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香正在燒，煙霧細細的，凝成一線，浮在半空。厚實的窗簾被石中玉拉緊了，確保沒有一縷月光滲入，在這個小小的房間內，隻有燈花微微閃爍。

石中玉回到桌前，她走得很小心，撫平裙擺跪坐在地墊上時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紅燭發出的微光籠罩著女孩，為她的眼睛帶來一種冷冷的熱意。湊近了，艾草的苦香猛地衝進她的鼻梁，眼淚模糊了石中玉的視野。

太衝了！她不由自主地咳嗽著，試圖用手指把淚痕擦乾，卻還是沾濕掌心。石中玉狼狽地抹了抹臉，擰起眉毛，把那支香推得遠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抽出手機，打開鎖屏，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兩個小時以前。

石中玉隨意掃了幾眼，在屏幕上劃拉了兩下，找到曲靖西給她發來的鏈接……也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福運儀式”到底有沒有用。

大概率還是騙人的吧，不過話雖如此，畢竟也是她自己答應給曲靖西當誌願者的。想到此處，石中玉還是認認真真確認步驟已完成大部分，沒有遺漏或者出錯。

隨後，她打開了遊戲盒子，找到《複蘇》，登陸賬號，進入活動卡池。

《複蘇》的卡池形式比較特彆，是一麵小小的鏡子。按照官方說法，它應該叫做“思芒”。

“思芒”是一件特殊道具，它能使玩家通過思緒海與女神簽訂契約。契約成立後，女神從時間境中拾取一枚碎片投入鏡麵，玩家則通過“思芒”得到他（祂）們靈魂的投射，並為己所用。

停頓了大概半分鐘，石中玉按照鏈接上說明的最後一步，在簽字處端端正正寫下了“石中玉”三個字。

以經驗而言，她一般對第一個十連的結果不抱希望，然而在屏幕卡頓了五秒鐘後，代表ur的金紅色居然真的亮了起來。

石中玉睜大了眼睛，她看見山川河流在圓鏡中飛速劃過，柔軟的雲彩層層蕩開，朦朧的霧氣中，鏡頭最終停留一座晶瑩的、寒冷的城池上。

這蒼白的堡壘，被築在雪山的頂峰，通體銀白，閃閃發光。它是如此巍峨，高得好像與天空連通；它又是如此沉默，充滿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怖氣質。石中玉望著它，好像看見一座被人遺忘的墓碑，或者一位死去的巨人。

鏡頭飛速下降，穿過天頂，直落到大廳中央，一座由黃金打造的王座上——即使石中玉對寶石鑒賞一竅不通，但她仍然能輕易看出如此它的價值。

可那王座上空無一人，紅色絲絨上隻端端正正放著一隻冠冕。在不遠的地方，沾滿灰塵的“國王的蘋果”滾落在地，小小的十字都彎曲，光芒黯淡。而由寶石鑲嵌而成的權杖，則早已被折斷了。

石中玉像是著了魔，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屏幕中華貴的皇冠，鋼化膜冷得石中玉打了個哆嗦。

二十三度的空調，何至於冷到這種程度？石中玉想去摸空調遙控，正在此時，冰晶慢慢凝結在鏡頭上，她的視野也因此模糊了。

雪粒子從她的指尖拂過，寒風尖刀一樣刮過石中玉的臉頰，美麗的金紅色光芒籠罩著王座。

一張卡片落在石中玉手中，但她顧不上看，隻因為那光芒愈來愈盛，後來居然穿透屏幕，照在石中玉身上，亮得她不得不用手捂住雙眼。

大概一兩分鐘後，那光芒才終於從暗到明，在石中玉模糊的視野中，凝為一個罩在盔甲下的人形。

石中玉總算能勉勉強強地睜開眼睛了，卻又在看清了眼前的影像後，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一個女人正站在她的麵前，她穿著改良後的全身甲胄，樣子看起來冷硬而毫不動搖。這不是石中玉的錯覺——這位女士身高足有一米九，投下的陰影自然仿佛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嶽。

她的容貌，石中玉暫且拋開不談，也沒有心思去細看；要說實話，直到目前，她隻能注意到她沾滿血跡的盔甲，這女人的手上，握著一柄黑色騎士劍，鮮紅的痕跡正隨著那不詳的劍刃滴落。

這位女士並沒有任何其他動作，可石中玉仍然感覺一種恐怖的威脅籠罩著她的全身。血液奔騰著流過血管，在耳邊鼓噪，石中玉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那是小動物對於頂級掠食者天生的恐懼，她幾乎是不可自製的發著抖。

世界上怎麼會存在這樣的生物？這難道不是一種幻覺？可當石中玉閉上眼，重新睜開時，那個女人還是站在她的麵前，目光穿過盔甲，那淡色的眼睛，正凝望著她。

“我從霜城來，索菲亞，願為您效力。”索菲亞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她把劍懸掛在腰間，右手脫下頭盔。被血跡粘連，打了結的黑發散落在胸前。索菲亞左手按著胸膛，對石中玉輕輕彎腰。

她為什麼要對我彎腰？石中玉踉踉蹌蹌地後退兩步，手臂磕在桌上。她其實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然而從小接受的教育還是讓她有樣學樣、結結巴巴、慌亂地回複索菲亞：“你好、”她說“我的名字叫做石中玉。”

