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悲傷往事開場,我卻不知從何開講。
提起江佑和陳桐,大院裡的老人們,總還是讚不絕口的,會笑著回看往年時光,然後告訴你,這對小青梅好的不得了,轉瞬,或許又一陣慨歎,隻是,老天沒關照她們,徒留一個人,在這茫茫數年,癡癡相望。
那時候,左右相鄰的大院裡,孩子都成群,但她們這院,隻有江佑和陳桐這兩個,老人們自然也更疼這兩個孩子。
院裡,有棵老人們年輕時種下的梧桐樹,年頭很久,長得老高,葉子也大,小時候,陳桐總在那樹下等江佑一起上學。
一等,就是十幾年,小小的姑娘也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年,2013年冬,江佑17歲,陳桐16歲。
“江佑,你怎麼每次都這麼慢 。”陳桐看著還在慢慢踱著步走過來的江佑。
江佑嘴裡叼著半個包子,手上拎著份早餐。
“行啊,你明天不用我給你做飯,我就快點。”
他把裝著熱乎早飯的袋子給陳桐遞過去。
陳桐沒半點不好意思,伸手接下:“哎呀,我都說了,你先委屈這幾天,等我學會做好菜好飯了,就輪到你跟著本大廚有口福了。“
江佑聽後,一點也不信,這話他從剛開始給她做早飯的時候她就在說,斷斷續續,三年了,她也沒學做一道菜。
“那你快點,爭取我成年前,吃到陳大廚的飯。”
陳桐吃著江佑已經剝好了的雞蛋,含糊著開口:“好說好說。”
兩家鄰居多年,父母們是很好的朋友,商業公司上也又很多合作。
近幾年,各自的公司越開越大,出差很多,所以經常他們兩個人家裡沒人,就他們自己。
陳桐打小身體不好,心臟有很大的問題,陳家在公司附近買了新房子,一直想帶女兒過去,但陳桐不願意,加之江佑也常在老院這,陳家夫妻也就作罷。
江佑他爸也是,一直想把兒子從老房子那接出來,但江佑總躲,說,這房子住著有感情了,也舍不得院裡這些老人。
但他哪是擔心這麼多,他不過是不想和陳桐分開。
他們兩個倒是默契,從沒和對方說過這事,日子照常地過著。
兩個人往學校走著,路過了家早餐店,陳桐看著那油炸糕走不動路,江佑走在她後麵,不用想就知道怎麼回事,他看都沒看一眼,帶著她就往前走。
陳桐掙開他的手,在那和他談判:“你看,也挺久沒吃了,我吃一個不過分吧。”
“上次誰上半路的課就出去吐了個天昏地暗。”
“那次是那家店不衛生,這家店不一樣,這家店一看就好。”
江佑在那抱著膀,看著她狡辯,沒半點動搖:“離上課還有15分鐘,你自己看著來。”
他說完就走,陳桐立馬急了,上課要遲到。
“江佑,你這樣真的很煩,真的很不近人情。還很……慢。”
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下腳步看她,陳桐馬上慫:“乾什麼。”
江佑沒說話,從陳桐那把她書包拿過來,接著往前走。
她有點理虧,閉住嘴,也不好意思再吐槽他。
走上去跟上他,安安靜靜地。
其實也不是江佑不讓她吃,她身體不好,不能吃重油重鹽的東西,上次她去吃另一家早餐店的早餐,油很大,當天吐了大半節課,江佑去看她的時候,她臉色白的和一片紙似的,那次之後,江佑就得了教訓,開始自己給陳桐做著吃,但他會的不多,一直就那幾個樣,所以,陳桐梅次遇到早餐店裡的那堆東西都饞得不行。
轉眼,就進了學校。
江佑把書包遞她;“今晚回家不用等我,我去北渡那邊一趟。”
陳桐接過書包,“去那邊乾嘛?”
她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有了新的事估計就把早餐的事忘了。
“取個東西。”江佑答她。
那天,江佑回來得很晚,陳桐都已經洗漱準備睡覺了,也沒見對麵房間的燈亮起來。
她本來是想等江佑回來之後再睡,但困意襲卷,她還是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桐醒來,就往江佑那跑,她敲了敲門,沒人開。
手機鈴聲很大聲地響,江佑被吵醒:“喂?”
“你在哪呢?”對麵是陳桐。
他昨晚這跑一趟那跑一趟忙,回到家已經過半夜了,困得不行,直接在沙發上睡的,連衣服都沒脫,現在身上酸得不行。
“我在家啊。”他動著睡麻了的胳膊。
“我怎麼沒看見你?”
