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重生(1 / 1)

時值深秋,微風輕拂。

紅楓落了一地,牆角一棵低矮桃樹掉了葉子隻剩光溜溜的枝乾。

昨日下了雨,如今正是寒氣正重的時刻,幾個丫鬟婆子正圍在火爐旁閒言碎語。

宋嫋手裡捂著湯婆子,目光落在麵前的銅鏡,伸出指尖碰到簾布的那一刻細微一顫,將手伸回去,捂在厚厚毯子中,捏緊裡頭的湯婆子。

鏡子是羅琦送來得,她從離開錦城起,已有七年未用過銅鏡,也未看過自己的模樣。

一個丫鬟推門而入,見宋嫋打開窗戶眼底浮現一抹厭惡,上前關上窗,剛要指責幾句,發現老婦盯著鏡子,壞笑道:“夫人是沒用過鏡子嗎,將這塊布拉開便能見著自己了。”她將簾布扯掉,露出裡頭的銅鏡。

宋嫋捂住眼睛不願看鏡中自己,丫鬟嗤笑一聲,將鏡子撤了下去。

“也不知王爺怎想得,放著花容月貌的王妃不要,竟日日圍在你這個又老又醜的村婦上,難不成你還是什麼稀玉珍寶。”

“也是可笑,什麼時候暈不好,偏偏倒在了王爺馬車前,心裡存了什麼心思,當其他人心裡不知?還敢住在主院裡頭,惹王妃的眼。”

宋嫋心尖一痛,坐在窗前苦不堪言。

丫鬟放下竹盤,將熬得黑漆苦藥放在她眼前,不客氣說:“這可是王妃親自給你熬得藥,夫人快喝了吧。”

宋嫋懨懨,推開麵前的碗,靠在軟榻上隻見外麵紅葉如灼,浮在水麵。

青花白底的碗落在宋嫋麵前,丫鬟捧著碗跪在地上,板門“吱呀”一聲,楊嬤嬤從外頭進來,“哎呦”一聲小跑上前,接過丫鬟手上的碗,“夫人快把藥喝了吧,這可是我們王妃親自給你熬得藥,你怎的連麵子都不肯賞一個呢?”

宋嫋心底憋著一股氣,她如今身邊無人,顧遠祁不在,她在這攝政王府中便隻能任人宰割。

“如今是要你自己痛快地喝,過會受苦的可是你自己。”

攝政王顧遠祁曾是她的未婚夫,宋嫋從前是端莊嫻靜的性子,心中清楚自己身上的使命,隻是作為相府嫡長女的身份背負太多。成親當晚便在表妹羅琦和她如今的丈夫——江子瑜的幫助下逃了婚。

若非她那日偶然看見羅琦和江子瑜的密謀,隻怕這輩子都被蒙在鼓裡,稀裡糊塗地做一輩子農婦。

江子瑜作為七品官的庶子本是一輩子都夠不上她,也是羅琦他們方才認識,帶她去街坊小巷,都是她從前未接觸過的事物。十四歲高高在上的少女初次體會世間的人間煙火,又正是初心萌動時,很快便陷入所謂的愛情中。

羅琦替嫁成為攝政王妃,而宋嫋則隱姓埋名成了錦城一處偏僻山村的農婦。

江子瑜不安現狀,又受不得宋嫋的嬌生慣養,收了羅琦的錢自是日日磋磨她,每日端來下了慢性毒的湯藥,若非宋嫋命硬,若非暈在了顧遠祁的馬車前,她早已是黃泉路上的一杯枯骨。

後來種種也因她咎由自取,她怨不得彆人。

她隻怨自己未儘長女之責,怨自己生生辜負了一個愛她的人。

宋嫋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拿下去,我不想喝。”

“姐姐把藥喝了,身子才能好啊。”

“拜見王妃。”

羅琦一身華翠,在仆人的簇擁下進來,坦然自若坐在羅漢床上。

丫鬟已經將茶奉上,等待她地吩咐。

宋嫋閉上眼不願多看她一眼,“出去。”

“姐姐病了,那就要喝藥,你們去幫姐姐一把。”

羅綺保養得體臉上笑容滿麵,兩相對比,一個似比花嬌、雍容華貴,一個蠟黃憔悴、粗鄙不堪。

楊嬤嬤同幾個丫鬟一起上前,幾人按住她的四肢,“讓開,王爺命你們照顧我,你們敢……唔唔……唔……”

楊嬤嬤生生掰開她緊閉得嘴,滾燙的湯藥從喉嚨鑽進。

宋嫋被燙地咳嗽不止,源源不斷的湯藥接二連三從口中被灌下去,迫她生生咽了一口血沫。

楊嬤嬤鬆開她脖子上的手,從鼻子中哼出氣,不屑道:“江夫人誤會了,老奴隻是在給您喂藥而已,且這是王爺早上吩咐的,老奴怎敢違抗王爺的命令呢。”

羅綺輕笑著揮退身旁下人,走到宋嫋麵前捏住她的下巴。

“姐姐,你不珍惜的東西,從前都是我遙望不可及的,你是姑姑、姑父的嫡長女,榮安公主的伴讀,王爺的未婚妻。”

“害你至此的從來都不是我,隻是我們都走了同一條路,隻是這條路隻能有一個勝利者,隻是你礙了我的路,隻是……你終究比不得我罷了。”

“長風是我的人,他認為是我救了他,便自願為我賣命。”羅綺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鑽進宋嫋的耳中。

“長風。”

