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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斟第一次見盛銘川是他五歲。
當時的盛銘川也不過十一歲,從豪華黑色轎車上下來,身形板正,表情嚴肅,穿著昂貴得體的西裝,精致的領結,高傲地俯視他。那天,姥姥說這個人會帶他去北京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平穩行駛的汽車裡,盛銘川平靜道:“我是你哥哥。”
梁斟受寵若驚,他連自己爸媽是誰都不知道,更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一個哥哥。
盛銘川說他們不是一個母親,他的母親是大家閨秀,幾年前就已去世。小梁斟有些感同身受地表示了同情後,怯怯地問:“那你見過我媽媽嗎?”盛銘川搖頭,過了好久才沒有任何感情地說:“你母親,大概也死了吧。”
後來盛銘川帶梁斟來到盛家老宅,盛銘川說:“爸爸和爺爺不喜歡話多的小朋友,你乖乖的不要亂說話哦。”但從未出過四線小城的梁斟,即便給他膽子,他也不敢亂說話。
梁斟躲在一位老管家身後,偷偷探出頭來,見到了爸爸,和已頭發花白卻威嚴的爺爺。
爺爺確實不喜歡他,冷哼著瞥他道:“沒教養的東西。”
爸爸的笑臉聞聲立刻僵住,原想走過來的腳步頓住,很嚴厲的招呼梁斟去到爺爺麵前。可梁斟卻不敢,他躲起來,小心翼翼地去看盛銘川。可盛銘川沒看他,而是走到爺爺身邊,被爺爺牽起了手。
那天之後,直到爺爺幾年後離世,梁斟都再也沒見過爺爺,盛銘川是唯一還在與他聯係的盛家人。
他說:“小斟不怕,哥哥會保護你。”
除了姥姥沒人說過這種話,他對盛銘川說的深信不疑,即便爺爺和爸爸還是不喜歡他。
十三歲那年,姥姥去世,梁斟被初次見麵的母親羌姚接到北京,爸爸買了遊戲機送到家裡,說歡迎他來北京,還說以後會想辦法補償他。那時他才知道,盛銘川並沒有把他精心給爺爺準備的禮物送到。
盛銘川在騙他嗎?然而這個想法隻在當時的梁斟心裡閃過一秒。於他而言,盛銘川是那些年他唯二的親人。
可當最親的人最恨自己,一切都是冤冤相報,永遠到不了頭。
梁斟曾被盛銘川帶出深淵,又被盛銘川親手灌了一口岩漿,再次推入更深的地獄。
梁斟躲在門口,聽盛銘川跟爺爺交代著他跟羌姚不斷惡劣的母子關係,而後毫無感情地說:“就算爸爸同意,我也不會允許梁斟進盛家。他是害死我母親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那是為了安撫爺爺。”盛銘川曾經就是這樣跟梁斟解釋的。
“你以為我還五歲?”梁斟冷笑,當時他信了,於是再次聽到這話他就更覺得盛銘川虛偽,“因為羌姚,你媽鬱鬱而終,可爸爸卻還要你關照我。盛銘川,你我心知肚明,你曾經對我好隻不過是為了討好爸爸而已,因為爸爸最不喜歡的其實是你。”
“所以,你跟我一樣可憐。”梁斟是說出這話的同時才意識到這件事的,他曾很羨慕盛銘川,他有完成的家,有家世好又完美的媽媽,有爸爸愛、爺爺疼......可後來梁斟才知道,爸爸原來不愛他。
盛銘川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憤怒。
梁斟看著他,“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還做過什麼。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我按照你設計的做,也不代表我屈從你。盛銘川,我們之間真的沒必要表演兄友弟恭,我從前活成的樣子不是你最希望的嗎?”
但以後不會了。
從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成為誰,更不知道要為了誰而活,可現在他想做餘禧喜歡的梁斟。
因為兒子不爭氣,盛家爺爺一直將盛銘川視為盛家接班人培養,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良好的家教讓他此刻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梁斟知道,這人的心是最狠最深不可測的。如果還在忍,不過是爸爸還在世。
“梁斟?”白純聲音從遠處響起,看到盛銘川表情又驚又喜:“盛總也在啊。”
梁斟和盛銘川應聲回神。
這邊的氣氛僵持緊張的明顯,白純來到兩人麵前,緩了幾秒後看向梁斟,講明來意:“羌導說我們相遇那場戲提前到明天了,她讓我來找你先熟悉下。”說完看向盛銘川。
盛銘川麵色已恢複如常。
梁斟朝他笑了下,並不打算在白純麵前跟盛銘川撇清關係,“不過哥,與其搞走羌姚,我倒是更希望你弄走白純。”
一旁的白純表情瞬間僵住。
盛銘川沉默片刻,而後平淡道:“小斟,彆胡鬨。”
梁斟無所謂地攤手,他不覺得跟白純需要提前對戲,便直接轉身離開。
*
梁斟和江西之前對手戲差不多已經拍完了,所以現在換成張琛就需要全部重拍。
重拍時間定在兩天後,在影片中飾演梁斟父親的蔣恒原計劃是這天殺青,但因為重拍的戲份裡也有他的鏡頭,為此,他的殺青也跟著往後推遲了兩天。
蔣恒倒是沒什麼,羌導反而不太高興,她甚至還專程去跟蔣恒說了抱歉,後又莫名其妙替梁斟向蔣恒道歉。蔣恒有些莫名,卻沒多問。
昨晚為了趕進度,梁斟拍到淩晨四點才下戲,今天一早就有些感冒。羌姚臨時調了劇本,把電影男主林烈的一場生病戲份做了前置。可後麵又嫌梁斟鼻音不夠重,就提出讓他去外麵凍會兒。
東北進了春天還是有些冷,前幾天這邊還下了雪。
陳雨秋覺得羌姚太欺負人要去找羌姚理論,卻被梁斟攔下。梁斟這兩天轉了性,不僅嫌少在片場跟羌姚針鋒相對,甚至還言聽計從。讓他穿T恤隻真穿一件T恤,站在寒風中凍了十幾分鐘,鼻音重了,人也有點發低燒。
但這正是羌姚想要的效果,她趕緊著急現場開工布置。
要拍攝的片段是兒子被父親虐待後發燒,母親心疼兒子,告知自己當初嫁給那個渣男的原因。
因為發燒,梁斟麵色有些慘白。
正式開拍前,飾演母親的霍傅麗擔憂地看著梁斟:“能行嗎?”