江佑有點了然,起身,去開門,果然,看見了在那蹲坐著的陳桐。
早晨的露氣惹得他打了個寒顫,轉眼又看見她就穿了個小衫,睡意一下子趕走了大半。
他掛斷電話,帶她進屋。
陳桐總來他家,也不見外,直接在沙發那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坐下。
江佑自顧自地走進臥室,拿出個自己的厚外套給她丟過去。
他有點生氣:“你不冷?”
陳桐轉著眼珠子,將將巴巴找理由,最後回了他一句“我血熱,熱血沸騰懂不懂。”
江佑冷笑一聲:“你繼續騰著吧。”
說完,他就去洗漱了,哦,順帶還用電飯煲熬上了粥。
江佑在衛生間洗漱出來,尋思再找她理論理論,就看她在那又睡著了。
江佑有點氣得想笑,這丫頭把他給叫醒,結果自己又睡上了,還真是個祖宗。
他在臥室裡又拿了個長毛毯給她蓋上,自己也換了一套衣服,去沙發那邊窩著,又睡了會。
陳桐醒來的時候,江佑正在那鼓搗著電腦。
“這回睡醒了?”
她多少還是有點心虛的:“太累了,就睡了會。”
江佑轉頭看她:“我書包側麵口袋裡有東西,你幫我拿下。”
陳桐有點懵,但還是從那邊拿過來一個小盒子,遞給江佑。
他沒接,示意她打開,那盒子上繡著花紋,開口的地方用了磁吸。
“乾什麼?”她一邊問著,一邊手上動作著。
盒子被打開,裡麵是一個淡綠色的水晶銀鏈,銀鏈上的形狀和外麵盒子上的花紋對上,是梧桐。
陳桐眼睛閃閃的看著,看起來是很喜歡的,江佑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把手鏈拿出來,為她戴到手上。
她皮膚白,這綠色在她手上就更顯清瑩,水晶和旁邊的銀鏈碰上一陣清脆的響。
“生日快樂,陳桐。”
她向他笑,天氣都明媚:“天天開心,江佑。”
這天,是陳桐十七歲的伊始。
外麵來了一陣風,梧桐樹葉茂且大,被吹得沙沙作響。
那年,陳桐總愛和江佑拌嘴,江佑時不時回她一句,有時候,任她自己自言自語。
陳桐還是一道菜都沒有學會,江佑倒是會做的越來越多。
她還是會去偷吃不乾淨小攤上的東西,回來和江佑喊胃疼。
她還總會批評江佑臭臉,屆時,江佑一陣陣無奈,隻得聽著她的冷笑話陪著她傻笑,最後,笑笑也變成了真笑。
那年,她鮮活,明媚,健康,在他身旁。
往後的日子裡,他想,他最懷念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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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秋。
陳桐江佑初入高三。
晚上,陳桐去找江佑背書。
書桌上,江佑埋頭做著數學題,陳桐看著英語單詞昏昏欲睡。
她困得不行,眼睛左右看著。
突然,她看到了江佑桌子上江佑閒來做的小機器人,她又轉過視線看著江佑埋頭做題的身影。
“江佑,你以後會去北京嗎?”她問。
江佑轉頭看她,兩個人視線在虛空中對上。
“去學人工智能。”
江佑沒回答,一直看著陳桐:“你去哪,喜歡哪?”
陳桐就知道他會先問自己,這個人呐,她心裡有些苦笑,兩個人的視線依舊對著。
陳桐就那樣看著他,突然揚起嘴角,有些釋然:“北京。”
她邊回答著邊翻頁手中的英語書,新的頁碼掩過了那頁上某個角落寫下的的南京。
江佑沒注意她的小動作,假樣思考了會:“誌向挺大。”
陳桐從旁邊勾過一個抱枕就朝他丟過去:“瞧不起誰,我實力也夠的好吧!我上次月考全校第六。”
江佑笑,轉頭過去再拿起筆。
陳桐以為他做題了,也不再講話,室內又一片寂靜。
“去北京。”
他突然回她。
陳桐笑,眼睛閃閃。
好,江佑,那我們就去北京吧,你去自己想做的事情。
陳桐還在想著,心臟突地一陣絞痛,喘氣也開始不舒服。
她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她拿著書就往外走。
江佑聽到動靜轉頭:“去乾嘛?”
