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風拂過窗欞,悄悄探頭,溜進教室,輕掃青年耳邊垂下的發絲,發梢微微擺動,引起臉頰上一片輕酥的癢意。
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潔白的書頁上,微微蜷曲了一下。
教室窗邊,陽光熱烈地大麵積鋪進教室,順著窗子,在桌麵上勾勒出橫平豎直的影。
趴在桌上淺眠的青年,將手臂枕在頭下,側著半邊臉,眉眼處鐫刻著細碎的陰影,寧靜的光簇擁著他。
應逐星意識開始清醒,他輕輕動了動手指,睜開眼,他看見疏落的枝椏間,葉片層層疊疊,順著縫隙漏下絲絲縷縷的光影,教學樓安然矗立。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目光小幅度偏移,發覺自己身處一間教室,應逐星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正前方是墨綠的黑板,黑板正上方掛著紅色的條幅,密密麻麻簽滿了班級裡所有學生的名字——
[勤奮苦讀十載,拚搏無悔高三]
視線再向下,黑板被擦拭的很乾淨,沒有一點粉筆灰白的印子。
黑板最左側的一數列,娟秀的字體羅列著今天的課表,已經上完的課,被粉筆劃了一道斜杠,今天的文化課程全部被劃掉,隻剩下最後一節自習課,牆上的時鐘哢噠哢噠指向四點四十五。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下邊,還有三節晚自習,一直上到十點十五。
座位是單人單桌,一列一列整整齊齊,也許是高三的複習的緣故,所有人都沒有同桌。
應逐星低頭看向自己的書桌,桌麵左上角用書夾堆了厚厚的一層書本和試卷,右上角放著純黑色的文具袋。
教輔書和卷子塞桌上平鋪展開,卷子上的生物大題做了一半,草算紙上畫了不少遺傳分析的樹狀圖。
藍白校服有些寬大,袖口遮住了一半手掌,隻剩手指露在外邊,指尖搭著黑色水性筆。
這次副本的地點在教室裡?
應逐星微微蹙眉,他找不到副本名字【高牆】和學校教室之間的關係。
突然,應逐星想到了什麼,他抬眼掃視整間教室,那道身影瞬間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所有同學都出如一轍低頭自習,腰背像蝦一樣向前蜷,顏時聿身姿卻挺拔,他的座位靠著牆,他身體斜側,懶懶地倚著牆,單手彎曲支著頭,視線正跨越一整間教室,望向自己這邊。
在、在看我嗎?
應逐星微微楞住,和顏時聿的目光對視兩秒,噌地一下子低頭,接著欲蓋彌彰般四處張望,又偷偷用餘光掃視靠牆的座位。
卻發現,顏時聿似乎用手擋在下頜旁,掩蓋那微微揚起嘴角,桃花眼間流轉著無聲的笑意。
應逐星的耳根更紅了。
所有人都在低頭做題,教室內隻有筆尖落在紙麵的莎莎聲,和翻動的紙張嘩啦嘩啦響,沒人注意到,隔著一整間教室,窗邊和牆邊,發生了怎樣的目光碰撞。
好在,四點五十響起的下課鈴,把他解救了出來。
即使是下課鈴響,教室內也安靜極了,沒有一個同學敢高聲說話。
“細細簌簌”
“細細簌簌”
所有同學低著頭,像螞蟻一樣整整齊齊,悉悉索索開始動作,扣上筆帽,翻出飯卡。
下課過了一兩分鐘,幾乎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
應逐星見狀,沒敢有動作,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呆在自己的座位上。
“噠”
“噠”
“噠”
走廊裡響起高跟鞋的聲音,一點一點,聲音降下去,越走越遠。
直到這時,班級裡才有人動作幅度大了起來,同學之間的交談聲響起,有人站起來出門。
應逐星餘光中發現顏時聿站起身,正在向這邊走過來,於是他沒動,佯裝隨手翻開書本和試卷,目不轉睛低盯著自己寫下的字跡,卻根本沒看進去書上寫著什麼,注意力一直放在餘光中的顏時聿身上。
忽然間,後桌有兩個同學的對話闖進耳中,在隻有輕微雜音的教室中尤為清晰。
“誒,你聽說了嗎,有人翻牆想出去,結果從上邊摔下來了。”
“翻牆?那不是違反校紀嗎?”
“對啊,聽說就是被保安巡邏的時候逮住了,然後意外掉下去了……你在這磨蹭什麼呢?”
“等會兒啊……我校園卡找不到了。”
“快點,食堂去晚了可沒什麼能吃的東西。”
“誒等等,找到了,夾書裡了,走吧。”
接著,那兩道聲音的主人越過應逐星的書桌,應逐星抬頭看去,是兩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勾著肩,走向教室門口。
“今晚吃什麼?”
“不每天都那些玩意嘛,希望今天不是西紅柿炒番茄。”
“……”
聲音漸漸遠去了,應逐星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學委。”
應逐星回頭看去,一個剃著寸頭,個子有些矮的男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走啊,一起去吃晚飯。”
他在這個副本裡的身份是學習委員?
應逐星心中記下,但他其實本想等顏時聿一起,此時這種情況,不知道這個身份的人設是怎麼樣的,和顏時聿關係熟不熟,並不好貿然拒絕。
“走吧。”
應逐星回了聲,準備先跟這個寸頭同學走。
他順手將桌上散亂的筆收拾好放到筆袋裡,手指卻意外觸碰到了一根筆,在清一色黑色筆帽、透明筆身的簽字筆中,那根筆裹著軟軟的橡膠外套,很奶的藍色,還戴了一隻小兔頭。
非常突兀,非常顯眼。
應逐星稍微頓了一下,將那支特彆的筆從筆袋中取出,揣到了校服外套的口袋中,跟上了那個不寸頭男生。
走到講台前,卻突然被一道身影止住,抬眼看去,顏時聿雖說乖覺地、整齊地穿著校服,拉鏈也嚴絲合縫地拉到了最上端,但整個人卻顯得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氣質。
“學委,我想來請教幾個問題,”他手上隨意拎了一本練習冊,聲音懶懶的,散漫輕狂,尾音卻帶著令人耳根酥麻的語意:“你會答應的,對吧?”
