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屋外雨大風急,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男子長身玉立,站在桌旁,沉聲道。
賀蘭今也站起身,道:“我給你一起去。”
晏晗眸底目光不明,像是在思考她的可靠性。
賀蘭今催促道:“沒有時間了,晏晗,那也是我的子民,我不會坐視不理。”
柔和的燭光照在他棱角清晰的下頜線上,上半張臉卻隱在黑暗中,空氣凝固一瞬,而後他輕吐出一個字:
“好。”
嬤嬤坐在桌前,一隻手還拿著一隻蠟燭,聞言抬首向賀蘭今道:“公主。”
賀蘭今知道她在想什麼,寬慰道:“嬤嬤您且放心,我會處理好的,這樣,您先回無間穀,告訴妖王傳送門等事宜,不要讓其餘妖再靠近傳送門了——不用收了,明年過一樣的。”
嬤嬤已經手腳麻利地把蠟燭兜起來了,道:“就是打算明年過啊,那不也得有蠟燭,無間穀又沒這種東西。”
晏晗聞言,心裡咯噔一下,說不上什麼滋味。
賀蘭今在一旁找了個空地,開始畫通往無間穀的傳送門。
無間穀因為受陣法控製,易進難出,當然平日裡也沒誰會想著進那妖邪遍地的穀中。
嬤嬤在身後歎了口氣,嘟囔道:“又要回去了,還沒怎麼被太陽曬過呢。”
燭光以儘然熄滅,屋內重新陷入灰暗,隻有閃電時不時炸亮。
賀蘭今斂眸不語,手下動作絲毫不亂。
晏晗忽然開口:“若是有機會,以後還可以來看看。”
他口吻真摯,像是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承諾,絲毫沒有客氣般的敷衍感。
賀蘭今不禁瞥了他一眼。
嬤嬤也同樣看向他,卻一點也沒有被安慰道:“你說的倒輕鬆,唉。”
賀蘭今繼續專注畫傳送門,手下動作忽然一頓。
晏晗敏銳察覺到了,當即問道:“怎麼了?”
賀蘭今沉著臉,沒說話,玉指輕轉,一道靈力順著她指尖往傳送門飛去。
卻被擋了回來。
賀蘭今低聲道:“壞了。”
嬤嬤道:“你確定不是你閉關嗎這麼多年,忘記無間穀密令是什麼了嗎?”
她躋身上前,“我來。”
說著,她手中也竄出一道靈力,但同樣的,也被傳送門擋回來了。
晏晗也幾步過來,他隻一眼,就看出這個傳送門畫的沒問題,脫口而出道:“怎麼回事,無間穀密令被改了?”
賀蘭今蹲在地上,抬首看他:“我想是的。”
她站起身,拍拍白裙上的灰塵,道:“更糟糕的是,我覺得這個並不是妖王改的。”
說著她指尖縈繞兩縷青光,賀蘭今默念幾句話,而後指尖微動,那兩縷青光“颼”的一下飛向雨幕中,奔向不同的方向,轉瞬消失不見。
賀蘭今看著青光消逝在視野中,轉首看向晏晗:“我已傳書給妖王,片刻後即可知曉。”
晏晗麵色凝重,頷首。
賀蘭今又向嬤嬤道:“還有一封傳書是給白柱和白弦的,嬤嬤您記得他倆吧。”
嬤嬤點頭道:“狐王殿下身旁經常跟著的兩個小孩,我知道。”
賀蘭今道:“他們倆此番也和白歲一起上來了,我上次見到他們時正在西南之地,如果無法使用傳送門到無間穀,那恐怕就要麻煩您先去西南找到那兩個小孩,然後領著他們一起回去。”
不能用傳送門,那隻能走到無間穀入口的那個懸崖,跳下去。
賀蘭今眸光閃動,似乎想到了什麼。
嬤嬤神色有些糾結,道:“這……如果不方便回無間穀,那為何還一定要回去呢?”
一道閃電陡然撕破天空,照亮了賀蘭今半邊麵龐,嬤嬤看到她眼中的堅定與決絕,像是深淵中堅韌的黑色藤蔓。
賀蘭今正要答言,一縷青光忽然從雨中飛來,她抬手一接,一邊一目十行地看過去,一邊快速道:“情況尚未知曉,敵暗我明,如此分散到處亂走太危險了,還是儘快和族人彙合,有所保障。”
晏晗不知何時站到了她旁邊,賀蘭今呼出一口氣,掐滅了那縷青光,抬首看向他道:“妖王回信,密令並非他改的,他也不知道密令是什麼,但他改不回來了,如今已知曉無間穀東南處傳送門,正加派人手嚴加看管。”
晏晗嘴角那抹笑容又被壓垮,沉著臉一時沒有開口。
嬤嬤臉色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聞言問道:“什麼叫不是他改的?公主你一開始就說不是他改的,為何?什麼又叫改不回來了?”
賀蘭今揉了揉眉心,感覺情況十分不樂觀,她道:“若是妖王改的,他一定會告訴我,我還在外麵,他沒有不讓我回家的道理。至於說為何改不回來了——”
賀蘭今手放下,潔白的眉頭被她揉出一抹紅,像是雪地裡嬌嫩的花瓣。她心裡不妙感油然而生。
晏晗在一旁接道:“因為從一開始,那塊地的主人就不是他。”
嬤嬤差點跳起來:“你說什麼呢?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無間穀的地不是屬於我妖族妖王的,難不成還是你們人族的?!當初不是你們把我們封印到無間穀的嗎?如今又來打什麼算盤?”
