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通體透明,閃著不同顏色邪惡的光,皆有破損,看那斷處痕跡像是能拚在一起的。
賀蘭今好奇:“這個看起來好生詭異。”
晏晗捏起一塊紅色的琉璃,映得他指尖通紅,他眼皮跳動一下,種種思緒翻轉,忽而道:“找找和琉璃有關的線索。”
賀蘭今乾脆應下:“好。”也不多問,轉身翻找起來。
晏宗主在大事上十分謹慎,在小事上卻有些不拘。他書桌上各類卷軸,密報,木盒亂七八糟隨意擺放,不知道是在防人,還是在防著自己。
賀蘭今正從一遝卷軸下翻出幾張宣紙,紙上有些地方大片墨跡暈染,還有潦草的筆跡——應當是晏瑾平日裡用來書寫演示的稿子。
正待細看,就聽到身後晏晗的聲音傳來:“你還記得小城僵屍嗎?”
“啊?”賀蘭今回首,問,“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小城嗎?”
晏晗背對著石燈,燭光給他的輪廓鑲了一層薄薄的光暈,他麵容模糊不清。
“是,當時我和青山……”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在城中並未發現異樣,於是去亂葬崗搜尋一番,翻遍了整個亂葬崗,卻隻找到一塊紅色的琉璃。”
賀蘭今看向他手中捏著的紅色琉璃,眨一下眼,又轉回眼珠看他。
晏晗繼續道:“後來紀二堂主在安樂山莊遇害,我在那片花林不遠處,也發現了同樣一塊藍色的琉璃。”
說話間,他把紅色琉璃放回盒中,捏起另一塊藍色琉璃給賀蘭今瞧。
賀蘭今眼錯不眨:“所以,這兩塊琉璃是你給晏宗主送來的?”
“是,”晏晗坦然承認,“我偶然發現,這兩塊琉璃的斷裂處恰好吻合,可以拚湊起來,因為兩次發現它們時機都不是很美妙,於是我心覺蹊蹺,趁著趕往明月閣的路上,傳書給我兄長,順帶著把這兩塊琉璃一起給他了。”
賀蘭今“唔”了一聲,問:“聽起來是十分可疑,不過你怎麼確定一定和這幾塊琉璃有關呢?”
晏晗微笑,“不確定,所以要找找有沒有相關線索。”
賀蘭今頷首,重新把目光落在手中幾張宣紙上麵,須臾,微微蹙起眉頭。
晏晗把琉璃重新放回木盒中,合上蓋子,湊過來,“這是……陣法?”
就見那宣紙上密密麻麻畫了不少圓圈,圓圈中間以符文繪就,不少地方被墨跡暈染,看模樣,這些應當是同一個陣法。
——並且繪圖之人並不甚懂此陣,所以才需要塗塗抹抹,一次又一次嘗試。
賀蘭今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光微凝。
晏晗苦笑一聲,道:“不要往那個地方想,無間穀那個陣法不可能是兄長布下的。”
賀蘭今垂下眼瞼,“抱歉。”
晏晗從善如流換了一個話題,他道:“不過,我從未見過如此陣法。”
不光晏晗沒見過,賀蘭今也同樣沒見過。
她活了三百年,見過不少亂七八糟的陣法,就連野史中的也略微知曉,可這個陣法,她當真沒有一點耳聞。
看起來像是個封印陣法,可是卻符籙遍身,邪氣橫生,如果真的實施,很有可能會助長封印之人修為。
不過晏瑾並未能畫出完整陣法,就這麼一個殘陣也看不出什麼。
賀蘭今和晏晗果斷放棄,兩人翻著宣紙,終於找到一張寫滿字的。
晏瑾字跡端正嚴謹,不驕不躁,字如其人。
這一頁少了些陣法,多了不少橫線,線上隔一段距離標注一個時間,時間旁作有批注。
字跡塗塗改改,經過多次修訂,像是一個人在滿腹糾結,十分不確定時寫下的。
賀蘭今掃過其中一行,眸光凝住。
——“三百年前,屠村。”
——
屠殺發生三天後,盛依趴在爹娘的屍骨上,感到有人敲了敲她的頭。
盛依沒理他,她眼淚已經哭乾,淚痕乾巴巴的留在臉上,風一吹過來,乾澀生冷。
接著,她聽到頭頂上方有人開口,“還沒死吧,沒死就起來,等死有意思嗎?”
盛依一動不動。
那人笑了,語氣中帶著殘忍地揶揄:“真是個懦弱的小家夥,寧願等死也不想著報仇。”
盛依終於有了反應,要是放在以往,她指定跳起來和這人理論,可如今,她心如死灰,全然沒了活氣,隻在聽到“報仇”二字的時候,吃力地掀開眼皮。
儘管如此,她也隻能看到這人乾淨的絲履和白色衣擺。
盛依奮力想要抬起頭,她開口,卻因為三日未進食水而極度沙啞:“你……呃仇……”
對方見她這個樣子,似乎覺得可笑又可憐,他蹲下身來,手中紙扇點在她的嘴唇上,輕聲道:“噓——省省力氣吧。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做,你從此地出發,一直向北走,有一個叫做‘玄天宗’的門派,你可以去那裡拜師求學。”
盛依太陽穴突突直跳,她頭痛欲裂,雙眼發直,嘴唇被尖銳之物抵住的痛感猶在,眼前卻一片發白發花。
模糊。
模糊。
化為烏有。
……
賀蘭今猛地回神,問:“怎麼了?”
