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楊柳東風樹 晏淮殷問罪青龍星……(1 / 1)

九重天 南山明月 4523 字 2024-05-01

長安是一場讓人沉醉不願醒的夢。

暮夏在一場場秋雨的猛然侵襲下不舍而去,灞橋兩岸的垂柳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在初秋的微風中輕柔的搖擺著身姿,愜意至極彷佛沐浴在陽春三月明媚的春光裡。河岸兩邊儘是追隨秋意而來的遊人,滿眼的紅男綠女之外,黃發垂髫者比比皆是。

看這景象,此時的長安城中也不比郊外熱鬨許多。古來人們口口相傳,灞橋是折柳彆離之地,其實也不儘然。

長安城東麵的風景甚好,向來都是達官貴人青睞之地,近處有白鹿原鬱鬱蔥蔥更有皇家彆院鼎湖宮,更遠處有藍田玉暖生煙。

因此,晏淮殷還是最愛長安。

一年前,駐守北地多年的靖北王與其親眷被召回長安。晏淮殷終於等到了全家團聚的時刻。十年間晏氏一族雖然也曾因朝中事務往返於北地與長安之間。但終歸還是漂泊。

城樓之上,晏淮殷注視著眼前的景色,神情輕鬆,一掃多年的殷霾。

近侍立於身後,見其興致頗高道:“少家主,明日白鹿上苑宴會的帖子已經送來數日,您可要赴約?”

聽竹自小隨侍在晏淮殷身旁,向來比其他人要大膽一些。其實是聽竹特彆想去,聽說明日的比賽規格之高實在讓人動心。這不就大著膽子在晏淮殷身上想辦法。

又道:“今兒一早寧國公家就差人來問,您是否也赴約?”

晏淮殷回頭道:“蘭溪定然比咱們著急。而你就喜歡湊熱鬨,在北地野了多年你可是越發天真了。”

聽竹委屈道:“您可真狠心。您瞧瞧柳家女郎對流雲和繡月多好。”

晏淮殷正色道:“那差人把你送去寧國公府,給國公夫人當貼身侍女?”

這下輪到聽竹著急,忙求饒:“可彆。家主您對奴是最好的,奴剛才說胡話,您不要放在心上。”

聽竹心想,那寧國公府實在嚇人,寧國公夫人在長安城中出了名的厲害,禦下極嚴。

她在明知少家主是嚇唬自己的同時,也不免害怕。

每次聽竹和晏淮殷去寧國公府的時候一看到國公夫人立馬就蔫了,那麼上躥下跳的人忽然就就像是被下蠱了,對於這一點晏淮殷也一直不解。

而此時對於明日白鹿上苑之事,寧國公府裡的四娘柳蘭溪也上心的不得了。侍女們拿著成套的的衣裙站在柳蘭溪的麵前,隻見她仔細端詳,又拉著旁邊的姐妹出主意,許久還是沒有定下來一套。索性道:“怎得這長安城中就沒有一套可心的衣裙!”

其堂姐蘭若蹙眉:“哪裡就沒有美麗的衣裙,還不是你太過在意明日之事,拿著這些個衣裳做借口。”

柳蘭溪滿麵愁雲道:“將軍要回來了,這次見他非同往日,我當然要重視起來!”

一旁的柳蘭若讓侍女們都退了出去:“你與他數年未見,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提起他就局湊不堪”

說到這裡其實連柳蘭溪自己也一頭霧水。

柳蘭溪歎息道:“三生石上舊緣分,或許是我欠了他謝衡些不得了的東西。”

又言“靖北王府那邊可有消息傳來?”柳蘭若未免她傷心岔開話題。

“剛才靖北王府來人說,七娘子明日會到場。”

“這倒是出乎意料,我想著此次禦宴會有北方諸國的使臣和王族出席。七娘子估計不會去,她不是那麼喜歡熱鬨的人,更不喜歡看到一些曾經戰場上的對手。”

柳蘭溪取下頭上剛才試戴的發簪,道:“阿姐還是不太了解她,堂堂鳳淵朝華公主怎麼會怕了幾個外族之人。”

柳蘭若聞言覺得並無不妥遂言:“她何止不怕幾個異族之人,怕是那幾個異族之人對她心有餘悸。”

柳蘭溪又言:“靖北王府駐守北地多年軍功卓著。七娘子身為靖北王與翎凰公主的嫡長女又有軍功在身,那麼光芒萬丈的人,沒什麼可避諱的。”