“困了,回家睡覺。”
陳桐慢慢地順氣,沒讓他聽出異常。
家裡,陳母還在廚房裡忙著兩個孩子的夜宵。
陳桐到家就在抽屜裡翻自己的急效藥,陳母聽見客廳的響動,趕忙出來。
兩個人折騰了好一會,陳桐狀況好轉。
陳母看著女兒心疼得不行:“囡囡,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媽媽,我身體我還是清楚的,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是偶爾現在會疼,而且都高三了,去醫院就要住院,我不想去。”
她打小就對醫院抵觸,陳母是知道的,看著她現在沒什麼事,也就沒再提。
晚上,陳桐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呆愣很久,她看著外麵的夜。
她清楚最近胸悶氣短的症狀越來越嚴重,越來越頻繁,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再活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和江佑一起去讀大學。
天上的月皎潔,月光透入窗子灑進來,那樣澄澈。
陳桐閉上眼睛,權拿這普照天下的月光當神明。
“佛祖慈悲,不知您是否能聽到晚輩的祈禱,晚輩命定如此,不怨,晚輩隻是想求您多施舍我幾年,我再多看看他,我此一生誌向不大,您且權當可憐可憐我。”
可憐可憐我幾年時間,我再陪陪他。
再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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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夏
陳桐江佑迎來高考。
大家都緊張的要命,他倆倒是一切照常。
她依舊在梧桐樹下等他,他依舊給她帶他準備好的早餐。
考場外麵,她這才上勁,覺得了緊張。
“江佑,加油,好好考試,再檢查下要用到的東西,彆緊張。”她在外麵囑咐個不停。
江佑被她搞得想笑,他拿過她的手,竟發現出了一層汗。
他搖搖頭,用紙巾給她擦乾淨:“我看你比我緊張,沒事,咱們兩個怎麼做的練習題,去考場就怎麼答,知道了嗎。”
陳桐點頭,正色看著他:“江佑,說好了的,你不許放水,大不了,不在一個大學,但總能在一個城市。反正,你得拿個全市第一給我看看。”
江佑沒放下她的手,就那樣牽著,笑著答她,說好。
意外出在考試的最後一天,陳桐在答化學的時候,直接暈在了考場上,被救護車帶走,由於是高考,救護車來的時候並未聲張。
江佑答完最後一科才得到消息,陳桐在醫院搶救。
他趕到時,陳桐還在手術室裡沒出來。
他死死地拽住旁邊的人的衣領,眼睛通紅,低吼著問:“你他媽怎不早通知我。”
“陳桐不讓。”
鄰家表哥至今都記得陳桐臨進手術室前,拽著他的手求他,等高考都結束了再和江佑講,小姑娘眼角的淚成串地劃過臉頰。
她說:“表哥,求你了,我不想打擾他高考。”
她那時候心臟疼的厲害,話說得費力,臉憋得通紅。
非要表哥答應才肯進手術室。
陳桐父母趕來時,已經是午夜,陳桐已經轉入ICU,江佑就在醫院走廊裡的長椅上守著。
陳桐父母讓他回去歇歇,他搖頭,說不累。
陳母看著ICU裡滿身都插著管子的女兒,有看著在外麵死守的江佑,不禁哽咽。
眼前這一對又何嘗不是一對苦命人
她拍了拍江佑,說想單獨和他談談。
在醫院走廊最裡側的窗邊,陳母和江佑對著站著。
“小佑,阿姨知道你喜歡小桐,你們兩個自小一起長大,你是知道她的身體的,撐到如今,已是不容易,或許,假以時日,就真的撐不住,你還這樣執著嗎?
