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正值春天。
在古老的學院中,挨著紅磚,披著黑袍,莫安娜正抱著書本慢步從教室中走出來。她剛剛下課,因為樹上的夜鶯罕見地在白日啼鳴,便駐足多看了兩眼。
“那位是?”跟著她後腳出來的人,向身邊的人低聲詢問道。
“回稟殿下,那個女孩叫莫安娜,是神學院的學生。”答問之人附上了兩句中肯的評價,“她很有天賦,是大主教最得意的門生。”
“難怪。她方才的回答很精彩,讓我印象深刻。”
而且她眼睛的顏色很漂亮,就像是深海。
無怪乎夜鶯也願意為她歌唱。
“你好,我是艾莉森。”
“你好。”莫安娜見麵前之人的衣著樣式繁複,且一看就布料昂貴,猶豫了小半會兒才同這位貴族禮節性地握了握手,“莫安娜。”
***
若問愛情的開始。
是花開。
“我看見玫瑰綻放,就捎帶了些給你。”艾莉森捧著花,笑容比花綻放地更加絢爛。
“送給我的?”
“收下吧。”
“多謝。”雖然莫安娜並不喜歡玫瑰的香氣。
是風來。
“正好風吹來了書,翻到了那一頁,我就讀來給你聽了。”莫安娜半合上書本,“你覺得怎麼樣?”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我說你剛剛讀經文給我聽時的那門語言,它已經不再被使用了。”
“去年。它很好聽,詞句表達的意思也很美,對吧?”
“對的。”其實艾莉森隻聽了六七成懂。
她們漫步在古老的石磚路上,在花香中,朗讀著比這石磚更為久遠的書本。
一個月,一個季節,一個學期,一整年。
時光走得,比花朵凋零的速度更快,也比書頁翻開的速度更急。轉眼間,已經是在學院中的最後一年。
莫安娜不是貴族出身,她能夠進入這座學院,完全是靠著天賦和勤奮。所以即使課業再枯燥乏味,她也沒有絲毫抱怨。她太投入,太認真,也因為沒有被邀請,所以從未有機會去參加一些學院的慶典。
是夏日將臨的時候,她偶然路過圖書館,湊巧遇上院裡的舞會。
莫安娜停下了腳步,但不再是為了夜鶯。
“這位是即將加冕的佩加拉三世,是我們未來的女王陛下。”
艾莉森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身著禮服,披著綬帶,享受著眾人的敬意和屈膝禮。
莫安娜忽然明白,難怪艾莉森這三年內,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姓氏——因為尊貴的王族承載著來自神的血脈,而神沒有宗族。
艾莉森,就是佩加拉三世。
她將是尊貴的女王陛下。
***
若問愛情的終結。
不怪玫瑰,不怪春風。
是因為夜鶯隻當在夜晚歌唱。
其實也沒有終結,甚至都沒有被暫停。
莫安娜隻是退後一步,不再與艾莉森並肩。
對於未來的女王陛下,所有人都應禮讓她。
更何況,莫安娜隻身一人,無官無爵,她終其一生所能達到的頂點,也就是在學院中謀求一份教職。女王陛下應該見的人不是她,應該與之交好的人也不是她。
她無法帶給佩加拉三世任何好處,她能給她的幫助,都無關緊要。
玫瑰不當為她而綻放。
她們的再次相見,是在畢業的前夕。
艾莉森問道:“課業結束了。你之後會怎樣做?”
莫安娜回答:“我會留在學院裡。”
“教書?”
“是的。”莫安娜站得更直了些,“是的,我尊貴的殿下。”
***
加冕儀式後三個月,佩加拉三世女王殿下到訪學院。在發言結束後,她趕在晚宴之前,在圖書館外頭陽台上的隱蔽角落裡,找到了莫安娜。
“如果我們相見是在深海裡,眼淚是不是不會那樣明顯呢?”流淚的是女王陛下。
佩加拉三世淚眼婆娑,周遭一切也都似在哭泣。
莫安娜忍不住想說:“我願意同你一起,即使放下一切,舍棄所有稟賦。隻在你的花園裡,做一隻夜鶯。”
但是她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了。
神一樣的女王,過去的每一日,都在向她表達凡人的愛戀。
玫瑰該繼續綻放,春風該繼續吹拂。尤其是女王,她應當被所有人歌頌與敬仰。
她們當走在各自的路上。
或是在深海之中,讓眼淚不為人知。
“我的陛下。騎士可使人流血,庶民可求利。女王應當做女王應做之事,見女王應見之人。”莫安娜很具備當老師的天賦,循循善誘,諄諄告誡,“智者不入愛河,女王陛下是智者。”
“你也是智者。”佩加拉三世拭去了眼淚,優雅且得體,“我會采納智者的諫言,做應做之事,成為好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