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平所言沒錯,京城往東四十裡確實有人接應。虞照和周最二人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在三日後到達了地方。
那人是虞平的得力下屬宋北鷹。虞照一見他心就安了下來,連日奔波勞累,控製不住的暈了過去。
待她醒來已經是第二日,周最已經離開了。
虞照派人出去找了幾番,可惜都沒有結果。
如今北方戰火燒的旺,在戰區穿梭實在太危險。
宋北鷹依著虞平的命令,率下屬一路護送,最終來到一個僻靜的山村,宋北鷹留下幾個人照顧虞照,又匆匆奔赴戰場。
虞照從此改名換姓,在這裡生活。
宋北鷹找的這套房屋雖然小,卻是彆有一番雅致,院中鋪滿青石板,角落裡種著一顆梨樹。
虞照就在這裡,聽春雨,享夏風,看秋露,賞冬雪。看院中那棵梨樹花開了又謝,葉落了又生。
一晃眼,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裡,戰火越燒越凶。
各地不少將領響應虞平的旗幟,也有平頭百姓不堪苛捐雜稅,揭竿而起,一時間亂哄哄的,你方唱罷我登場。
饒是虞照一個平日裡接觸不到這些東西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大晉國運是到頭了。
一個國家將要滅亡,人人都想在這亂世中分一杯羹。
隻是最後鹿死誰手,尚還不知曉。
“您小心。”
虞照把最後一碗粥遞給一位老婦人,叮囑著。待那婦人道謝端走,虞照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扶了扶腰。
婢女和侍衛收拾著攤子,像之前無數次那樣。
回去的路上,坐在顛簸的驢車上,婢女小聲抱怨:“小姐,咱們糧食都要不夠吃了。”
虞照頭上裹著布巾,麵上用帕子遮住半張臉,她靜靜看著前方的路。
就在婢女以為她沒聽到自己說話的時候,虞照歎了口氣,開口道:“那就省著點吃。”
“那也不夠啊?”
“總會有辦法的。”
虞照轉首看她,如今虞照已經不是三年前的小姑娘了,麵部線條更加明顯,也更顯得那雙鳳眼狹長。
“戰爭年代,最苦的就是無辜的百姓了,咱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婢女撇撇嘴,不說話了。
驢車不僅顛簸,腳程也慢,等到了居住的小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晚霞掛在天邊,染上些許人間煙火氣。
幾個高頭大馬的男人站在門口。
軟盔,黑色及膝皮靴,長發一絲不苟的束起來。
車輪“紮紮”,在門口停了下來。
為首那人見狀,幾步走到驢車前。驢車上立刻有侍衛拔刀立在虞照前。
那人笑道:“這位兄台不必緊張,是虞將軍讓我來此處接小姐的。”
虞照聞聲抬眼,隔著侍衛和那人四目相接。
待看清那人長什麼樣後,虞照猛的站起身來。驢車不穩,她身形晃了兩下,堪堪定住,她道:“我認識的,進屋說吧。”
把人請進屋後,虞照讓人張羅著做飯,又叫婢女給遠道而來的人上茶,交給管事林叔招待,接著拉著之前那人的袖子,悄悄來到裡間。
二人坐在八仙桌旁,虞照低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麵前人麵目俊朗,嘴角含笑。他已褪去三年前的稚氣,如今像是歲月沉澱下的美酒。
正是周最。
周最道:“不是說了麼,虞將軍讓我來接你的。”
“哦。”虞照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臉,覺得自己可能是最近睡的太少了,腦子不太好使,她從善如流地換了一個話題,“你這三年,過的如何?當日還沒來得及多謝你。”
周最笑了笑,“當初不告而彆,屬實無意,還望不要見怪。我後來投了張麟將軍帳下,跟著去了虞將軍那裡。”
虞照聽到“虞將軍”,輕吸一口氣,道:“我父親他……”
周最莞爾,“將軍一切都好,小姐不要擔憂。”
虞照頷首,眼珠轉了半圈轉到周最身上,也笑道:“那你還沒說你過得如何?”
周最笑容不減,“我也都好。小姐如何?我方才見你,這是去哪裡了?”
虞照眉間籠上一層陰鬱,歎道:“我見百姓流離,實在可憐,想儘綿薄之力,於是去施粥了。”
周最眸中光影閃動兩下,“小姐有心了。”
“不敢不敢。”
話音落下,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虞照感覺心裡亂糟糟的。實話說,她雖然這三年不知什麼原因,一直念著周最,可當周最真正站到她麵前時,她是又喜又驚的。
她三年來攢了很多話想對周最說,可現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意味著什麼,她從不是會退縮的人。虞照抿了下唇,抬首道:
“周最……”
“小姐……”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聲音,皆是一愣。虞照眨了下眼,快速道:“你先說。”
周最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語言,他道:“不知……小姐當日所言,可還算話?”
