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要開一場關於國內外法哲學發展比較史的講座,由於德國法哲學發展較為成熟,主要比較對象自然以其為主。
主講人定的是宋擇善。當天,周安早早地便跟著趙老教授去了,幫忙做些準備工作。
講座快要開始的時候,教室裡早已座無虛席,烏泱泱的學生們或低頭翻閱資料,或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拿著講座宣傳圖上宋擇善的照片嘰嘰喳喳討論。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隻見一個年輕男人身著筆挺的西裝緩步走了進來,他的五官精致而立體,眉宇間透露出不羈的張揚,身後緊跟著幾名身材魁梧、氣勢逼人的保鏢,這樣大的架勢實在引人注目。
不少學生都抬起頭,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他。
隻是那男人絲毫不理會那些或打量或驚訝的目光,徑直走向在講台另側候場的宋擇善。
站定在他麵前,那人敲了敲宋擇善麵前的桌子,笑意不達眼底:“宋二,好久不見。”
和宋擇善身上隨和溫潤的少年氣質完全不同,那男人雖然也年輕,但一身黑襯衫,麵容冷峻,眼眸中的神色如同深淵令人難以窺視,倒映襯出幾分陰森的模樣。
他走近宋擇善時,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在宋擇善身上遊移,手指輕輕摩挲著黑襯衫的袖口,從容不迫但又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壓迫。
周安聽見隨行的人叫他“薑總”。
她心下了然,京華大名鼎鼎的薑總隻有一位,就是如今薑氏的掌舵人,薑南正。
薑氏的老薑總也就是薑南正的父親薑默,曾卷入一場震驚京華的連環殺人案,可案件調查剛剛啟動,案件的證人薑默的妻子便逝於空難,薑默也在不久後急病身亡,所以這個案子到現在依然是懸案。
薑家女兒薑祈月是宋擇善曾經的未婚妻,兩年前也突然逝世,如今薑家上下隻剩這一個兒子,可是有傳言說這個兒子並不是親生的。
但薑南正出名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手握薑氏,權勢益盛,更是因為他做事狠辣又乖張恣意,幾乎沒有人能摸清他的心思。
大家說他和薑默一樣可怕,甚至更可怕,畢竟薑默在的時候,薑氏的規模並沒有這麼大,可薑南正接下薑氏後,薑氏竟然以一種迅速到詭異的速度急劇擴張。
薑南正吞掉了很多小公司,也間接逼死了許多人。他手段分明不乾淨,但沒有人有足夠扳倒他的證據。
許多人怕他,卻更加敬他。或許薑南正能夠激起人心中對於惡最原始的向往和崇拜,所以會有人將他視為偶像,捧成神。
宋擇善從手中的講稿中抬起頭,目光恰巧與薑南正相遇。隻見他麵無表情,隻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以示問候。
他的舉止間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冷漠,周安倒覺得有些吃驚,平日宋擇善雖少言疏離,但自小的涵養讓他該儘的禮儀從不會少。
可是麵對著這位薑總,他卻是毫不掩飾厭惡。
周圍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周安在一旁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冷意襲來,仿佛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薑南正對這樣的態度毫不在意,他身旁的保鏢開了口:“我們先生給貴院捐贈了一千萬用於學術研究,被邀請作為嘉賓參加您的入職儀式。”
言下之意是宋擇善作為京華的老師,該把薑南正奉為上賓。
可宋擇善繼續去看講稿,對保鏢的話置若罔聞,隨即看了看手表,時間快要到了,他便直接越過薑南正,朝著講台走去。
薑南正卻在他經過的時候將他拉住,落在眾人的眼裡,是親昵的附耳說話。
但周安離得近,所以薑南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惡狠狠的語氣全部落在了周安的眼裡和耳朵裡。
他語氣陰森,眼裡透出陰沉的譏諷:“讓你哥消停些,否則我就揚了薑祈月的骨灰。”
宋擇善甩開了薑南正的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明顯的不悅,寒霜逐漸凝結在麵龐上。薑南正則站立在一旁,瞧著宋擇善的反應,揚起得意銳利的譏笑。
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寒意在兩人之間悄然湧動。
周安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她趕忙迎上去,硬生生插在兩人中間,朝著宋擇善道:“宋師兄,講座該開始了。”
這話是對著宋擇善說,也是在講給薑南正聽,在這樣的場合如果鬨出些事情,周安想,薑南正隻怕臉上無光。
宋擇善見周安打破了劍拔弩張的對峙,微微一愣。隨即,他注意到薑南正的目光也轉向了周安。
薑南正的目光在周安身上打量,探尋意味極明顯。
宋擇善見狀,跨出一步,身體微微前傾,將周安完全擋在身後。
