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天際,正是燥熱的時節,田野被曬地裂開一道道縫隙,農作物多已枯死,一場旱災以恐怖之態席卷汴京各地,饑荒也隨之降臨。
京城南門。
“世子殿下真是活菩薩啊!”
“好,好香的粥……”
“終於不用挨餓了”
“是啊是啊。”
粥棚前的樹蔭下排了極長的一條隊伍,人們交頭接耳地討論,蠟黃的臉上皆是感激與劫後餘生的慶幸。
近日不少來自汴京的災民湧入京都,無以覓食,這些災民們口中的“世子”如在世菩薩般,在此地設立粥棚,這粥一施便是好幾日。
災民們心存感激,殊不知他們口中的“活菩薩”現在離他們不足幾裡地。
一身便服的林樂瑜就立在粥棚不遠處,目光所及之處眾人大多衣衫破舊,勉強遮住脫骨而瘦的身軀,發育不良的孩童乖巧地捧著手中的破碗,跟在父母身側,眼神饑渴地望向鍋裡濃稠的白粥。
林樂瑜胸口悶得透不過氣,酸澀疼痛地情緒像是要從心臟溢出來,親眼見證了百姓們流離失所,簡直像是給了她當頭一棒,嘲諷她的無所作為。
紅燦燦的五個字——“收集聲望值”浮現在她眼前,底下一點點躍升的數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林樂瑜是死後進入快穿管理局成為任務者的,生前她是個富n代,揮金如土的日子過了二十多年,原本對任務並不在意,無視來自係統的警告,隻當作是日常生活的消遣。
為此還多次遭到係統0824的譴責和威脅。
[0824:滴!宿主請儘快收集聲望值轉換積分!若積分不足,宿主在管理局將難以存活。]
[林樂瑜:哦。]
[0824:嗬]
不聽係統言,早晚要吃虧。
林樂瑜在本世界的任務是:收集聲望值,在任務結束後一比一轉化為積分,積分用來在快穿管理局兌換物件,諸如房子食物種種。
恰好任務世界的身份也不缺錢,是個作風奢靡的紈絝世子爺,正和她意,於是林樂瑜接了任務也隻是命手下施施粥。
她懂,做慈善——一個來聲望值最快最輕鬆的手段。
平日裡她照樣過她悠閒愜意的生活,今日閒逛至南門附近,想起來係統的催促,興致來了便順道瞧瞧施粥情況,不成想就受到了這樣大的衝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聲響,林樂瑜回過神,發現粥棚前有序的隊伍已然混亂,眾人圍堵在棚前,依稀能聽見幾聲憤怒的叫喊聲,可見應當是發生了什麼。
林樂瑜眉頭一蹙,擺擺手讓小廝在野跟上,二人朝動亂中心走去。
“他憑什麼領粥!又白又胖的!”
“就是,這人家裡一定不缺糧食!”
“他不能領粥!他不能!”
“他不能!”
……
隻見人們氣勢洶洶地指著一位男子與施粥人爭辯,場麵十分混亂。
被指的男子衣著雖說普通,但也與周圍災民們破爛的衣衫格格不入,林樂瑜打眼一瞧就明白,此人怕是來蹭吃蹭喝的。
林樂瑜朝在野使了個眼色,在野機靈地繞過人群,向施粥的人了解情況。
期間林樂瑜目光掃視人群,就瞧見一位青年安靜地站在人群外,衣著整齊,風度翩翩,縱使周圍人們情緒失控,他嘴角依舊掛著一抹淺笑,像是在看一出好戲。
在林樂瑜思索此人身份時,在野回來了,附在她耳旁解釋了一番暴亂的起因。
原是那位又白又胖的男子混在人群當中,做了個蹭吃蹭喝的小人,人們本沒察覺,直至有位青年經過,點出這位格外突兀的男子,才引發了這場暴亂。
林樂瑜將目光再次落在人群外青年身上,很顯然,應當就是這位了。
青年也像是察覺到什麼,輕輕抬眼,對上了林樂瑜的視線,嘴角笑意加深,微微點頭以做回應。
林樂瑜微蹙眉頭,不管此人目的為何,解決好當前的混亂才是當務之急。
先讓在野把那位成為眾矢之的的男子趕走,恢複施粥的秩序,林樂瑜繼續思索著後續的對策。
腦海中不斷篩選著可行的方案,解決當前的問題容易,但治標不治本,徹底斷絕以後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才是重中之重。
越是思索,林樂瑜眉頭蹙得越緊,她將她能想到的所有解決方案都過了一遍,她還是沒有想到切實可行的辦法。
在野見世子殿下靜思良久沒有下文,忍不住出聲道:“世子不妨就縱著他們,反正王府也不缺這些銀錢。”
林樂瑜剛要出言否決,不成想另一道清越的聲音更先出現。
“鎮王府竟如此闊綽?
那不知可否將全京城的飯食給包了?”
扭頭一看,是方才那位青年,臉上笑意盈盈,手中的扇子不緊不慢地搖著。
“你— —”
在野怒極,上前便要爭辯。
林樂瑜伸手一攔,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對上青年的視線,林樂瑜強壓怒火,“不知這位公子為何要挑起爭端?
事既已至此,公子又可否有解決之策?”
青年,也就是顧青燃,挑了挑眉,似是沒想到林樂瑜會這般直白。
“自是因為看不慣這類蹭吃蹭喝的小人才仗義執言,
至於解決之策— —”
說到這顧青燃停頓了一下,“自是有的。”
林樂瑜聽懂了言外之意,“條件,說吧。”
見林樂瑜這般爽快,顧青燃也不拿喬了,笑容更加燦爛,眼底亮晶晶的,“一百兩銀子”!
