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那樣驚喜和期待 “叔叔很不……(1 / 1)

穿過這道柏油路,翻上麵前這層裸露在外的階梯,就到了常去的那家複古書店了。書店前台隻有老板一個人在,零零散散的客人分坐在各個角落,有說著悄悄話的情侶,有閉目淺睡的過路人,也有靜坐讀書品茶的老者。同窗外喧鬨嘈雜的繁華大街相比,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僻靜。

“來啦。”老板招呼著,“怎麼今天隻有自己?”

“他有事,我在這兒等我媽媽。”葉君涵莞爾一笑,指了指她每次來都會點的奶茶。

老板心領神會,邊往電腦上輸入著邊抬頭問道:“那個小夥子是你男朋友嗎?”

“還不是。”她輕輕地回答,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用“還”這個字。

“也的確。”老板轉身把珍珠倒進奶茶杯裡,“一般小情侶都是牽著手來的,坐在座位上卿卿我我,你們不同,更像是發小。”

葉君涵點點頭,欽佩著老板獨到的辨人能力。她好奇地問道:“那個姐姐怎麼不在?”

“她呀,放假回家了,這陣子就我一個人。”老板遞來奶茶和幾碟小吃。

她道過謝,端著托盤去了她和文蘇每次來都會坐的位子,嘬了一口奶茶,感覺味道有些變,在原先的基礎上加了一絲甜,她下意識看向前台,和老板相視一笑。手機應景地響了起來,是文蘇發來的消息——“我到家了,你到了嗎?”

“我在等我媽媽,你快去做作業吧。”回複過之後她把手機調成鈴聲模式,揣進了兜裡,繼續沉浸在奶茶新奇的甜裡去了。

她中午是和文蘇待在一起的,去吃了學校附近一家久負盛名的烤魚,光是排隊就排了足足一個多小時。這頓烤魚是文蘇請的,為了履行他期末考試前約定,她記得期末考試當天早上,文蘇說考進前三十就請自己吃飯,隻不過最後的結果是三十五名,不過這樣的進步足夠令文蘇滿意了,這頓飯也算是慶祝進步。隻是三十五名的成績,是否能在文理分班時衝進重點班,決定權在其他人手中,要綜合高一這四次的成績來看,理科重點班隻要四十個人,而從曆年的成績來看,重點班裡原先普通班的學生也就十人左右,文蘇的競爭壓力很大,但至少很有希望。

能和文蘇並肩坐在同一個教室裡,是她的願景,從小學四年級因為學校擴編而分班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同班過。她很希望能在身邊監督他的學習,提醒他哪些重點該抓住,哪些次要的該放——文蘇總是學不會抓重點,所以寫作業總是會寫到很晚,看似很用功,每個知識點都溫習了一遍,但其實一些重點內容隻複習一遍遠遠不夠,需要抽出時間好好打磨。她也希望能和他擁有同樣的生活,不然他偶爾分享的喜悅或惆悵,她無法感同身受,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共享或安慰。當然,她最希望的還是彼此的陪伴,上課有聽課的動力,下課有玩鬨的欲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一群眼裡隻有學習的女生奮筆疾書,或是聽那些興趣愛好搭不上邊的男生聊著庸俗無聊的話題。

她的胳膊撐著桌麵,頭輕輕地靠在手掌上,馬尾辮自然下垂,發梢婆娑在皮膚上。她沒有特意規劃這個暑假,也沒有出去旅遊的打算,看媽媽的意願吧,她心想,很久沒有陪媽媽痛痛快快玩兒一通了,有些想念兩個人一同出遊互相拍好多好多照片的時候了,媽媽比她上相很多,所以她甘願做攝影師。

熟悉的鈴聲鬨哄哄地吵起來,有些驚擾了書店片刻的寧靜,她趕忙調成靜音,是媽媽打來的。

“我們到了,你在哪?”隱約能聽到媽媽那頭汽車熄火的悶聲。

葉君涵回答了這家書店的地址。

“你出門往東走,走到中山公園對麵,有家工商銀行,銀行旁邊有一家西式餐廳,我們在裡麵等你。”媽媽指引著。

她允諾了一聲,掛斷電話,和老板道彆之後向著媽媽說的方向走去。在陽光遍灑的街上,在喧鬨的包裹裡,她不知道該不該抱著期許的態度麵對。她想起昨晚晚飯時和媽媽的對話——

“明天晚上有什麼安排嗎?”媽媽問道。

她想到和文蘇的約定是在中午,搖搖頭答道:“沒有。”

“去吃飯吧,有個叔叔想見見你。”

她愣了兩秒,留意到媽媽的眼神裡婉轉的神情,她很清楚這個叔叔是誰,也清楚這次見麵的意義。那一瞬間,她對媽媽勇敢邁過那道坎兒很是欣慰,也對這個或許將要成為一家人的陌生男性表示好奇,她思忖了一下,輕聲應允。

但此刻,她又有些退縮了,在她的印象裡,從未有過即將要麵對的畫麵,她的確這樣幻想過,也總是出現在她的夢裡,但她深知這不過是希冀罷了,隻有媽媽在自己身旁的現實畫麵,她已經習慣了。

她選擇見麵,是出於對媽媽的幸福的考量——如果從這一層麵出發,或許她不需要糾結了,隻要這是媽媽的選擇,隻要這個男人能帶給媽媽夢寐以求的幸福,她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支持的。