賀蘭今連忙抬手製止她:“停,停,嬤嬤你先冷靜,冷靜。我覺得晏晗的意思是,在妖王之前,那塊地就有了主人。”
嬤嬤問道:“什麼主人?無間穀不是妖王的嗎?”
賀蘭今道:“是,但並非一直是。”
灰暗屋子內,女子聲音伴著風聲雨聲,卻格外清晰,好似黑暗中的審判者。
她一字一句道,
“妖族隻是五百年前被封印於無間穀,說到底,對無間穀的控製也隻有五百年,在此之前,無間穀是否有主並不確定。”
“而且,現今無間穀的密令也隻是口口相傳,幾百年來,從無間穀出去的妖寥寥無幾,就算出去,也很少會有用傳送門回無間穀。”
“換言之,這道密令是否真實還需考究。”
嬤嬤一頭霧水,“公主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呢?”
晏晗道:“她說,無間穀在五百年前有個主人,設過傳送門密令,後來妖王為了安撫民心,隨口說了一個密令,如此世代相傳下來,因為無人實踐,大家都信以為真,但實際上,自始至終,這個密令就是錯的,妖王不可能設置出密令。”
賀蘭今頷首道:“對,也有可能是前任妖王遭遇大戰後,失去信心,他可能並非有意欺騙,隻是忘記嘗試設置了,若是嘗試,肯定就能發現自己設置不了密令。”
嬤嬤皺眉道:“??公主你為何要和他一唱一和?”
頓了頓,她又道:“那既如此說,豈不是更可怕,我們居住了五百年的地方,居然是彆人的底盤?誒不對,五百年,他該多少年紀了啊?該不是人吧!”
賀蘭今道:“不能完全否定,也有可能是人族代代相傳……”
正說著,另一縷青光也到了,賀蘭今接了,兩眼看完,對嬤嬤道:“白柱回話了,嬤嬤您先去找他們。”
話音剛落,賀蘭今就念出一個地名,嬤嬤猶豫兩下,還是聽從了賀蘭今的建議,她最後深深看了兩眼晏晗,似乎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
一隻腳踏進門了,賀蘭今忽然開口:“嬤嬤。”
嬤嬤應了一聲,回首,那雙極為熟悉的雙眼看著她,賀蘭今道:“嬤嬤,這些事,還望您不要對其餘妖族人言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連妖王都不可以。”
雖然以妖王的能力,應該很快就能猜出發生了什麼。
晏晗看了賀蘭今一眼。
嬤嬤笑了,她道:“我老嘍,跟不上你們這些年輕孩子的思維了,不過你們肯定比我聰明,聽你們的總沒錯。”
賀蘭今也笑了:“有事及時聯係。”
嬤嬤頷首,又看向晏晗道:“我公主一妖留在這裡,必定危險重重,但她是為了兩族大義,你要護她安全。”
說完,也不管晏晗什麼反應,她再往前走一步,一團柔和的光將她包圍,光暈散去,她的身影也消失了。
賀蘭今看著那團消散的光暈,怔怔的,正在兀自思量什麼事,忽聽耳邊傳來一道極為熟悉的男聲,
“我會儘力。”
賀蘭今茫然側首看向他:“啊?”
晏晗負手而立,從屋外灌進來的風吹散他額前碎發,襯得那雙眸子更加剔透,他道:“我說,我會儘力護你安全。”
賀蘭今:“……那倒不用,我自己能保護好我自己。”頓了一下,她又道:“不過你怎麼現在打算相信我了?”
晏晗道:“情況屬實危急,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盟友了。”
賀蘭今默了一下,而後道:“那快走吧,去錦春街。”
晏晗頷首。
因為賀蘭今畫的是單向單次傳送門,晏晗於是在賀蘭今畫的傳送門旁側又畫了一個。畫完直起身來,默念一句密令到傳送門中,接著回首向賀蘭今道:“走吧。”
風吹得二人衣袖獵獵作響,賀蘭今莞爾:“好。”
兩人順著傳送門離開,走之前,晏晗一掌轟塌了這間屋子,掩蓋傳送門的痕跡。
*
錦春街是東南富庶之地一條主街道,兩側各式店鋪淋漓滿目,招幡搖晃著,招攬來往的客人,平日裡人來人往,遇到節日更是摩肩接踵。
可如今,卻遍布著各種妖魔鬼怪,麵露稀奇,張牙舞爪。
百姓嚇得大喊大叫,妖物也發了性。這些妖本在妖族是妖微言輕,修為也不高,遭受排擠,如今到了人間,看到這些看起來更弱的人,便覺得自己也了不起了,可以翻身當皇帝了。
這邊正有一隻狐妖對著一個人族小孩展示自己的大尾巴,他嘻嘻笑著:“小孩,沒見過這麼大的尾巴吧,嘻嘻嘻,大爺今日給你展示一下,反正你——啊喲誰?!”
他正笑著,忽然感到有人一拎他的後頸,那人力氣奇大,他掙紮幾番都掙紮不了,隻連聲叫道:“不知死活死吧敢動你爺爺?!那爺爺今日就教你好好做人!”
他轉首,下一秒卻失聲:“——公主??!!”
賀蘭今鬆開他的後頸衣物,正要開口,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賀蘭今抬眸,看到一個人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她。
手提長劍,滿臉錯愕。
是明月閣的沈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