林樂瑜嘴角一抽,一百兩銀子夠她再施二十日粥了。
不過她樂意花這銀子,今日這事這人也算點醒了她,林樂瑜輕輕點頭,算是允了顧青燃的條件。
顧青燃扇子一合,“世子爽快!”
*
第二日。
京城南門的施粥棚一如既往地開著,眾人卻發現今日施的粥似乎不同於往日。
有好幾位衣冠整齊的人怒氣衝衝,指著鍋裡的粥質問施粥人,“為何要往粥裡放米糠和麩皮?
這如何入得了口!
這粥還能喝嗎?”
這話一出,災民們可不樂意了,他們都是經曆過饑荒的人,餓極了連樹皮都啃,更彆說米糠和麩皮了。
“米糠和麩皮又如何,能填飽肚子便不錯了!
作何要挑挑揀揀!”
見此施粥人似笑非笑地看向質問的人,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我家世子說,此舉就是為了防止某些蹭吃蹭喝的小人。”
言罷,那幾位質問的人臉一下就漲紅了,隻好灰溜溜地離開。
災民們見此歡呼起來,“世子威武!”
*
另一邊鎮王府內。
林樂瑜正愜意地倚靠在貴妃椅上,一襲暗紅色衣袍,手握一把折扇輕微地上下擺動,袖口綴著金線繡成的祥雲,襯得整個人光彩奪目。
在野立在一側扇動著手中的繡扇,縷縷微風吹得林樂瑜額角碎發緩緩飄動,房間正中間更是擺著滿滿一盤冰塊,絲絲寒霧逸散在空中。
門外傳來一絲響動,蹲守粥棚的小廝回府稟告今日施粥情況,將現場狀況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
看了眼一點一點上漲的聲望值,林樂瑜揮手讓小廝退下,垂眸深思。
昨日那位青年說出這個對策之時她還認為此舉不妥,災民也不會願意喝加了米糠和麥麩的粥。
因此昨日林樂瑜雖允了顧青燃的條件,但也要求顧青燃必須待在鎮王府,如若不見效果,不僅一百兩沒有,還會追究他引發混亂的罪責。
沒想到……
“給昨日那位送一百兩銀子,讓他出府吧。”
在野領命退下,林樂瑜閉上眼,嘴角上揚。
是位人才。
*
城南門施粥的問題解決了,林樂瑜心裡燃起的做任務的鬥誌可沒熄滅。
這幾日鎮王府裡少見世子爺的身影,府裡的仆人們都感慨世子殿下終於爭氣了。
就連林樂瑜這具身體的爹都頗為驚訝,即便剛從戰場回京事務繁忙,也要喚來林樂瑜談談。
“你小子怎麼突然開竅了?居然開始打理商鋪了?”
林青峰,當朝唯一異姓王,也是鎮國大將軍,極具威望的人此時驚訝地看著林樂瑜,像是看見了母豬上樹一樣。
林樂瑜被自己的這個描述惡心到了,拋開腦海裡奇怪的比喻,連忙解釋,“孩兒這不是女兒身嗎?
不便入仕也不便入伍,那便隻好從商了,打理打理娘留下的商鋪,多行些善事,為您積點福氣。”
是,林樂瑜這具身子是女扮男裝,當朝鎮王世子、林將軍之子實乃女兒身。
從林樂瑜接收到的記憶裡,這似乎是她那已經去世的母親的主意。
當時朝局動蕩,各方爭權奪勢,她不忍林樂瑜成為政治鬥爭下無情的聯姻工具,便使了這般下策。
不成想皇帝一封聖旨下來,林樂瑜搖身一變成為世子,欺君之罪高高懸掛在頭頂,這女子身份自此成為永久不能言說的秘密。
林樂瑜演得像,以至於林青峰這做爹的也常忘了他這不成器的兒子其實是位妙齡少女。
林青峰聞言,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開始講他此次大敗南國凱旋的英勇事跡。
林樂瑜敷衍地聽著,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這爹還挺粗神經,
難怪皇帝不忌憚他。
打了勝仗自是值得慶賀之事,果不其然,沒過幾日宮裡便設了慶功宴,林樂瑜隨著林青峰坐在左側首席,可見林青峰地位之高。
宴席格外熱鬨,樂舞絲竹,觥籌交錯,平日裡嚴肅的官員們難得笑意滿滿。
林樂瑜對這些不感興趣,奈何她爹是宴席主角之一,前來敬酒的人比比皆是,林樂瑜也隻好掛上笑容應酬,朝堂上的事聽了不少。
比如皇上賞賜了她爹一把絕世寶劍。
比如這次戰爭燕國獻上了多少銀子求和。
比如燕國皇帝還將幺子送來當質子。
待前來敬酒的人陸續散去,林樂瑜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酒杯,林青峰倒是讓她多交些朋友。
奈何她在京城裡沒有什麼好名聲,是個響當當的紈絝,也不屑與其他紈絝為伍。
想也知道其他人也瞧不上她,恰好,她也懶得應酬,閒著多好,最近忙著打理商鋪好久沒享受她悠閒愜意的生活了。
突然感應到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林樂瑜抬頭望去,一張冷峻的臉就映入眼簾。
還挺俊俏的,就是有點冷。
想了想這人的身份,好像是燕國送來的質子,想來也沒人對他有好臉色。
林樂瑜出於同理心兼之實在無聊,遙遙朝他敬了杯酒,附贈了一個清淺的笑容。
那位質子是怎麼回應的林樂瑜沒太看清,距離有點遠了。
好像笑了,又好像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