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把她的長發吹得亂糟糟，那雙眼睛看起來比以往還要明亮，充滿茫然。

索菲亞對她頷首，她站在原地，神色動也不動，仿佛一尊塑像，隻是問：“你叫我來，所為何事？”

木窗被甩在牆上，發出“啪”的一聲，燭火猛然搖晃。石中玉聞見風中隱隱約約的腥臭，她往身邊看去，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幽幽綠火閃爍而過，快得好似錯覺。

石中玉攥著手，急急地環顧四周，卻隻見一間窄小破舊的木屋，進門處擺了一張櫃台，空地上隨意放置著幾套桌椅。她下意識靠著的就是櫃台，陳舊的桌上正燃著一支細香，熟悉的艾草香漂浮在空氣中，熏得石中玉要流淚。

她呆在原地，心跳越來越急，好像要吐出來一樣。這是什麼地方？石中玉不可置信地想，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從來沒有來過？我難道不應該在家裡玩遊戲嗎？

可無論她有多麼難以接受，事實也不會有半點更改，那就是：石中玉大概、也許、十有八九是穿越了，而且，就算她的腦子亂成一團麻，石中玉仍然不能不對這間小屋感到熟悉。

香仍然燃燒著，一點似明似暗的火星，煙霧消失在半空。

“哐當——！”

在石中玉成功找回記憶碎片之前，在她的左手邊，門猛烈搖晃著，恐怖的嘶吼聲撕碎了夜色，她一個激靈回過神。儘管問題多得要把她淹沒，然而這絕不是一個探究的好時機。

石中玉此刻完全明白，最優先的事項，應該是如何解決門外對她虎視眈眈的怪物。

“哐當——！”

小小的，殘敗的木門再次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從這淒涼的聲音中，石中玉判斷，它恐怕不能撐多久了。

僅憑血肉之軀，石中玉該如何抵擋這種理性以外的生物？她需要的，是另一種同樣的東西——她把目光投向了從剛才起就安靜得如死一樣的索菲亞。

“你……”石中玉開口，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的嗓子已完全啞了，嗓音的質感聽起來就像砂紙一樣粗糙，她費勁地咽了咽口水，問：“你、你能保護我嗎？”

話音剛落，石中玉忽然感覺心中一跳，連忙改口：“不……不對，你能保護這所房子嗎？”

“你要什麼報酬、”她磕磕巴巴地說，目光中含著自己也感覺不到的懇求：“隻要我能做到，我、都會努力的。”

但索菲亞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她隻是再次對她頷首。再抬起頭時，眼睛已直視著那令石中玉恐懼不已的幽靈，她低聲回答道：“遵命。”

索菲亞推開門，由鋼鐵製成的鎧甲互相碰撞著，那逼人的壓迫感，讓石中玉忘記了呼吸——事實上，不止是這弱小的人類女孩感到害怕，嘶吼不止的幽靈們同樣前所未有的安靜了下來；緊接著，更加高亢的鳴叫爆發了，它們用混亂的語言互相交談，一些退卻，另一些則更加逼近。

索菲亞對此置之不理，她的手掌緊緊握住劍柄，而當索菲亞真正抽出劍時，天地似乎都為之一靜，連風也停止。

石中玉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後，她的小腿發軟，可還是逼自己扒著門框用自己眼睛去確定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可是，她沒有想到，索菲亞隻用了一劍。

毫無參考價值、無聲無息的一劍，漆黑的劍芒，從劍刃蕩開。它攀附著每一具被幽靈所寄存的白骨，第一個銷毀的是聲音，然後在頭骨中幽幽跳動的魂火被它凍結、吞噬，隨即整具骨架都被點燃。那火焰除非燒到無物可燒時，否則絕不會熄滅。

騷動的夜色再次回歸平靜，索菲亞抬起她灰藍的眼睛，環顧一周，仿佛在做某種警告。隨即，她收劍回鞘，向石中玉走來。而她盔甲上的血跡，正隨行動，越洇越深。

“幸不辱命。”可是她的臉上還是那種平靜到冷酷的神情，失血對她而言好像沒有絲毫影響，索菲亞對石中玉說，“您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沒有了。”石中玉扶著門框，身體還在下意識不可自製地發抖。她背過手，悄悄把血珠抹在衣擺上——剛剛實在太過混亂，不知什麼時候一根木刺紮進肉裡，此時正在後知後覺地陣陣發痛。

“不痛嗎？”索菲亞捉住她的手，那種沉重的力量感簡直可以被稱作是一副鋼鐵的鐐銬，讓人連掙脫的心思也生不出來。

“不痛！一點也不痛！”石中玉十二分的配合，她微笑著，極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由於對身處世界的無知，石中玉不知道，她難以遏製的、充滿恐懼的震顫，正通過脈搏湧向索菲亞的思緒海。

小窗吱呀作響，這騎士沉默著，石塑的一雙眼在燭火中閃閃發光。

她單膝跪地，嗓音又冷又硬：“此身彆無所長，唯有忠誠。”

“騎士索菲亞，在此起誓，我的靈魂將永遠效忠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