輕顫著,他為了穩住自己的心神,在心裡這樣提醒著自己。
但是,多美啊。
當死亡像藝術品一樣被展示的時候,你會忘記心跳的停滯、呼吸的消失、瞳孔的擴散——那種種令人恐懼、令人生厭的特征都會忘掉。你甚至會欣賞那黑衣使者揮起長鐮刀時的鋒芒畢露。
方木為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他從沉思之中猛然驚醒,他大口地喘著氣,表現出同其他同學一樣的恐懼,但其實他是為了自己的念頭而恐懼。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沒有理由地向四周環視了一圈,然後就發現了在他的右手邊不遠處站著一個女生,她注視著被綁在升旗杆上被凍死的女屍,姣好的麵孔上流露出一絲沉醉的神情。她的眼神極為專注地注視著那具女屍,仿佛那是什麼值得鑒賞的藝術品。
寒風吹過,方木打了個冷噤,他傻傻地看著那女生,直到身邊的舍友低聲問道:“那不是美院的吳笙?”
“誰?”方木下意識地問道。
舍友又繼續道:“美院油畫專業的吳笙,校花啊。”
方木這才呆呆地看著那個女孩,她確實有著一張姣好的麵孔,在這個年代大家都下意識地認為美人應該有著一頭秀麗的長發時,她卻剪著過頸的短發,就像是音像店裡賣的日本電影碟片封麵上的女主角——雪花灑在她的頭發上時,就像電影裡的女主角躺在雪地那樣。
方木單方麵認為這個名叫吳笙的校花,長了一張很有電影質感的臉。
但是他想起這個女生的眼神,又不禁打了個寒顫。
方木還是那樣呆呆地看著她,這時他才注意到吳笙身邊也站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有著一頭秀麗的長發,圍著圍巾,麵容恐懼,她挽住了吳笙的胳膊在吳笙的耳邊說了什麼,吳笙看了一眼那具女屍後,就轉身打算離開,但是似乎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一般,吳笙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方木,方木的呼吸凝滯住了,因為那一眼,她冷冰冰的視線比長春的冬天還要寒冷。
回宿舍的路上吳笙打了兩個噴嚏,陳希挽著她的胳膊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要感冒了呀?”
吳笙默默地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但是陳希停下了腳步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掛在了吳笙的脖子上,甚至還用圍巾將她的頭遮得嚴嚴實實的,然後又繼續挽著她的胳膊往宿舍裡走。
吳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輕聲道:“這樣好像東北大娘的花頭巾啊。”
陳希假怒道:“這可是羊絨圍巾,你能不能嘴下留情。”
陳希假怒著,說到最後麵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又捏了捏吳笙插在口袋裡的手嗔怪道:“你手好涼,早上又去畫室裡畫畫了嗎?”
“沒有。”吳笙睜眼說瞎話,“早起去食堂吃了早飯,一樓有豆腐腦就油條,很好吃。”
陳希做了個怪表情:“又騙我。”
吳笙對此不做任何回應,任由著陳希又貼近了自己,聽著陳希輕聲說道:“這是學校入冬後死的第三個和第四個人了,彆總在畫室裡熬夜畫畫了,最近很危險的。”
“第四個人?”吳笙疑惑。
陳希點點頭,“我從體育場東門進來的,那邊也死了一個人,聽說是被冰錐紮進頭裡沒了的。”
北風呼嘯著刮過,說完這句話後陳希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噤,她轉頭去看吳笙,吳笙卻還是那幅沉著的表情,隻是她的眼睛微微垂著,像是在思索什麼的樣子,陳希輕輕地拿肩膀撞了撞她,“欸,想什麼呢?”
吳笙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會是同一個人的連環作案嗎?”
陳希眨了眨眼睛,也同樣疑惑道:“什麼意思?”
吳笙頓了頓,然後思考了一下,很直白道:“我的直覺。”
陳希偷笑了一下,“你該不會要當名偵探福爾摩斯吧?”
“不感興趣。”
吳笙和陳希一同踏入宿舍樓裡,宿管阿姨從房間窗戶裡看見了她們兩個人後從窗戶裡探出頭來,招呼道:“哎呀媽呀!吳笙!吳笙!有個小男生給你送了一兜子零嘴。”
吳笙:........
吳笙很無奈,陳希在一旁噗嗤一笑,解圍道:“是不是我們不認識的小男生?”
阿姨歡快地回道:“可不咋地,今天又換了一個。”
陳希也歡快道:“不行您就吃了吧!您知道的,我們笙笙從來不吃陌生人的食物。”
宿管阿姨對此還挺開心的,因為自打吳笙進入大學住進這棟宿舍樓,宿管阿姨總能收到被人送給吳笙的禮物,鮮花之類的吳笙還能拿到畫室充當繪畫素材,當然也會有人不會投其所好,買些吃的送過來,吳笙一開始還不收,後來送禮物的人根本不給她拒絕的理由,直接往宿管阿姨這裡一塞就跑了。
吳笙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所以無名氏送來的食物經常被吳笙轉手送給宿管阿姨,或者分給同寢室的室友,久而久之同寢室的姑娘們都感覺自己要被吳笙給喂胖了,而宿管阿姨呢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麵對吳笙在畫室裡畫畫錯過宿舍關門時間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她進去了,有時候也會給吳笙帶點自己做的東北菜。
上海籍的吳笙倒是很喜歡吃東北菜,就這麼一來一往的和宿管阿姨也就熟了,在同寢室的姑娘們態度明確地表示拒絕投喂後,吳笙直接把食物往宿管阿姨那裡送。
今天也不例外,和宿管阿姨寒暄後吳笙就和陳希回了宿舍,一進宿舍吳笙又打了個噴嚏,引得在上鋪裹著被子看書的寢室長探出頭來望著她:“怎麼回事長春畢加索,你要感冒啊?”