他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生硬,但又在努力維持著基本的平靜,僅僅講兩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逼迫:“出去。”
正在此時,薑南正身側一位保鏢上前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瞧了一眼宋擇善,意味不明,似乎也並無繼續糾纏的意圖,他冷冷哼了一聲,隨即帶著身後的保鏢們轉身離去。
待他離去後,宋擇善轉過身,對著身旁的周安輕聲說道:“抱歉。”說完,他便走上了講台,開始準備講座。
周安抿了抿唇,心中暗自思忖,其實宋擇善根本無需道歉,畢竟他是被無端找麻煩的一方。而且,過度的禮貌反而讓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距離感,似乎有些疏遠了。
宋擇善這個人看起來溫和禮貌,但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周安知道他所有的情感像是全給了學術研究,半點沒有分給人。
他寡言少語,內斂深沉,除了跟趙老教授多說上幾句,其他人若是不拿學術問題討論,便很難和他搭上話。
自從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說了些課題問卷的分析,之後的這段日子周安是想儘辦法也沒和他說上幾句話,隻能在課題組的大辦公室偶爾透過縫隙看向小隔間裡麵他的身影,永遠都在看論文。
周安有好幾次特意在宋擇善出來接水的時候緊隨其後,手持水杯也走到飲水機前等待,試圖與他搭上幾句話。
然而,每當周安熱情地與他打招呼時,宋擇善總是輕輕頷首,然後拿著接好的水杯一言不發地又回去了。
次數一多,周安發現,宋擇善竟然連水都不出來接了。
周安自問隻是在接水時刻意偶遇了幾次,應該不至於惹人厭煩,唯一的解釋就是宋擇善根本不喜歡接觸人。
周安還試探著跟趙老教授提過這個問題:“老師,我想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
趙老教授失笑:“不用想太多,他性子就是那樣,不喜歡說話,平日除了看論文就是寫論文,其實現在已經好多了,以前遇到陌生人打招呼直接貼著牆根兒走。等你們熟悉了些,自然會好的。”
周安:“……”
這樣下去,根本熟悉不起來好吧。
性子淡漠、不喜歡接觸人、隻對學術傾注感情的人,要怎麼接近呢。周安隻覺得頭疼。
不過此時,周安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宋擇善細微的情緒變化。雖然他的臉上依舊保持著溫和而禮貌的笑容,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閃過不易察覺的陰霾。
周安在窺探人的內心這一方麵,總是格外有天賦。
心情不好的話,那……該吃些甜的。
宋擇善站在講台上介紹自己的研究成果:“英美法係在這一點上似乎考慮不足,而德國法在原本的基礎上做出一定補足……”
他往台下掃去,不經意間撇到一抹身影從自己放電腦包的座位一閃而過,留下了一個小巧但遠遠看起來就很精致可愛的蛋糕。
他下意識地朝那個身影看去,女孩已經坐在了教室靠窗的位置,拿出筆記本,用筆仔細地寫著什麼。
宋擇善見過周安的字,他有一日寫論文忘了午飯時間,出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門上掛著一份打包好的午餐,袋子上貼著便利貼:黃米小粥,清炒西藍花,不油膩。
那字跡小巧工整,特地加了標點,標點後還帶著一個俏皮的笑臉。
因著周安在調研報告裡寫錯標點,他有專門在修改的時候加批注,她回複他的批注時也加了一個笑臉。所以他知道那是她。
當時宋擇善斂眸看向周安的工位,空無一人,應該是回宿舍午休了。那幾天他有些感冒,不吃油膩的食物,比較喜歡小菜配清粥。想了一下,他把那午餐扔掉,給家裡保姆去了電話,讓送一份午餐過來。
教室有人咳嗽了一聲,宋擇善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此時教室窗台上有幾株綠植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顯得格外生機盎然。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周安的臉上,為她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輝。
女孩耳朵上細細的絨毛在陽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見,仿佛被鍍上了金色的輪廓,更增添了幾分嬌俏可愛。她的眼眸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異常明亮,臉龐被陽光勾勒出柔和而恬靜的模樣,仿佛一幅美麗的畫卷。
在擁擠的教室,周安聽著他講的內容,拿起筆開始認真寫筆記。
宋擇善凝視周安專注的側臉,但也僅僅停留幾秒,迅速移開眼神,繼續專注地講述著自己的研究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