柳蘭若一旁道:“晏氏樹大招風,七娘子這些年已經謹慎的不能再謹慎了。下次這樣的話不可再講,會給咱們招致不可預測的災禍。”

柳蘭溪自知失言,慚愧之色染紅了麵龐。她知道她自己是不如眼前這位堂姐的。六年前的大雪,伯父,先寧國公戰死在沙洲。父親這才襲得寧國公職位,從小她就崇拜伯父覺得伯父是全家最厲害的長輩。可惜後來伯父馬革裹屍,伯母,先寧國公夫人殉情而去,隻留下堂兄和堂姐。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整個柳家隻有自己是個身無長處人,什麼也做不好,還會因為失言給家中招致災禍。此時她心中內疚極了。

說話的人頷首飲茶,映在茶盞裡的雙瞳殷鬱至極,聲音偏偏是那般輕快。她沒有不高興,整個人如同三九天的堅冰一般,隻是隱藏在殷影裡的雙眼苦澀極了。

她輕輕笑著,緩緩抬頭,日光映在柳蘭若鋒利的眉眼之上,沒有一絲柔和的底色。她從來都不滿足做一個溫婉的閨中女子。

窗外日光正好,樹蔭婆娑。而有的人心裡早就風雨交加。

午後寧國公夫人讓人傳話說是要去大青龍寺上香。芳華齋的仆從們一通忙碌才收拾妥當。一行人浩浩蕩蕩行了許久才到大青龍寺。

寧國夫人梅遙雪帶著柳蘭溪隨方丈去上香,柳蘭若在小沙彌的帶領下往般若殿去!

靖北王府的人遠遠的便看到柳蘭若,當即入內回稟;“少家主,青龍星主到了。”

上一次這二人相見還是去歲。現下想來已經是有些時日的事情。去歲來人最後一次前往漠北之地執行任務,在撤離的時候受了嚴重的外傷,而那時晏淮殷陷於軍中事物,無法脫身。現今看到眼前人已經康複如初,心中很是喜悅。

初秋的長安秋高氣爽,可以說一年到頭最美好的時候,大青龍寺還是一片蔥鬱的景象,讓佛家聖地更添一份靜謐。柳蘭若行了叉手禮,笑顏真摯:“七娘,春秋不見可還好。”

周圍的侍從們,上了清茶都退了出去。晏淮殷回禮,二人同時落座。

晏淮殷道:“去歲在洛水分彆的時候,以為三娘與我都能趕得上回長安一覽上元佳景,哪裡知道你我各自深陷公務之中,一刻也脫身不得。”

柳蘭若抬手緊了緊有些發鬆的步搖,忽然間雙膝跪地道:“大人,屬下奉命帶領青龍宿在玉門關外擊殺蘇廣明,結果功敗垂成,尾火虎身死關外,屬下苟延至今隻求能擔下任務失敗之責。”

柳蘭若說完之後重重的磕頭三次。頭上的步搖第一下邊應聲墜地了。

她迎風跪在晏淮殷麵前麵色凝重,眼中是幾乎要墜落的哀傷。良久晏淮殷輕擲茶盞,起身俯視著麵前的人,道:“心月狐,你該死。功敗垂成?是你給本尊最後的解釋嗎?”

柳蘭若聞聲苦笑,最終那雙眼還是流淚了。

“天門的規矩你我都清楚,因你之過王軍死傷超過戰前預期之數,這個責任你逃不了。”

跪著的人哽咽道:“我認。”

一隻寸許的玉色瓶子,落在柳蘭若的麵前,那麼精巧的瓶子,擊碎了柳蘭若所有的防線。顫聲道:“為何不殺了我,聽雨眠能做什麼呢?”

她捧著那瓶子,痛苦不已。仰頭對上晏淮殷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眸時她明白是自己錯了。

“天門是淵北權力中心最後的殺手鐧。我們自小被挑選、培養,唯一的使命就是為淵北鍛造堅不可摧的防線,與無堅不摧的王軍。死?你我都沒有權力。明白嗎?”