虞照一怔,“哪句?”她開始回憶起自認識周最以來對他說過的話。但還是不解所以然,於是看向周最,卻發現周最不知從何時起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周最珍重般的看著她,嘴角笑意也壓了幾分,十分正經,他開口輕聲道:
“‘我很喜歡你’,這一句。”
虞照腦中“轟”的一聲,似乎才記起這句話。
周最見她麵上青一陣白一陣,就是不說話,眸中光漸漸暗淡下去,
“我說笑……”
“當然算話!”
周最猝然抬眼,看著她。
她坐的很直,麵白如雪,卻不似當初京城裡的金絲雀,反而像經過歲月打磨的美玉。
虞照一字一頓,“我認真的,周最。”
周最嘴唇顫抖兩下,像是在做夢一般,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最後,他鄭重起身,朝虞照深深做了一個揖。
“好。小姐等我,最,此生定不負小姐。”
虞照也站起身,扶著周最的胳膊讓他站直。她抬首定定看著周最,他身量比三年前高了許多,身板也更結實了。
她腦海裡現在不知被什麼情緒衝擊著,現在好像空蕩蕩的,又仿佛被填滿了。
虞照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都說了不要叫我小姐。”
“叫我阿照吧。”
周最微微垂首,眼裡都是她的模樣,喉結上下滾動兩下,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阿照。”
虞照很滿意的笑著,她歪歪頭,又道:“可是周最,有些事可以等,有些,卻是等不得。”
周最神情中又露出慌張。
虞照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笑靨嫣然。
*
晚間不知何時下了雨,淅淅瀝瀝從屋簷落下。
虞照在床上隨意躺著,周最卻是在一旁榻上,忍得十分辛苦。
虞照吟吟笑著:“周公子,你好厲害哦。”
周最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聲音悶悶的:“蓋好被子,小心著涼。”
傍晚的時候,虞照仿著之前府上嬤嬤交給她的法子,就要和周最行男女之事。
一來她年已二十,周圍人都抱娃了,她還沒破身。二來她也確實好奇,是什麼感覺能讓嬤嬤說的這般好。三來對周最也是真的喜歡。
但是周最卻是不願意。
他說在沒有功成名就,給虞照一個安穩的家之前,他是不會褻瀆虞照的。
虞照聽著,心裡也是更加歡喜,她確實沒看錯人。
她難得有點小孩子脾性。晚間還是把周最拉到自己的房間,虞照覺得好好玩。
“知道了。”虞照順從的把被子拉過半張臉,聲音甕甕的,“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周最沒動,問道:“什麼事?”
虞照眼睛彎了彎,她道:“怎麼就這麼巧,居然是你來接我?”
方才聽周最說,如今戰火愈旺,虞平部壯大,南北已連成一線,如今趕路不再危險,便想著把虞照接過去照顧。
可怎麼偏偏,就是周最?
虞照笑吟吟的聲線傳來:“你是故意的吧,用的什麼法子?”
周最把被子拉過頭頂:“夜深了,睡覺。”
*
虞照之前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
果然話本子裡還是有點道理的,人在確定了自己喜歡的人,並且和喜歡的人互通心意之後,就會變得不一樣。
周最就這樣護送著虞照一路到虞平的陣營。
兩人在路上難免纏綿,但一來周最起誓不會碰虞照,二來也要避著他人耳目,因此也沒有做什麼過火的事。
送到地方之後,周最就奔赴其他的命令去了。
走之前,虞照悄悄塞給他一個荷包,踮腳湊到他臉旁極輕極快的親了一口,然後笑吟吟的跑回營帳。
周最愣了一下,麵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緋紅。他欲蓋彌彰般低首,看向虞照塞給他的荷包。
上麵繡著“平安”二字。
歪歪斜斜,針法粗拙,一看就是虞照親手做的。
周最失笑。
然後當作寶貝般,把它貼身藏好。
*
一年後,戰亂平定。
虞平在下屬三請四催下,不情不願的坐上了皇帝的寶座。
山呼萬歲。
登基曆時兩個月,登基完了,就到了論功行賞的日子。
文武大臣分兩排,肅然靜立。
虞平笑容滿麵,視線慢慢掃過下麵所有人。
最後,停留在立在武臣第一個的人的麵上。
他聲線醇厚,沉沉開口:
“周將軍,你可有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