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栩的表情依舊溫和，隻是站起身，說到：“抱歉，恐怕我無法給你治療了。”

語氣中帶有淡淡的遺憾。

應逐星感覺心涼了半截。

這恐怕就是沒有取得入城身份憑證的後果。

人群中有人問：“你在乾什麼，他傷得這麼重，趕快送到醫院啊！”

許栩麵朝他們，微笑道：“失落之城沒有醫院。”

“什麼？”有人沒有理解。

許栩耐心解釋：“這裡隻有找人才能夠治療傷病。”

眾人：“那不是一樣嗎，你快去找人啊，再拖下去就晚了。”

許栩：“我很抱歉，你們可能沒有理解我的意思，他沒有入城身份憑證，是沒辦法進入失落之城的。”

之前那位冷靜的中年男人說：“請您通融一下，先送他去治療，身份憑證可以之後再說，畢竟救人要緊。”

許栩笑道：“這恐怕我通融不了。”

中年男人看著許栩幾乎沒怎麼變過的淡淡的笑容，怒由心生，他握緊拳頭，說：“那你就這麼看著他去死？”

許栩也不生氣，溫和解釋：“首先，他根本進不了城，連這個大廳的門也出不去，不是我不讓，是失……城主的規定——你不會以為這裡還和你們生前一樣吧？

其次，我的治療技能和道具也用不到一個沒有身份憑證的人身上，所有有治療能力的人也一樣。而且，他不會死在這，他會被放逐。”

……雖然他在枉死之地也活不下去。

許栩的沒有將或說完，畢竟太殘忍了一些。

中年男人明顯沒有理解許栩的話，然後一時間不知如何反問。

趁著這個沉默，許栩轉身問眾人：“你們之中還有誰沒得到入城身份憑證？”

那幾個在鐘聲響起之後被傳送過來的人中，有幾個人舉手，說自己沒拿到。

裡麵也有沒拿到的人，聽到了“放逐”，直覺不是什麼好下場，便向後退了兩步，隱匿在人群中，沒有出聲。

“那我們怎麼才能回家？”

許栩輕輕說：“你們已經死了，回不去了，以後失落之城就是你們的家。”

人們沉默了，因為這是他們的事實，他們的記憶也是這麼告訴他們的。人群中傳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

許栩一一看過他們，沒有被這種氛圍影響，繼續說道：“101個人，7個沒有拿到入城證明，現在出來了4個，加上受傷的那位，一共5人，還有2位，自己站出來吧。”

人群中沒有動靜。

許栩等了一會，無人說話，他歎了口氣，揚聲衝著門外喊道：“聿哥，來幫個忙！”[3]

於是人們又齊刷刷地順著許栩的視線，望向門外。

徹底被遺忘的應逐星：“……”

看來當人們遇到和自己危機存亡相關的事情的時候，沒人會有精力關注一個快死了的、還和他們無關的人。

應逐星覺得自己還能撐一會，就倚著牆也看向門口。他現在是真的痛麻木了……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連個鬼影都沒飄進來。

許栩：“……”

好吧，以那位的懶散程度，一遍能叫動他才是真見了鬼。

於是許栩又一次喊道：“聿哥，你的工作來了，是領他們進入枉死之地。”

空氣依舊安靜。

許栩像是在叫魂。

許栩：“……”

許栩滿臉黑線。

許栩隻能又走回去，對著那個把雙腿架在桌子上，用書蓋著臉的大爺說：“聿哥，我真忙不過來，幫個忙唄，就開個門。”

書滑落了一角，露出一隻令人驚羨的桃花眼，眼尾處是一模鮮紅，像是暈染開來的勾筆眼線。

顏時聿挑眉。

於是許栩非常配合的伸出食指和中指晃了一下，說道：“兩杯咖啡，不告訴汐姐。”

顏時聿慢悠悠站起，左右活動了一下頭部，頸椎發出兩聲脆響，抬腿走出去。

許栩立刻跟上，和在外麵的溫和不同，他化身老媽子對著顏時聿絮絮叨叨：“我覺得汐姐不讓你喝咖啡是為你好，我現在倒像是助紂為虐……”