鐵血的天門之主,其實內心也是煎熬的,她不是一個沒有感情國家利器,這些年她眼看著曾經的舊僚故友一一離去,無法不動容。

“三娘,請記住教訓,不要一錯再錯。我們不能行錯一步的,一次錯步就是不可知的人命。”

話畢拂衣離去。

看著晏淮殷離去的背影,柳蘭若將瓶中的“聽雨眠”一飲而儘。

“予我毒藥,太輕!害人性命是要付出代價的!從此後,瀟瀟雨夜故人來,一訴衷腸聽雨眠。”

晏淮殷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經天色將晚,內衛長見她回來行禮道:“主帥剛剛去了藍田大營歸期不定。長安瑣事交給少家主,世子與三郎六郎協理。”

內衛長交了差便自行離去了。

隨後晏淮殷去了鬆鶴園給老祖母請了安,正準備回自己的園子,不知晏淮瑾(靖北世子)與晏淮汌(三郎)從哪裡過來。道:“從哪裡來?”

這二人沒想到會遇到長姐於是匆匆上前,乖巧道:“阿姐繁忙,我倆從大理寺而來。”

說話的是世子晏淮瑾,長身玉立的少年郎,出身軍中比之長安綺羅富貴裡長成的少年多了分堅毅之氣。

他其實是最肖似晏淮殷的,也是晏淮殷最疼愛的兄弟,不隻是因為他倆一母同胞,還因為世子這個身份實在不是一個什麼榮耀與地位的象征。泱泱大族,未來都將壓在他一人身上,三郎六郎雖說也可以分擔一些,但終歸有限。

何況三郎並非嫡母所出,未來多有限製。雖然靖北王府門風上佳,兄弟姐妹之間上下一心,並無齟齬。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人們眼睛看到的那麼簡單。

好在這二人回來之後領了兵部的差事,倒是非常經心。

二人甚是敬畏晏淮殷,乖巧的樣子惹得晏淮殷一時沒忍住笑道:“你阿姐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人的,你倆真是膽小。”

見晏淮殷神色輕鬆,“猴子們”瞬間就放鬆了,簇擁著晏淮殷道:“阿姐明日咱們一起去白鹿上苑!”三郎提議。

“對呀姐。我倆明天還要上場賽馬。”

晏淮殷抽出被晏淮瑾攥住的衣袖道:“父親同意嗎?你們就上場?”

“父親去藍田大營之前我倆就稟過了。父親說務必用心。”

晏淮殷笑道:“你倆聽著明日在場對手不管是誰,務必聽從父親之言要用心切記魯莽行事。”

二人道:“少家主寬心,弟弟們遵命。”

二人又說今晚要外宿彆院,得到晏淮殷的同意便離開了。

一直站在身側的聽竹見兩位公子走遠,道:“您怎麼放世子和三郎去鳳凰山莊了,他倆要是胡鬨,您可鞭長莫及。”

“胡說,小心讓他倆聽見直接給你綁到寧國公府。”晏淮殷故意到。

“您可彆嚇我,我也是聽小姐妹們說的,世子和三郎身邊圍著多少姑娘等著紅袖添香呢。”

“這一天亂七八糟的。你下去吧。”聽竹還不死心仍舊想要在說些什麼,聽見晏淮殷的歎息聲,不得已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幽篁院是晏淮殷在王府中住處,可她大部分的時間其實並不宿在此處,而是都住在白鹿上苑附近鳳凰山莊。

這處皇家彆院是翎凰長公主的私宅,之後因為晏淮殷實在喜歡就默許給她。本來她還以為自己回長安以後可算是有個清淨的休憩之地。哪裡想到她的那些弟弟們舊友們能讓她一個人享受了鳳凰山莊的佳景。一月中她自己倒是有半月被吵著,後來她索性就住在鳳凰山中的後山的一處院落中。

世人都言長安繁華熙攘是最好的去處,如晏淮殷一般的人實在是享受不了人聲鼎沸的熱鬨。一天到晚就想著哪裡清淨去哪裡。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矯情,論資格她是有矯情的資格的,但是喜靜這一點還真不是她天生不喜歡熱鬨,相反她是個喜歡熱鬨的人。隻是這些年一直行走在軍中,夙興夜寐,時間長了便染上了失眠的毛病,常常是剛剛睡著一聽見吵鬨聲,便隻能睜眼到天明,輾轉反則呀輾轉反側,著實難熬。

後來再愛熱鬨的人也隻能往那安靜中去。現在已經好多了,回到長安以後徹夜難眠的情況。已經很少發生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心安了吧。她長長覺得奇怪故土就真的如此神奇嗎?事實上就是這樣,人與故土之間千絲萬縷的牽絆中間,最重要的就是心安,心安則神安,哪裡就睡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