梁斟嗯了聲,鼻音濃重道:“沒事兒。”
霍傅麗:“不行就不要硬撐,演員想要演好戲,必須得先顧好自己的身體。”
梁斟勉強笑了下。
他堅持霍傅麗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拍拍他的肩膀,“真是好孩子。”
這幾天梁斟拍戲效率很高,工作人員卻也擔心他生病影響狀態,原本已經打出了他NG的時間準備多拍幾場,哪知道他狀態居然比平時還要好,一條就過了。
機器暫關,梁斟戲裡的狀態瞬間垮掉,他把憋了良久的咳嗽全部咳了出來。
陳雨秋連忙小跑過去,把衣服披到梁斟身上。
兩人並肩往休息區走,陳雨秋沒見梁斟這麼拚過,不明白他突然發憤圖強是為哪般,不禁小聲道:“你搞什麼?被邪東西附體了?再努力也不用糟蹋身體啊。”
梁斟嗓子疼,他沒說話,卻加快了回去的腳步。
陳雨秋知道他在著急什麼,潑冷水道:“餘禧沒過來。”
梁斟聞聲腳步驟然放緩。
陳雨秋歎了口氣,她也以為餘禧會來,但從早上到現在,餘禧都沒出現。不由擔心起來:難道這兩人真的沒有和好的可能性了?梁斟情緒低落,陳雨秋也沒法繼續問。
另一邊,張琛休息室。
張琛上午單獨試了江西的戲,效果不好,羌姚臉色難看,他就更緊張。
剛工作人員來通知,說半個小時後開始補拍梁斟和張琛的戲份,張琛整個人瞬間緊繃地話都說不清楚。他怕自己發揮不好惹羌導反感,更擔心拖累梁斟——他感覺早上堅持完成拍攝的梁斟脆弱得一碰就碎。
餘禧隻是個宣傳,心理督導不是她的工作。張琛在屋裡找狀態,餘禧在外麵給劉吉打電話。劉吉說梁斟剛回去沒吃退燒藥,怕等下犯困發揮不好、拖累拍攝進度。
梁斟這兩天戲排得密,張琛初來乍到很多事情也需要緊急對接,自打上次匆匆見了一麵,她跟梁斟到現在還沒見過。她早上聽說梁斟在外麵挨凍,本是想去看看的,但當時張琛剛被羌導罵完,她就一直忙到現在。
“我咋覺得梁老師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呢,”劉吉在電話裡納悶,接觸一段時間下來,她覺得梁斟性格其實很溫和,但工作態度嘛......
你說不認真,他每次拍戲又幾乎是所有演員裡最先進入狀態的。但也不能說敬業,遇見不合心意的戲份,隻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演,羌導說的他幾乎不聽。
可這兩天,他拍戲狀態明顯端正很多,也不跟羌導對著乾了,清澈的眼神甚至都變得有些乖巧。
這個餘禧也發現了。
那天見麵後,梁斟給她發信息,表決心說以後自己會做個成熟、值得被依靠的男人。當時餘禧還對這話半信半疑,如今看,他好像真的在改變。
發生什麼了?
餘禧回憶片刻,自打江西離開片場,這裡就變得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異動啊。
“那個藥包你給他泡上了麼?”餘禧問。
“剛泡上了,梁老師在化妝,我給他放桌上了。”劉吉回答。
“那個藥水要燙燙的喝完才有效,你進去再叮囑一句吧。”
“哦好,”劉吉心裡想著她組長還真了解梁斟,嘴上卻沒八卦多問。
等到正式開始補拍,梁斟的狀態就更嚴重了。
進入片場時,雖然臉上化了凶巴巴的妝,眼神卻虛弱無力。
羌姚看他一眼,麵無表情地提醒:“撐不住就說,彆開機狀態不好耽誤時間。”
梁斟忍著咳,“不勞你費心。”
他說這話時,餘禧正在旁邊跟花絮老師確認等下要給張琛拍攝的角度,聞聲看過去。
梁斟似乎沒發現餘禧,手掩在嘴邊,輕咳著朝片場中心走去。
花絮有幾個細節還沒確認完,餘禧跟負責拍攝的同事說:“哥,您等我下。”
已經在片場準備的張琛見到有些虛弱的梁斟走過來,立刻就要過去接人,就看餘禧走到梁斟身後。兩人說了句什麼,而後朝著休息區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