應逐星看到門口走出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顏值驚人，那人的黑色頭發偏長，卻有一種淩亂的美感，再往下是一雙桃花眼，眸色淺，閃著細碎的光。一抹鮮紅色的狹長印記在右眼下方一厘米，順著眼睛的輪廓一直蜿蜒到眼尾處，稍稍上提。襯衫最上麵的扣子敞開，整個人就是大寫的懶散氣質。

人群中有女孩子倒抽一口氣。那情景，要是附近有相熟的姐妹，能瞬間相互抓著胳膊搖晃，化身土撥鼠，然後低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抓著身邊的一個陌生人，不顧那人的手足無措，激動道：“他好帥啊！”

其實應逐星也很帥，不輸給顏時聿，是一種陽光乾淨的帥氣，就是臉上的斑駁血痕和狼狽相封印了顏值而已，不然這個女孩子可能短時間內要尖叫三次。

因為看到許栩的時候女孩子已經尖叫過一次了。

顏時聿眯著眼掃視了一下人群，然後伸手像兩個方向虛點一下，懶洋洋開口：“你們兩個——”

那兩個人正是隱瞞自己沒有入城身份憑證的，一個人認命地出列，另一個則心虛地向後退了兩步準備跑開，卻被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許栩鉗製住，送到了顏時聿身邊。

顏時聿淡淡撇了那人一眼，然後又走到應逐星麵前，垂眸看他，不說話。

應逐星也仰起頭，正視著那雙淡漠的雙眼，應逐星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本能地不想向他示弱，於是也倔強地不說話。

顏時聿：“我不扶你。”

應逐星：“……”

我犟了個什麼勁。

一個人好心的走過去，架起應逐星的右胳膊，讓他借力站起。

顏時聿走到一扇關著的門前，打開一旁的方框，裡麵是一個類似指紋采集器的儀器。

他將手指輕點在上麵，然後係統自動識彆通過。

顏時聿麵前的麵板無聲亮起。

【已檢查到S級權限】

【權限擁有者：顏時聿】

【正在開啟枉死之地通道……】

然後一旁的純白色門向上升起，露出了一個黑森森的傳送門，詭異陰暗的氣息飄散而出，令在場的除了顏時聿和許栩之外的所有人打了個寒戰。

灰紅的灰燼飄出，隱隱帶來屬於陰間的哀嚎，詭異繁複的花紋也昭示著所去之地的危機重重。

“這是……？”有人咽了咽吐沫，聲音顫抖。

“放逐。”顏時聿懶懶倚在牆上，“滾進去就彆想出來了。”

不過也有的人能從中殺出一條血路，但顏時聿沒說，懶得說也沒必要，對什麼自保能力都沒有的新人，進去直接宣布死刑。

“能……能不去嗎？”

顏時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那個人轉身要跑，顏時聿一腳把他踹進門裡，然後那人便不見了。

剩下的人在許栩溫和但不容置喙的監督下，萬般無奈地走進了門。

最後剩下應逐星自己。

顏時聿：“自己走，還是我動手？”

應逐星：“……不用勞煩了，我自己來。”

就要走進那未知的門內，應逐星轉身看向顏時聿，從自己用來抵抗疼痛全部精神中抽出一份，說：“一個問題，行嗎？”

顏時聿點頭，幾乎要闔上眼，敷衍道：“問。”

“你叫什麼名字？”

應逐星的話脫口而出，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有一種迫切的需求，特彆想了解眼前這個人。

顏時聿明顯愣了一下，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問題。

……甚至都有點醒了。

過了一會，才回答：“顏時聿。”

顏時聿。

應逐星在心裡默默念了一遍，然後很真誠的笑了：“很好聽的名字。”

顏時聿愣在原地。

應逐星轉身走進門內，身形一晃，消失。

在被傳送走的最後一刻，應逐星聽到了顏時聿的聲音：“謝謝。”

-

目送最後一批新人選定了自己的引路人，許栩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臉頰，回到屋內。

他轉頭看向那個又倒在椅子上睡覺、清閒自在的大爺，一口氣沒緩過來，忍不住幽幽開口：“……生前何必多睡，死後必有長眠。”