走進餐廳,中央空調吹來的一股涼意侵襲全身,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遠遠看到媽媽在招呼著自己,她迎過去,目光從媽媽逐漸流轉到一旁,她看到桌子上擺著幾碟小菜,盤子精致無比,兩隻斟滿紅酒的高腳杯分列兩側,她看到像朵蓮花似的燈垂垂吊著,投影在半擋住媽媽所在那一隅的反光屏風上,泛著昏黃色的光。她繞過屏風繼續向前走,她看到一副陌生的麵龐正衝自己笑著,這副麵龐絕對算不上俊朗,但還算令人舒服,身材有著中年男性常見的臃腫,身著一件淡藍色的襯衣,起身迎接的舉止彬彬有禮,雖然和她心目中媽媽的伴侶該有的形象天壤之彆,但勉強能夠接受,而且有種親切的感覺。

“叫叔叔。”

“叔叔好。”葉君涵投去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君涵吧,長得真漂亮啊。”叔叔客氣地回應道,“來來,坐。”

她接過叔叔遞來的菜單,讓自己按照喜好點餐,等餐的過程裡寒暄了一些學習生活上的情況,問她有沒有什麼需要,並且提出有什麼困難隨時跟他講。這套動作和說辭同許多長輩一樣,她再熟悉不過了,也能夠禮貌地迎合或婉拒。隻是她有些拘謹,回答得支支吾吾,麵對陌生人她還是不能落落大方,這是她總詬病自己的一個缺點。

之後的時間裡,她不再是主角了,媽媽和叔叔聊的關於公司業務的話題她也聽不懂,兀自待在一旁發呆,隻是會偶爾回答幾句關於可不可口、夠不夠之類的問題。她覺得無聊,況且自己的存在也耽誤他們的約會進程,趁叔叔去上廁所的工夫,她跟媽媽說想回家。

“這個叔叔,怎麼樣?”媽媽麵頰潮紅地問道。

她思忖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答複道:“等回家再說吧。”

叔叔擦著手上的水跡回到座位上,瞧見葉君涵正在穿衣服,問候道:“君涵要走嗎?”

“啊,是,她跟同學約好了。”媽媽替她解釋道。

“我送你吧。”叔叔邊說著邊拾起桌子上的車鑰匙。

“沒事的,叔叔。”她婉拒,“我自己去就行,不遠的,您和我媽好好享用,叔叔再見!”

她尚且不想回家,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已是萬家燈火的夜晚了,商鋪閃爍起了霓虹燈,盛夏悠然的氛圍裡夾雜著漲潮的氣息。這不是她願景裡的畫麵嗎,她詰問自己——一個成年男性的形象打破了她和媽媽原本的冷寂和孤獨,像是一家三口一樣享用美食、談笑風生,她曾多少次夢到這般畫麵,怎麼真的發生之後卻開心不起來呢。

倒也不是失望,隻是沒有想象中那樣驚喜罷了,她學文蘇的樣子踢著地上的石子,但卻學不會怎樣踢準,好像自己天生不協調似的。在剛剛叔叔和自己說話的那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的是媽媽和爸爸的那張合影,爸爸的樣子恍然呈現在眼前一般,那樣俊朗,那樣帥氣,那樣風度翩翩,她所心心念念那麼久的這般畫麵,絕不是像剛剛這般的平靜和無趣。她曾發誓不會再對那個男人有任何的念想,但無奈觸景生情,她無法不作比較,即便她清楚結果。

她趕上了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家,但這班車並不直達自己家,最近的一個站點是終點站,離家裡還有一段路。她擔心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便用八月份上映的《銀河護衛隊》首映的票誘惑文蘇在這班車的終點站等她,即便她知道,即使沒有報酬,文蘇也會來的。

她到家時候已經近十點了,媽媽還沒回來,屋子裡漆黑一片,連魚缸裡的金魚的嘴巴輕輕翕動的聲音都聽得見,她太習慣這樣的場景了,養魚還是初中時候她提議的,她希望屋子裡能有生機勃勃的小動物陪著她,而且她不喜歡養狗。

她照常熱好了一杯牛奶,把煮好的冷凍湯圓留在鍋裡,媽媽回來可以直接吃——這是她在媽媽每個加班的晚上都會準備的夜宵。隻是今晚情況不同,媽媽是去約會而不是加班,她不清楚媽媽幾點會回來,於是決定熱牛奶自己喝掉,湯圓盛好放到微波爐裡,留一盞餐廳到臥室的廊燈,在衛生間的鏡子旁留下了一張字條——

“媽媽,我去睡了,湯圓怕涼,我放到了微波爐裡,熱牛奶應該也等不到你回來,我喝了,回來早點休息。”

她想了想,補上一句——“叔叔很不錯,我沒意見,看你的想法吧,我都支持,誰讓我是你善解人意的女兒呢!”後麵跟上一個精致的笑臉簡筆畫。

牛奶的溫潤洗脫了一整天的疲憊,她舔舔粘在嘴唇上的奶漬。之於那樣告訴媽媽,她是考慮好了的,仍是站在為媽媽幸福的角度上考量。她想到自己馬上高二了,高二的下半學期就要強製住校了,大學也大概不會留在這座城市,而且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嬌滴滴地渴求父愛的小女孩了,更需要陪伴的還是媽媽,自己的不適興許隻是暫時的,慢慢就會接受了。

她舒舒服服地側躺在溫暖的粉紅色的床上,感受著空調的風吹來的絲絲愜意。她摒棄掉那些不愉快的想法,靜靜聆聽著金魚的翕動,和窗外樹葉輕輕的婆娑。她知道,不該她做決定的事情她沒必要左右,她隻需要好好享受這個假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