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亮得晚,趙鈺看著窗外一點一點變亮,直到屋內不用開燈都能視物。
又失眠了。
他麻木地坐起來,打開手機時下意識點開了通訊記錄,手指劃拉了好幾下眼前才出現那一串熟悉的號碼。他盯著那串數字發呆,腦子放空什麼都不想。
許觀星現在在做什麼?
他做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有病!
兩個想法一前一後出現在腦子裡,趙鈺關掉手機,胡亂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
外公的朋友告訴他,這兩天趙氏集團不太對勁,具體怎麼不對他又說不上來。對方泡在商場的的時間比趙鈺的年齡還長,趙鈺信他的話,心裡隱約知道許觀星他們可能要動手了。
等所有的錯誤都公開後,趙霖去承受應該受的懲罰,他就真的不欠他們母子什麼了。他和許觀星之間,算是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趙鈺拿過床頭櫃上的藥瓶,倒了兩枚藥在嘴裡,水帶下喉嚨後口中還在泛苦。他倒回床上,算了下已經兩天兩夜沒睡,再這樣下去他怕是要猝死。
躺了沒一會兒,藥物開始起作用,趙鈺閉上疲憊的眼睛,放任自己陷入睡夢中。
然而這一覺睡得毫無感覺,好像剛睡著立馬就醒了一樣,要不是看周遭已經是一片黑暗,趙鈺會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渾身都累,人也很疲憊,但想要再入睡就困難了。
出乎意料的是手機上一堆未接電話,屏幕一亮就全都湧了出來,看得趙鈺心裡一沉。
熟悉趙鈺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一般不會催命似的連環call,真要這麼做,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不讓他知道的大事。
對方欲言又止:“趙先生,您家……唉,您還是先看信息吧。”
趙鈺什麼都還沒說,對方就掛了電話。他迅速切換到聊天軟件,裡麵排列著一劃劃不到底的未讀消息,他的手機裡從來沒有這麼熱鬨過。
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外麵的變化宛如天翻地覆。在趙鈺正睡得人事不知時,趙霖因涉嫌雇凶殺人、□□、非法監禁等多項罪名被調查,與此同時趙氏集團內多位領導人被曝出存在違規違法行為。趙家突然出現的變故,在A市的其他人眼裡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現在各家盯緊了這塊肥肉,隻等著時候一到便撲上前去撕咬。
消息很多,無關緊要的人發的他都不看,趙鈺把自己手下人發的信息快速過了一遍,最終鎖定在一條消息上:許觀星被趙家人帶走了,我們攔不住。
那天之後,趙鈺本該和許觀星沒有任何交集了的。可他不知道是因為關心趙家動態,還是……想知道許觀星的安排,他讓人一直盯著那邊。要刻意避著不讓那兩方的人發現,他們就得付出更多努力和精力。
至於這樣做有什麼意義,趙鈺自己也不知道。
短短的一行字在趙鈺腦海中過了無數遍,他來不及思考,胡亂抓了件外套便急匆匆朝外走。
等電梯時對方終於接了趙鈺的電話,他剛想開口就被趙鈺搶先一步打斷:“接下來隻做一件事——找許觀星。”
-
許觀星是在大街上被擄走的,誰也不會料到趙霖的人這麼大膽,竟然什麼後路都不考慮了。
上車就被打了針劑,許觀星的腦袋上還被套了個黑色頭套。藥劑作用很快,快到許觀星沒有任何反抗和掙紮的機會。他的身體隻能無力地攤在座椅上,但意識卻是清醒的。
為了甩開後麵跟著的車,司機開得很快,許觀星的腦袋在急轉彎時總是會不受控地撞向車玻璃,磕得他頭昏腦脹。周遭一片黑暗,但許觀星卻絲毫不怕。
趙霖敢做出這種事,說明他自己也知道已經陷入死局無法脫身。趙霖越瘋狂,越張皇失措,就如了許觀星的意。
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仇人狗急跳牆露出醜態,隻會讓許觀星感到痛快。
中途換了三輛車,最後一輛車內有一股刺鼻的臭味,像是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再加上道路顛簸,許觀星差點嘔出來。
“把他和那東西放在一起。”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車胎因急刹發出刺耳的聲響,接著許觀星被人拖進了後備箱裡麵。
車後備箱空間狹小,悶是其次,最大的感受是臭。一進去味道直衝鼻腔,許觀星死死咬住牙關,強忍著胃裡的翻江倒海。
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車終於停了。
許觀星能聽見後備箱門打開了,可那些人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也隻好繼續維持著這個狀態,安靜等著。
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的樣子,有人摘掉了許觀星的頭套。
眼前黑色覆蓋一消失,許觀星的視線便和一個冷冰冰的手機攝像頭對上。他盯著眼前的東西,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也沒露出絲毫怯意。
“不愧是她的兒子。”手機裡傳出話來,是趙霖的聲音。
原本站兩旁的人伸手把許觀星拖出來,藥效還在,他單靠自己根本站不穩,隻能被人一直架著。
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和他同處後備箱的是一塊腐爛的肉。看那肉皮,可以確定是豬肉,他莫名鬆了一口氣。
呼吸著新鮮空氣,許觀星胃裡的翻騰逐漸平息,臉色也沒有先前難看了。隻是在被拖行過程中,腳上的鞋掉了一隻,襪子被磨破後皮膚和地麵直接接觸,很快便破皮流血。
“怎麼一點也不怕呢?”