果不其然，沒有收到任何回複。

許栩從來都不能確定，顏時聿到底是真的在睡覺沒聽見，還是隻是懶得開口回答。

畢竟這位……算了算了。

正當許栩準備整理這一批新人的身份憑證時，他看到失落突然出現在半空。

那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清秀可愛，臉頰還帶著嬰兒肥，很想讓人掐一把，棕色的半長發，發梢係著一枚水滴，是失落之城的象征，最神奇莫過於他的眼睛，是那種數據般的幽藍色，從瞳孔處向外散發各色脈衝，眼底還隱隱有數字閃過。

這是失落之城的城主……反正不怎麼有威嚴。

此刻失落手裡正拿著一件染血的破碎外套——正是應逐星落在狼先生城堡中的。

“新人呢？”失落問，聲音也是軟軟的。

許栩：“剛走。”

“啊！”失落有一種做錯事一般的慌亂，“完了完了，有沒有一個叫應逐星的？他的入城身份憑證在我這裡。”

許栩：？

“什麼……意思？”

失落：“來不及解釋了，沒拿到身份憑證的人……”

許栩接話：“放逐了。”

這是失落之城的規定。

失落肉眼可見的蔫了下來：“我沒趕上……”

“發生什麼了？”

許栩感覺有些不對勁，看到染血的外套，突然想起剛剛那個受傷的少年，心裡隱隱有種預感。

失落便把應逐星完成了新人任務，但是卻意外遇到了狼先生突然回歸，副本不得不自動升級，導致入城身份憑證被落下的經過解釋了一遍。

“這得是多倒黴……”

許栩感歎，又突然想起些什麼，猛地提高音調：“等等，你說狼先生沒去參加會議？！”

說完，許栩的下巴還處於掉落狀態，然後眼神不自覺向顏時聿的方向飄。

失落：“是的，原因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剛剛我也是在處理這件事情，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失誤，所以應逐星有資格進入失落之城的。”

然後失落飛到顏時聿麵前盯著他，咬牙切齒道：“所以，顏時聿你得把應逐星從枉死之地帶回來。”

許栩很有眼色地向後退了一步，說：“……聿哥，你的鍋。”

顏時聿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回道：“我姐的鍋。”

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正全神貫注地聽著二人的對話。

許栩在心裡默默反駁：要不是你的問題，汐姐怎麼可能閒的沒事去找狼先生乾仗。

失落著急了：“你們先就彆耽誤時間啦！救人要緊啊。應逐星受了那麼重的傷，又在那麼危險的地方，萬一死了怎麼辦！”

許栩又退了一步，轉身去整理檔案，一邊勸道：“是，聿哥，枉死之地隻有S級才能去，而且這事兒還和你有關，把他帶回來吧。“

許栩又想起了那些可怖的傷痕，遍布在少年瘦削的身上，被白皙的皮膚襯得更加觸目驚心。

唉……他不是不願意救，而是根本救不了。

在這種地方，或者說，像他們一樣的人，隻有硬起心腸，才能忍得住悲傷。

許栩又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補了一句：“他……挺可憐的。”

他根本無法保證，顏時聿能被說服，去帶回應逐星。

因為顏時聿是真的……自那次瀕死之後，好像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什麼都可有可無，跟彆說同情和責任了。

尤其是這麼麻煩的事情。顏時聿最討厭麻煩。

傳送門是隨機的，現在隻能希望應逐星幸運一點，能直接被傳送到集聚地，或是遇上什麼人，能被救回來，枉死之地的技能和道具，是不受限製的。

可是去枉死之地的，又是什麼良善之輩呢？就算是，也早該認清形勢變得冷漠了，或者倒黴到直接被傳送到枉死之地最偏僻的荒蕪角，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許栩為應逐星點了根蠟。

“應……什麼來著？”顏時聿挑開蓋在頭上的書。

“應逐星。”失落立刻回應，然後充滿希望的看著顏時聿。

如果不是明文規定城主不能去枉死之地，失落早就衝去了，畢竟應逐星關係到他的計劃。

說實話，失落本以為應逐星會死在狼先生的手裡。

如果那樣的話，他的計劃又要延後個幾年。

許栩也猛地回頭，一臉不可思議，導致他溫潤如玉的外表看起來有些開裂。

“聿哥，你這是，答應了？”

許栩沒收到回答。

因為顏時聿已經不再屋子裡了。

【已檢查到S級權限】

【權限擁有者：顏時聿】

【正在開啟枉死之地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