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著應逐星脖子的鬼氣驟然一鬆。
空氣一瞬間撲進胸腔裡,驟然的悶漲使得應逐星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他立刻大口大口喘氣,劇烈嗆咳。
剛剛的攻擊,給應逐星脖子上留下一圈漆黑的燒焦痕跡。
鬼氣還是不鬆不緊地環繞在他四周,似乎他隻要再說錯什麼話,就會立刻被殺死。
“那按照你們所說......”應逐星平複了呼吸,接著說:“既然你們連死都不怕,那為什麼不能活的更精彩一點?!”
應逐星的聲音看起來激動了一些,他的眼眶甚至微微紅了:“你們當然是英雄,燒了整個戲園子和侵略者同歸於儘,有情有義!”
隨著應逐星鏗鏘有力的聲音落下,衣架上的戲服都微微顫動,飛了出來,套在看不見的人身上之後,那一個個鬼魂便穿著各色的戲服現了形狀。
一個又一個或青澀或老練的麵容顯現出來,落在地上,圍在應逐星身邊。
這都是這件戲班子裡,自願跟著烈火葬身於此的人。
應逐星的聲音有些惋惜:“但要可持續發展啊!明明自己不死也能整死這幫家夥,死了多虧?”
戲服鬼怪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你們今天殺死了這些侵略者,為何不明天投身抗擊侵略者的組織和隊伍中呢?領了槍,在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不比跟敵人一起葬身火海更好?”
聽了應逐星的話,鬼怪群轟地熱烈討論起來。
一個從未設想過的路鋪在了他們麵前。
那中年班頭徹底鬆開了應逐星,神色怔怔的。
容貌年輕的半大青年將水袖揚的起飛,幻想自己在戰壕裡英勇無畏的樣子。
紅衣戲子於非憐見周圍同門的熱烈,淡漠冰冷的神色終於化開一點,他看向應逐星,點了點頭。
“謝謝。雖然沒用,但也是個安慰。”
於非憐此刻的聲音沙沙的,不複重現過去畫麵裡的清澈,也不複台上唱腔的驚豔,反而是一種撕裂的暗啞和澀。
應逐星詫異喃喃:“你的聲音......?”
於非憐淺笑一下,似是不在意道:“聲帶被燒了。”
“抱歉......”
“無妨。”
於非憐見其他戲服鬼怪們嘰嘰咕咕走了,他也衝著幾人欠身,帶著一身停滯的鬼氣消失在後台。
化妝桌旁,應逐星回頭,看見三人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他們從未在副本徹底結束前,看到人和鬼怪可以安安靜靜地站在一處,平靜交流。
他們徹底震驚了,其中自身能力以除鬼出名的小道士方明尤為震撼。
有很多話堵在他們口中,無從問起。
應逐星也沒有想提的意思,似乎剛剛,他隻是和許久未見的好友,結束了一場久違的重逢。
光線漸漸昏暗下來,第二日到了末尾。
因為整個副本就是在戲園子裡發生的,所以所有的線索也就像一幕幕戲曲一般,呈現在他們眼前,最終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所以,事情的始末已經明晰了。”
還是餘籽先開了口,她總結道:“侵略者要求名角於非憐為他們唱戲演出,如果不唱,就要殺掉所有無辜百姓。於非憐答應了,但國難當頭,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在侵略者聽戲的時候,他們將戲園的門窗釘死,潑上油,一把火燒掉戲園,和侵略者一起葬身火場。”
謝欣然接著說:“所以……副本已經進入到最終階段了,於非憐的死因是被火燒死,為了防止這個副本裡的最終boss於非憐徹底化為厲鬼大開殺戒,我們必須在明天天黑之前……”
她說著說著,發現自己一時如鯁在喉,沒有辦法繼續開口。
“阻止他們燒掉戲園。”
方明艱難地完整了整句話。
一時間陷入寂靜,氣氛凝滯,他們誰都沒辦法接著策劃如何去阻止赤膽忠心的民族英雄。
阻止他們燒掉戲園,也就是說,要讓那些聽戲的侵略者安安穩穩地活著。
憑什麼?!
“這隻是一個副本而已,”最後還是謝欣然故作輕鬆的說:“那些侵略者,早就被燒死了不是麼?現在留下的,不過是重複運行的副本而已。”
方明和餘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
應逐星突然打斷對話:“不,讓他們燒。”
應逐星自於非憐離開後,一直垂眸沉默,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這時突然開口打斷,語氣中醞釀著莫名的情緒,若是和他極為熟悉的人此時一聽,就該知道,應逐星是真的生氣了。
應逐星抬起眼眸,目光沉沉,卻麵無表情。
他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骨骼錯位發出哢噠的聲音,淡淡開口。
“為什麼要阻止?”
“幫他燒。”
“應逐星?”
謝欣然很驚訝地看向應逐星,幾人都看出,此時的應逐星狀態不太正常,她說:“你怎麼了?沒事吧?”