我和小桐曾經談過,她當時愣在那,和我說
誰知道呢,媽媽,我不想讓他難過,我想讓他很幸福很幸福的過完這一生,陪他的這個人,可能不會是我,但我想活的久一些,能陪他多久就陪他多久,等到什麼時候我覺得自己心臟真的很痛很痛的時候,我就早些離開他,我總歸不想讓他在那守著我哭。”
說到這,陳母已經泣不成聲。
“可小佑,那是我的女兒,我怎麼能不知道她呢,怎麼舍得看著她難過呢,年初時,我帶她去佛前求拜,
我想求佛保佑我女兒活得久一點,活到我們為她找到萬無一失的治療方案,她還那麼年輕啊。那天,我提前從蒲團上起身,她還在祈禱。
我當時還奇怪,這丫頭平時都是跪在那意思意思就起身,怎麼這次求了這麼久。
那時候寺院靜,靜得我隱約能聽清她求佛的話,我聽著不對勁,仔細再聽,她嘴裡念叨的哪裡是她自己,她求拜佛祖保佑的是你。
阿姨和你講這些,你彆怪阿姨,我就是想,如果行,懇請你就多陪她走一段,如果不行,你就離開的遠些,也教她不至於那樣難過。”
江佑低著頭,從陳母給他講說陳桐的話時,就已經忍不下去,突出的肩胛骨一直顫抖,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被窗外的月亮映照個明顯。
*
陳桐在第六天才允許正常進食的,下午的時候,她精神頭好很多了,江佑在旁邊為她削蘋果。
她接過蘋果,就開始咯嘣咯嘣的咬。
“江佑,你再這麼臭臉,我吃過的東西就都要吐出來了。”
江佑看她沒說話,陳桐長歎一口氣:“哎,不就是沒考完高考嗎,能怎麼樣啊,像我這種人才,在哪都發光好吧,還有,我雖然少考一科,也是能有個一本上的,學校不好就不好了點吧。”
江佑還是沒講話。
“對了,還沒問你呢,考的怎麼樣,全市第一,有沒有把握。”
這次他開口了:“有把握。”
陳桐笑了,美滋滋的開口:“嗯嗯嗯,那就好,不負朕望。”
出分的時候,陳桐已經恢複得很好回家了,兩個人在客廳待著,茶幾上,有陳母準備的水果。
陳桐先查到的分,在500邊上,險走一本應該可以。
江佑那邊倒是遲遲沒查出分,陳桐以為他是考得好,被上麵截下來了,像小說裡一樣,高校要搶生源,還挺開心。
但左思右想又不對勁,她直接把他手機搶過來,江佑一楞,想阻止,卻發現她點進網站,成績躍然眼下。
先入目的是總分,陳桐有點疑惑,他的排名怎麼才是全市第20名。
她挨個科目掃過,直到看見物理時,才明了,她狠狠把手機丟回去,趕江佑走。
她吼他讓他走,他就在那坐著,不動。
她眼淚決堤,止不住地往下流。
“江佑,說好了不許放水的,你憑什麼不遵守約定。”她吼他。
他最擅長物理,不可能隻68分。
他總分也不可能隻有665。
她手抖著,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他去不了清北學人工智能了。
江佑看她哭,有些慌,忙解釋:“沒,我已經看好學校聯係好老師了,這些分數對我來說已經夠了。
“你去哪所?去學什麼?”
她話說得平穩,眼淚還在往下落。
“去南方,學醫。”他答。
“學醫?”陳桐眼淚流得更凶,怎麼能不明白,語氣帶上絲諷笑,諷自己。
“你怎麼不直接和我說心內?你怎麼不直接和我說學治心肌病?你怎麼不直接和我說你想學治陳桐的病?“她越吼聲音越大,連帶著淚,泣不成聲。
周圍安靜著,江佑沒講話。
“可江佑,你不喜歡醫學,你喜歡人工智能的,你去學醫,你之前研究出來的那些小機器人的模型怎麼辦,你的夢想怎麼辦?”
她有些嚎啕,她本不欲成為他的累贅,她想讓他自己喜歡的事情,可因為她,他要拿起手術刀。
他眼睛也有些濕潤,他拉著她的手,開口:“不打緊的,陳桐,我也一樣可以喜歡醫學的。萬一有天,我真的學上人工智能了,或許就覺得它不好玩了。”
陳桐哪裡會信,他擺弄小機器人這麼多年,她知道他多熱愛。
江佑執拗得不行,最後,陳桐也沒勸回他的決定,而陳桐身體不便遠行,隻遠了一個離家近的學校。
出發那天,大家去送,陳桐那個時候氣色還算好,整個人精氣神也不錯。
“陳桐,下次見,就是冬天了。彆生病,等我回來。”
車站催促行人檢票。
江佑提起行李離開,陳桐看著他的背影。
這還是十幾年來,他們第一次分開,陳桐有些想哭,但江佑時不時就往回看,再轉過頭往前走。
旁邊沒有她,他孤身一人,背影看起來那樣孤獨。
江佑,一路順風。
江佑,此一生都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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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冬。
陳桐突然在學校,突然昏倒。
近段時間,她身體一直時好時壞,加之上一次手術總歸耗了她太多精力。
陳母叫她先休學一段時間,她沒聽,這幾天,她也覺得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便應允休學。
今天,她回學校辦休學手續,直接暈倒在了學校路上,當時陳母在她旁邊,嚇得不行,趕忙拿手機打120.