人跡罕至的危樓中,四壁都爬滿了碧綠色的青苔。趙霖還穿著昨天開會時的那身衣服,在破敗的環境中顯得格格不入。
許觀星被他們放在一張布滿灰塵的椅子上,他一坐上去,木椅便嘎吱作響,讓人不禁疑心它的壽命是不是立馬就要到頭了。
“我為什麼要怕?”許觀星仰視著趙霖,回答他剛才的問題。
“這個地方平時不可能有人過來,你今天如果被留在這裡,你的下場和後備箱裡的那塊東西沒什麼兩樣。”
趙霖俯下身,拍了拍許觀星的臉,說:“慢慢腐爛、變臭,最後變成一具無人問津的白骨。”
許觀星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趙霖有這樣的能耐,也有這樣的膽量。以前或許還怕,可今天肖薇不在趙霖手裡,他便是什麼也不怕了。聽對方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的心裡隻有恨。
他父親的白骨深埋地下,然而凶手卻逍遙快活了這麼多年,他當然恨!
趙霖以為許觀星沉默不語是在開始害怕,他接過右邊人遞過來的刀,抵在許觀星的脖子上,他說:“你媽媽現在在哪裡?”
許觀星垂著眼,沒有說話,他在暗處動了動手指,藥效開始消散了。
“我不會為難她,你把她的下落告訴我。”
刀朝前麵送了一些,許觀星感到脖子表皮應該是破了,傳來一陣刺痛。
波濤洶湧的恨意在心裡升起,趙霖每多提一次他的親人,他心中的恨便更添一分。他抬眸,裡頭濃厚的恨讓竟然趙霖都愣了一下。
這讓趙霖感到意外,因為他眼中的許觀星永遠都是個好拿捏的木偶。突然有一天木偶有了自己的情緒,不受他掌控,於是他對這個木偶開始感受到了陌生。
不過,與其說趙霖是現在對許觀星感到陌生,不如說是趙霖還沒從這場巨變中反應過來:這麼多年如同羔羊一樣的兩個人,驟然扯掉羊皮成了狼,把他撕咬得毫無還手之力。
“告訴我!”趙霖加重語氣,手上也加了一分力氣,他催促許觀星,“告訴我肖薇在哪兒!”
血珠從傷口冒出來,彙聚成一小股,滑過皮膚時有些癢。利器可以輕而易舉要許觀星的命,但他卻沒有半點在乎。
嘴角向上,許觀星扯出一個帶著嘲諷意味的笑容,他說:“告訴你做什麼?繼續讓你惡心她嗎?”
“胡說什麼!”趙霖一激動,手上便沒個輕重,刀刃深入皮肉,差點就要碰到血管。
許觀星笑出了聲,他說:“你應該清楚,她有多惡心你。”
話剛說完,他一手抓著刀刃,一手抓著趙霖的領口,一扭一扯,將局勢扭轉。
在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刀刃轉眼間架在了趙霖脖子上。他們都沒敢動,許觀星挾持著趙霖慢慢走向出口。
可剛到門口,許觀星感到手腕上傳來一陣痛,他握不住刀,隻能任由其就這麼朝下麵掉。
大意了,沒防備門口守著的人。
許觀星看著趙霖撿起地上的刀,再次將刀刃對過來。隻是這回不是放在脖頸,而是朝向了他的手指。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每天剁下你一節手指,把照片發給她,我不信她不出來找我。”
趙霖的狀態已經有些不對勁了,為了不讓情況變得更糟,許觀星應該先穩住對方的情緒才對。和人周旋,是許觀星擅長的事。
“發得過去嗎?”許觀星仿佛沒看見那把刀一樣,他說,“所有聯係全部斷開,和你有關的任何東西她都要舍棄,你以為,她會給你再黏上她的機會嗎?”