應逐星抬眼和他對視,瞬間晃了神,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顏前輩,你說什麼?”
尤其是,眼前穿著校服的顏前輩,令應逐星更有一種時空錯位的感覺,就好像他們曾經真的在一個高中,在同一間教室學習過。
顏時聿真的很好看,校服加身,像一個年少輕狂的高中生。
應逐星的心跳一點一點加速。
突然,周圍的溫度瞬間降了下去,幽森涼意襲來,冷冰冰的直刺皮膚。
應逐星猛地驚出一身冷汗,思緒驟然清晰。
由於前一段時間一直和厲鬼相伴,應逐星很清楚地知道,這絕對是鬼怪即將出現的前兆,意識到這一點,他紛亂的思緒驟然沉靜下來,精神極為明晰,幾乎在一瞬間串起來從睜眼到現在的線索。
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副本中他們的身份都是學生,是同學,他剛剛那一聲“顏前輩”,絕對暴露了自己不是這個學校裡的學生這個事實,這是眼中的違背人設!
應逐星一身冷汗浸透了校服的衣領,此刻溫度低極了,他大腦飛速運轉,不動聲色地借著校服衣袖握緊冰涼的手。
如果他是學委的話,給同學講題,應該是自己的職責。
而且,雖說和【黃沙枯骨】有些許不同,但這個副本,歸根結底是演繹類型的……詢問難題的這個環節,難道是也是顏時聿演繹的同學必須要做的事?
定了定心神,應逐星開口,帶著一點啞。
“可以等我吃飯後回來再講嗎?”應逐星想到那兩個同學說的,食堂飯菜的緊俏,他猜測道:“不然吃不上飯了。”
“學委,抱歉經常麻煩你,不會耽誤很久的,可以嗎?”
雖然這字句湊在一起很謙卑很禮貌,但用顏時聿的音色說起來,卻不是那回事了。
他將重音咬在句尾,似乎帶著點不由分說之感。
應逐星抬頭看他,隻見顏時聿目光輕垂,向他輕緩地眨了一下眼。
當然沒問題!
但旁邊的寸頭卻搶在應逐星說話前,不耐煩地打斷顏時聿:“你煩不煩啊,每次都在吃飯之前問題,去晚了還能剩什麼菜啊,你不知道應逐星很煩給你講題嗎?”
咦?這樣嗎?
應逐星在心裡輕微驚訝,原來自己是這樣的人設。
於是他做出一幅冷淡的樣子,輕輕“嘖”了一聲,抿起嘴角,語氣有些不情願地說:“……行吧。”
周圍那股寒意消失了。
看來自己勉強維持住了人設。
應逐星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接著,應逐星看著那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寸頭,說:“你先去吃飯吧,我講完題再去。”
這樣就可以把閒雜人等打發走了。
寸頭撓撓頭,說:“我幫你去打份飯,你把校園卡給我。”
應逐星將手伸向校服的口袋中,在另一邊口袋中,手指觸碰到了套著卡套的校園卡,並將它遞給那個男生。
教室很快就空了,看來是所有同學都急著去食堂,搶到比較好吃的飯菜。
顏時聿隨意地坐在桌上,手中嘩啦啦翻著練習冊,說:“這種演繹類型的副本,要注意首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性格,前期在npc前不要有過分不符合角色的舉動。”
“而你剛剛差點違背人設。”顏時聿將練習冊卷成筒狀,輕輕敲了一下應逐星的頭,說:“稱呼方麵要格外小心,尤其要注意和其他參與者交流的時候不要暴露了。”
顏時聿作為經曆了無數個副本磨練的,從妄言之城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雖說三年沒參加過副本,但那種刻進DNA裡的慣性,讓他在進到副本的第一時間,立刻以極快的速度了解周圍環境,在書桌麵的個人信息中摸索出自身角色的特點。
他看到“自己”在桌子一角的便利貼上寫著:下課找學委→數冊P55—T3(2)
於是他抬眼在教室裡尋覓,便看到了應逐星懵懵地適應狀況的樣子,不禁歎了一口氣,小家夥到底還是參加的副本太少了,經驗不足。
不過好可愛,嗯,還有些傻。
於是他也不去管學習委員是誰了,打算一下課就去找應逐星,他自己ooc一點自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以他的實力,其實直接把這種副本犁一遍,揪出boss都不算難。
但應逐星還需要曆練。
隻不過沒想到,應逐星就是班裡的學習委員,這下到是方便找借口了。
應逐星低著頭,麵色微微發燙,眼睛因為愧疚快速輕眨,帶動睫毛像蝴蝶翅一樣顫抖,他小聲喃喃:“顏前輩,啊對不起,顏……同學,是我的錯,我下次注意。”
顏時聿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輕輕觸碰到抖動的睫毛。
微癢的酥麻感襲擊指尖。
他的手不受控製一般,又點在應逐星的鼻尖,一路向下描摹,直到觸碰到柔軟的唇時,卻轉而略過,欲蓋彌彰。
顏時聿用輕柔的力道勾起應逐星的下巴,讓人抬頭,與他對視。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啞。
“……叫我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