江佑是在淩晨趕回來的,屆時,陳桐已經轉入普通的病房了,醫生束手無策,隻能先保證她的生命體征,但她還在那裡昏迷不醒。
跟著江佑一起回來的,還有江佑的老師,心臟領域研究專家。
他立馬和本院對接,為陳桐開啟手術。
江佑問,可不可以他陪同。
那是他老師第一次對他正色:“江佑,這是手術,你進去就要記得,你是醫者,且隻是醫者。”
江佑最後沒有進去。
手術曆時6個小時,沒有匹配的心臟隻能先使用抗心衰起搏器。
至少目前來看,手術很成功。
第二天一早,他老師準備回去,臨出發前,來看了看江佑。
“當初,突然改變主意聯係我,說來我的班學醫,是為了這姑娘?”
江佑點頭。
老師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拍了下他的肩,轉身欲走。
“抱歉老師,麻煩您了。”
“醫者,治病救人義不容辭,不必道謝。說實話,這姑娘這仗,我和隻能打到這個程度了,旁的,還是得看她自己的造化。假批你了,回去多補幾場手術觀摩報告。”
*
陳桐是在第二天醒過來的,身上插滿了管子。
江佑在她旁邊照顧,她這兩天各項身體數據依舊波動得厲害,又緊急被推進手術室來回好幾次,他都不太敢離開,甚至都怕她醒來。
她緩緩睜眼睛看著他,他也回視她。
她想向他笑,可嘴角那樣難揚起。
“江佑,我做了個夢,是小時候,我們在那棵梧桐樹下玩。”
“嗯,我們玩什麼了?”
“玩捉迷藏,你每次都能很快找到我,可我每次都找不到你。”
“怎麼會,我每次都給你放水,就差沒站在你眼前了。”
“不,江佑,我怎麼都看不見你,怎麼喊都沒人應我。”
陳桐眼角很快地劃過一行淚
江佑拂去她臉上的淚痕,緊緊攥著她的手。
“假的,陳桐,那是假的,我們不想了,現在心臟還疼嗎?”
“疼啊,江佑,真疼。”
“快了,我們就快痊愈了,之後就不會再疼了,然後,我們回家。”
陳桐沒回他的話,他低頭看她,她又有些昏昏欲睡。
她一直精力低迷,經常是睡著,但這次江佑心慌不行,他不想讓她這麼早就再睡過去。
他不停地找著話和陳桐說,陳桐應得有氣無力,後來,她的聲音已經小到聽不見,江佑還在找事情和她講,聲音發抖,藏不住地哽咽。
突然,旁邊的機器驚心般響起。
他像是被觸動了某個開關,不再掩飾他的慌亂,起身跑出去找醫生,踉蹌著往前,她卻似了然般,緊攥著他的袖口不讓他走。
江佑眼眶通紅,聲音發著抖:“在忍忍,陳桐,我去找醫生,馬上就不疼了。”
她沒鬆手,眼淚成串順著臉頰往下滑。
“陳桐,我們馬上就不疼了,陳桐,彆睡,醒醒,不要睡,陳桐!彆走!”
他跪在她床邊。
陳桐看著他,他是那樣意氣風發的啊,此時卻如此狼狽。
她想抬手碰碰他,可她做不到,隻眼淚不停地往下流著。
生命在一點點耗儘,陳桐感覺靈魂在一寸一寸抽走。
“江佑,我想陪你久一點的,可我太疼了,太疼了,江佑。”
我不堅持了,江佑。
最後一滴淚也滑落。
旁邊的機器長久悲鳴,終於,江佑最愛的這條生命流逝。
大滴的淚,落在陳桐冰涼的掌心。
說好不哭的,江佑,你又不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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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夏,
那是陳桐死後的第三年。
他自她走後一次回到老院。
街坊鄰居看他,都還和他打招呼,他也挨個問著好。
再次站到他們曾經生活的房子前,他久久未動,手抬起又放下,那塵封了三年的門還是沒有被打開。
他轉身欲走。
卻抬眼看見了老院裡的那棵梧桐。
趙嬸看他望著梧桐樹,不由得和旁邊的李叔念叨:“你說怪不怪,這樹三年都不開花了。”
江佑突然僵住。
*
“江佑,院裡的李奶奶他們說,我是小金鳳凰。喏,你看這棵大梧桐,沒有梧桐樹,引不來金鳳凰,懂不懂?”
小時候的場景再現,虛影中,她還圍那樹邊和他講話。
虛影散儘,眼淚沒預兆地摔到地上。
“對,你是最金貴的小金鳳凰。”
可小金鳳凰,你怎麼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