“你們永遠不會再見了。”許觀星又說。
這些話如火上澆油一般,使趙霖變得癲狂。他握刀的手不斷顫抖,因情緒激動的原因,麵部肌肉不由自主扭曲,他喃喃自語:“永遠……永遠不會再見了嗎?”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可沒有人會回答他的問題。
許觀星隻當欣賞一出好戲,他看著趙霖醜態百出,心裡覺得痛快。可他覺得還不夠,隻是光這樣怎麼行?父親的死亡,母親的屈辱,都不是就這麼能輕易帶過的。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用世界上最殘酷的方法,讓趙霖痛苦地死去。
“我不信!”趙霖突然撲過來抓著許觀星的肩膀,刀刃在他手臂上擦過,割出一道血痕。
“她不是那麼在乎你嗎?不是最寶貝你這個兒子嗎?我不信……”趙霖抓許觀星抓得緊,於是刀刃陷得更深了一些,可他毫無察覺,自顧自說,“我不信她不出來,我不信她不管你……”
趙鈺趕到現場的時候,隻看到許觀星脖子上身上都是血。趙霖宛如一個瘋子,一邊喊著肖薇的名字,一邊胡亂揮舞著刀,好幾次都差點紮到許觀星。
那些紅色的液體刺激得他心頭一顫,隨後失去理智一般,衝過去狠命推倒趙霖。
四周有許多破爛的桌椅,趙霖的身體撞上去發出一聲巨響,然後倒在臟汙不堪的地麵上掙紮。
“警察就在外麵,你們不怕的最後被判得更重,就儘管幫他!”
聽見趙鈺的話,想上前的人都停下了腳步。
趙鈺蹲下來,心裡怕得不行,連帶著伸向許觀星的手都變得僵硬不自然。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來遲了趙霖還會做出多瘋狂的事情,許觀星的身上又會添多少傷。
“對不起。”
“都是輕傷。”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卻又默契地沒有接下一句話。
趙鈺把許觀星扶起來,回頭看著趴在地上的那個人,有一種悲哀的感覺。此時此刻或許該說點什麼,但趙鈺隻覺得疲憊,倦到嘴唇都懶得動。於是他收回目光,扶著許觀星朝外麵走。
他們兩個人剛走兩步,趙鈺便聽見到身後有聲響,他下意識把許觀星推開,但自己還來不及反應便感到左邊胸口傳來劇痛。
痛,很痛。
趙鈺痛得渾身都沒力氣,整個人直愣愣向下倒。可在觸碰到地麵之前,他被人接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接住了他,捅刀的人在不斷大吼大叫,可趙鈺隻感覺那些聲音都很遠。他聽見許觀星的胸膛中,那顆心臟正在跳動。
怎麼會那麼痛?趙鈺昏昏沉沉地想著,伸手捂住了許觀星的眼睛。
“彆看了……”
他自己已經看見了傷口處的血像是流不儘一樣,再加上無法忍受的痛感,他感到很害怕。
怎麼辦?
如果自己的心臟不像許觀星的那樣繼續跳動了怎麼辦?
擋刀的時候趙鈺壓根什麼都沒想,但真要是就這麼死了,還是怪遺憾的。人都會害怕死亡,他也不例外。
疼痛之餘,趙鈺竟然還有空想那些恩怨。他父親殺了他父親,他又替他擋了一刀,這樣血海深仇,可不可以算是解開了?
他可不可以,算是不欠許觀星了?
趙鈺認定自己會死,他努力睜開眼睛,看著額頭上布滿汗珠的許觀星,他感受到捂著對方眼睛的掌心有些濕潤。
我得說點什麼,趙鈺想,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你永遠不會對仇人心軟,這可是你說的。”
既然你前半輩子都活在趙家給你的陰影中,那後麵的日子便宛如新生,希望你能徹底擺脫舊事,不再被這些恩怨束縛。
逃離囹圄,獲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