應逐星輕輕搖搖頭,語氣溫和:“我沒事。”
如果不是他眼中閃著鋒利的光,隻聽語氣,真會讓人以為,他是那種乖巧安分的性格。
但此刻,應逐星周身環繞著極低的氣壓。
“在情感層麵上,我們也不想阻止於非憐燒掉戲園,可如果就放任事態走下去,我們都會死在這個副本裡。”
餘籽聽清了應逐星的不情願,直視著應逐星的雙眼,但還是很理性地分析:“戲園被燒毀,是解開鬼怪禁製的最後一步。”
應逐星垂下眼,注視著地麵,沒有說話。
餘籽以為他聽進去了,於是接著規劃明天的計劃,道:“既然副本的真相已經全部浮出水麵了,明天就是最後的情節,我們必須先阻止作為“人”的於非憐登台演出,防止他在台上變成厲鬼。”
“接著就是不能讓小六潑油。”餘籽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又不自覺地想要占據主要地位,於是環顧周圍的三人,說:“我能想到的辦法暫時就隻有這麼多,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嗎?”
方明皺著眉,說:“可以。不過,細節,我再思考一下。”
謝欣然跟著說:“我沒什麼意見,餘籽我聽你的。”
她向來是完全跟著餘籽的思考方向走的,對於餘籽的話,完全信任。
光線更暗了,黑灰色的陰影中,應逐星淺淺垂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微弱的光線照映在她側臉和有棱角的下頜線上,愈顯得皮膚更加瑩白。
“哈。”
應逐星突然咧開嘴角低低笑了一聲,但笑聲中帶的更多是諷刺,拇指抵在無名指的關節處輕輕摩挲,他下唇依舊沾染血跡,輕聲呢喃:“站在鬼的場子裡討論如何對付鬼……”
可不是,他們此刻全部待在後台,這裡明明是鬼氣最濃鬱的地方,也就是那紅衣戲子的棲息之地。在這裡討論該如何阻止鬼怪複蘇,大概就像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你剛剛說什麼?我沒有聽清。”餘籽皺眉看向應逐星。
她總感覺應逐星的狀態,從跟那群鬼對話後就不太對,明明之前給人的感覺很是樂觀陽光,偶爾還很皮很不正經……
難道是被鬼怪附體了??
“我說——”
應逐星抬起頭,眉眼光芒鋒利,氣壓低沉,但挑著眉。
“我拒絕。”
於非憐的忠勇明明是一件值得稱讚的頌歌。
熾熱忠誠的靈魂容不得一絲玷汙。
即使是架空的副本中,也不行。
餘籽歎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副本的機製在時刻威脅著他們,他們也不想阻止於非憐燒掉戲園,但是所有人的性命都栓在這裡,他們誰又敢任性呢?
“那,應逐星,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餘籽也希望會出現一個計劃,既不用違反自己的內心,又可以成功通關副本。
應逐星說:“幫他燒,讓火燒得更凶一些。”
如果副本最終歸結於一場大火的局麵無法避免,深陷火海的英魂無法被拯救。
那就讓這場火燒的更痛快一些吧!
餘籽:“……”
虧我真心以為你會有什麼好的意見。
既然沒有兩全之法,餘籽依舊堅持自己的做法,對應逐星說:“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我們沒有彆的辦法了……你如果過意不去,可以不做,我們來就好,你救過欣然,我很感激你,但我不能聽你的,現在這關乎的是性命,我不能賭。”
應逐星聽罷,沉默著抽出了狼牙匕首,刀刃在指尖翻轉向內抵在掌心,抬起手。
“那我們現在打一架吧。”
餘籽的聲音也冷了下來:“……你瘋的話自己去瘋,多愁善感就一邊去,我們沒有命陪你去耗,厲鬼蘇醒,我們都得死。”
謝欣然瞪大了眼睛,連忙擺著手打圓場,說:“大家這是在乾嘛啊,我們之前不是配合的很好嗎?現在不是應該抓緊時間趕快去找到小六潑油的地方嗎?”
“之前配合的很好,但現在出了分歧。”應逐星看著餘籽,笑著說:“我現在是無法靠語言說服你了是嗎?”
餘籽依舊皺眉,目光堅定。
“好吧。”
應逐星聳聳肩,將狼牙匕首收回係統麵板中。
他本就無意動手。
應逐星眼中醞釀的情緒消散,他知道自己心中燃燒著的憤怒的情緒在當下這種情況中並沒有用,甚至可以被稱為是可笑。
他隻能先壓下情緒,隻能……換一種方法來說服大家了。
應逐星抱歉地笑笑,說:“那我要是保證大家可以活著過完最後的一幕,安全離開副本呢?”
餘籽謹慎地打量應逐星,問:“你拿什麼保證?”
沒有一個人敢這麼說。
三人看見,應逐星將手十指交叉搭在身前,似乎像是作了個揖。
他們聽見應逐星低聲說了一句:“二皇子殿下,麻煩你了哦。”
接著,一瞬間,係在應逐星身側的玉佩光芒大盛!
周圍環境溫度驟降,各種物件黯然失色,森然的鬼氣順著應逐星腰間掛著的玉佩飄散溢出,在應逐星身後上方逐漸彙聚成型。
先是呈現出一道灰白的虛影,接著清晰起來,在三人還未看清鬼物的麵容時,血紅色斑駁,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順著鬼怪蒼白的裙裾向上侵染,瞬間衣衫鮮紅刺目,幾乎是可以滴出鮮血,氣場全開。
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帶著血腥之意,瞬間鋪麵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