宋嫋嘔了一口血,嘶啞的喉嚨連吞咽都難,艱難發出兩個破碎的音。

她看著宋嫋錯愕的眼神隻覺受用,看著宋嫋因痛苦而逐漸扭曲的臉,輕快道:“姐姐的信都被我攔了下來,姑姑、姑父早已知曉姐姐在揚州定居,開了一家花鋪,有一兒一女,同江子瑜幸福美滿。”

羅綺漫不經心在瑞雪堂逛著,宋嫋嗓子已廢,能說出這幾個字已經不易。

她摸著房子的物什,走過書案、畫案、花鳥架,最後停在琴案前。

撫著琴弦,若有所思,:“它叫綠綺,我叫羅綺,從第一次聽到它的名字起,我便覺得它是我的。從前妹妹唯有羨慕的份,往後便不會有了。”

“姑姑、姑父一月前下了揚州,姐姐同他們已經十年未見,妹妹最見不得親人陰陽兩隔之苦,姐姐安心去吧。”

羅綺捂上她的雙眼,她容許王爺不愛她,容許她隻是一個有名無實的王妃,但絕不容許宋嫋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在顧遠祁的眼前。

宋嫋閉上眼,苦味痛意順著胃上來,撐著身子吐了羅綺一口。

羅綺在旁邊扶著她,等她吐完之後拿出手絹細細擦拭,似說著嘲弄,哪知宋嫋摸向藏在茶桌下的剪刀狠狠插進她的胸口。

宋嫋早早病入膏肓,現在不過是在強撐著一口氣。

羅綺想推開她,哪知宋嫋練得一身蠻力,將剪刀插得更深幾分。

在她耳畔,嘶啞著:“黃泉路下,我們姐妹倆一起才算有伴。”

……

“嫋嫋,嫋嫋。”

男子垂手而立,玄色鶴紋大氅搭在身上。秋風拂過,樹葉婆娑,帶來了一片靜寞,他靜靜站於斑駁之中,遞來一塊桂花糖。

宋嫋伸出手,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嫋嫋,嫋嫋。”

“你可要嚇死娘了,若你出了什麼事,你要我和你爹怎麼辦。”

“大不了……大不了不嫁了,你不喜歡那便不嫁,清兒隻用做正頭娘子便好,什麼王爵公候咱家也不稀罕,達官富貴有你爹便好,莫在嚇唬娘了。”

宋嫋皺著眉,鼻尖是淡淡的蘭花香味,略微減弱腦袋的抽痛,連綿不斷繞在她腦袋裡。

好似有人拿著棒槌在她耳旁,一下又一下敲擊著。

“娘,我嫁。”

羅宜一愣,摸著她的腦袋,輕歎了一聲:“王爺待你好,對你情深義重,你嫁過去憑著這一份情誼,旁人也是越不過去的。”

“我曉得。”宋嫋閉上眸子,枕著菊葉軟枕假寐。

她太累了,且她需要時間消化如今的局麵

待宋嫋睡去,榻前傳來有序呼吸,羅宜心疼得為她撚好被褥,滅了蠟燭離開。

元豐三年三月三日,春和景明。

宋嫋倚在廊下,望著腳底的遊魚溪水,正值鬱鬱蒼蒼。

對於女兒突然改了性子的聽話,羅宜每日都在焦急,就連宋澤也覺不對,加了不少人手在春和園當差。

明兒三月四日,正是天恩天德、良辰吉日。

婚期便定在了三月四日。

羅宜站在春和園下,攔住紅豆詢問:“大小姐這些日子還不肯見人嗎?”

紅豆抿唇點頭,“不過小姐說了,若是表小姐來找她,便放她進來。”

羅宜鬆了口氣,隻要肯見人便好,“嫋嫋和綺兒感情好。”她看向身旁的白術,“你去同綺兒說,讓她勸勸她姐姐。”

白術應下話,恰逢遇到來到春和園的羅綺。

羅綺垂下頭,眉眼彎彎,咬住唇瓣露出為難的樣子,掙紮之後輕輕說:

“白術姐姐放心,我會儘量的!”

宋嫋這幾日神思恍恍,平日除了爹娘一概不見,今日準了羅綺入內,自是想說個明白,往後莫再生事端。

“姐姐喜歡江哥哥,妹妹定會拚儘全力來幫姐姐,江哥哥已經在西側角門等候,過會姐姐扮作綺兒,從那邊門出去便好。”

羅綺走進門坐在羅漢床旁,薄施胭粉的臉上更顯清麗,將自己的玉佩遞上。

宋嫋將眼前的玉佩推回去,“多謝妹妹幫忙,隻我是相府的長女,亦是你和清兒的長姐,若我擅自悔婚,連累的是你和清兒。

羅綺如今十五,尚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思。

嬌俏的麵容一愣,眉間緊緊皺在一起,“我是為了姐姐好,我和清兒都不用靠姐姐來謀取婚事,隻願姐姐能夠幸福!姐姐快些走吧,我身量雖然比你矮了一些,但是騙王爺是綽綽有餘的!”

羅綺牽上她的手,被宋嫋輕輕拂開。

“妹妹好意姐姐心領,隻是為了你和清兒我也不得任性。”

宋嫋唇角微勾:“所以,這門親事我很滿意。明日,我也會照常履行同王爺的婚約。”

“勞煩妹妹告訴江子瑜,夜深露更,不必等了。”

羅綺勾著唇角,拉著宋嫋的衣袖,天真無邪道:“姐姐既然心意已決,那妹妹也不敢多有叨擾,妹妹告退。”

她柔柔行了一禮,轉身離開消失在夜色中。

宋嫋摸著衣架上擺著的嫁衣,咬著唇細細思索,許是想得太多隻會徒增煩惱,一頭紮在床榻上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