進了宿舍吳笙連陳希的圍巾都不想摘,在極度的寒冷下她連潔癖都沒有了,穿著外衣就往自己的上鋪上竄,行動靈活的像隻貓,陳希在下麵插著腰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你好歹把外套和外褲脫了再上床啊!上麵都是雪。”
吳笙什麼也沒說,但是還是乖乖地聽了陳希的話把外套和外褲脫了搭在床腳,然後學著寢室長的樣子用被子將自己裹了起來,她安靜了不到一分鐘後,有些難過道:“怎麼還是這麼冷啊。”
寢室長在她斜對麵嘲笑她那東北大娘花頭巾的滑稽造型,“據說供暖有點問題....但是說正準備喊人來修,隻不過今天大雪,路上不好走。”
陳希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吳笙搭在床腳的外套和外褲取了下來,搭在還有那麼點溫度的暖氣片子上,然後又往暖水袋裡灌滿了熱水塞進了吳笙的被子裡。
吳笙像是真的有點感冒的跡象,她說話齉聲齉氣的,“謝謝謝謝。”
陳希關切地問道:“要不要借宿管阿姨的爐子給你煮點薑水啊?還是你自己吃藥?”
吳笙緩緩地將被子蓋過自己裹著陳希圍巾的腦袋,以無聲的沉默回答了陳希的問題,但是陳希最看不慣她這個樣子,於是立刻說道:“說話。”
“我不喝。”吳笙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惹得宿舍其餘四個女孩都笑了起來,陳希也跟著一起笑,寢室長又趁熱鬨問道:“在上海沒有暖氣你怎麼過啊?”
“沒有暖氣,也沒有零下二十度的寒冷啊!我討厭冬天!哪裡的冬天都討厭!”
她的發言使另五個女孩都笑了起來,隻有吳笙一個人鬱卒地躲在被子裡感受著熱水袋的溫暖。
窗外的雪下停了,不知道屍體裡那具女屍怎麼樣了,警察到現在也沒有抓到凶手,凶手為什麼要殺這些人呢?我為什麼會下意識地認為那就是同一個凶手做的呢?那具女屍真的好美,那就是死亡的藝術吧。
吳笙漫無邊際地想著,宿舍裡的溫度慢慢地升了起來,因為下麵的幾個姑娘都在嘻嘻哈哈地聊著天,吳笙一邊想著很多問題,一邊聽著這幾個女孩閒聊著。寢室長突然問她:“欸,長春畢加索,你早上乾什麼去了?”
吳笙還來不及回話,下鋪的陳希就開口道:“她說她去食堂吃早飯了!你聽聽,這話誰信?”
寢室長下麵的姑娘也笑了:“你還能有這麼友善的對待你的腸胃的一天?真是稀罕。”
吳笙繼續縮在被子裡悶聲說道:“去畫室畫畫,但是顏料都上凍了,難過。”
宿舍裡又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吳笙懶得跟這群癲狂的女人繼續糾纏了,反正說什麼她們最後都會來揶揄她,明明剛認識的時候還認為她是個不好惹的高嶺之花,結果同寢第三年就拿她瘋狂開玩笑。
對麵上鋪也開涮了,探出個頭來問道:“今天又是哪個來送的零食?好大一袋子!”
陳希也好奇地問道:“這都第三年了,還有人不知道我們笙笙不吃陌生人給的食物嗎?”
寢室長冷笑了一聲:“那當年我可沒見她不吃宿管的鍋包肉啊。”
寢室長的下鋪也笑了一下:“那可是鍋包肉啊!”
對啊!那可是鍋包肉啊!
“欸,我和笙笙從外麵回來的時候,又死人了!”
一陣寒風從窗外呼嘯著刮過,宿舍又陷入了靜默之中,陳希默默道:“我要不再說點彆的?”
寢室長打了個冷噤:“今年冬天學校也太邪性了,這都是第三個了吧!”
“第四個。”陳希對麵那個女孩說道,“體育場死了兩個。”
寢室長下鋪輕聲道:“我都想請假回家了,太可怕了。”
寢室長連忙拐了話題:“彆彆,相信警察相信警察....那個明天周末,你們乾嘛去?”
“圖書館看書。”
“明天逛街。”
“圖書館看書去嘍。”
“回家。”
陳希也笑道,“我也回家,去我姑姑家。”
寢室長問道:“笙笙,你乾嘛去?”
半晌無人吱聲,寢室長納悶道:“睡著了?”
“睡著了吧?”
“跟小貓似地白天覺那麼多。”寢室長壓低了聲音輕聲笑道,她打開了自己床邊的台燈,剩下幾個看書的姑娘也打開了自己地台燈,整個宿舍陷入了寧靜之中,有人默默地關了寢室的電燈,陳希從床上下來拉上了窗簾。
吳笙在一片靜謐之中安逸地睡著了。
這將成為她人生中最後一個好眠。
但在此時她對未來的命運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