晏晗明顯鬆了一口氣,他細細觀察賀蘭今的麵色,道:“沒事,你方才,怎麼忽然怔住了?”
賀蘭今把目光重新落在宣紙上,淡聲道:“無事,想到一些往事。”
晏晗欲言又止,須臾,還是輕聲開口:“如果你願意,可以同我說。”
賀蘭今拿著宣紙的指頭一顫:“……好。”
兩人達成了暫時的一致,賀蘭今把宣紙鋪在長桌上,和晏晗緊挨著站著,她按著時間線,從最開始開始:“這裡,五百年前。”
晏晗凝視她手指指的地方,賀蘭今稍稍用了力,指尖泛白,晏晗喃喃開口:“五百年前——發生了什麼?”
他忽而蹙眉:“大戰?”
賀蘭今和晏晗快速對視一眼。
五百年前因為多年怨氣積累,人妖之間爆發一場大戰,雙方皆有損失,但最後還是以人族的勝利收尾,而妖族則被封印在無間穀,永世不得見天日。
賀蘭今輕聲:“也不一定,再往下看看。”
順著往下看,下一個是四百年前,旁邊斑斑墨跡,卻無甚有用信息,兩人簡單跳過。
下一行,就是三百年前,後麵隻有簡單的兩個字——“屠村”。
晏晗問:“屠村?什麼村?”
賀蘭今沒看他,盯著宣紙,道:“無名村吧。”
“你為何知曉?”
“若是有名字,上麵一定會標注,既然無標注,豈不就是無名?”
晏晗不置可否。
片刻後,賀蘭今聽到他的聲音從旁側傳來:
“就算未曾標注,也會有人記得的。”
賀蘭今沒有吭聲。
兩人繼續往下看,也隻剩下區區兩行,內容也出奇的一致——
“二百年前,屠城。”
“一百年前,屠村。”
“……”
半響,賀蘭今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記載的,可真實?”
晏晗目光凝重,他道:“我想,應當是真實的。”
因為真實,所以可怕。
“為何是每隔一百年,他可是發現了什麼?”晏晗疑惑。
“恐怕是發現了什麼,”賀蘭今道,“但是並沒有發現全,這張宣紙上還留有諸多問題,譬如說,為何是從五百年前開始,為何第四百年前無事發生,為何接下來每隔一百年都會……發生大規模的屠殺。”
晏晗眸光微動,他俯身查找桌上剩餘的宣紙,一一擺放出來,上麵赫然全是陣法,晏晗冷聲道:“也可能是——獻祭,還記得這個陣法嗎?”
賀蘭今順著看向滿紙陣法,殘缺不全,像是漫天落雪中,點點墨痕。
晏晗腔調平穩:“很有可能,這就是一個巨大的獻祭陣法。”
賀蘭今道:“可是每次屠殺地點不一,不然肯定早就被發現了。”
晏晗眼珠緩緩轉向她,沉聲:“所以我才說,這陣法巨大。”
賀蘭今一頓,脫口道:“你的意思它囊括了天下?”她搖頭,“這太荒唐了,晏晗。”
晏晗輕輕抿一下唇,輕聲哀歎:“我也隻是猜測,但是事到如今,荒唐的事還少嗎?”
賀蘭今正要開口,餘光忽然瞥到一道淩厲的光向她襲來,她連忙側身躲避。
——鏗!
那道光擦著她的鼻尖,狠狠釘入她身後的輿圖上!
靈光消散,輿圖中赫然出現一個洞,邊緣微微卷起,焦黑,還在“嘶嘶”冒著白煙。
賀蘭今冷眼把目光轉過去。
就見密室入口處,站著一個高大男子,他上前幾步,在石燈的照耀下,顯出麵容。
不是晏瑾又是誰?
晏晗反手想把賀蘭今護在身後,賀蘭今輕拉他的袖子示意不必,兩人排排站,晏晗謹慎開口:“兄長?”
石燈照在他輪廓清晰的半張臉上,晏瑾負手而立,手指在背後有規律的敲打著,他定定看著二人,半響,徐徐開口:“你們還真是讓我不省心。”
他看向賀蘭今,斟酌片刻,還是露出一個微笑,“你是——妖族公主吧?不用緊張,我不會傷害你。”
晏瑾自一開始那一道靈光,確實沒有過多舉動,賀蘭今卻不放心,藏在袖子裡的手一直默默捏著訣。
——晏瑾若是出手,她必須要有把握,將他一擊製服。
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賀蘭今如今也禮貌地回一個笑容,口中連連道:“不敢不敢。”
晏瑾笑道:“有何不敢,我弟弟既認定了你,這玄天宗,便無人可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