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剛剛交完科研助理申請表,踏出趙老教授的辦公室,迎麵便看見宋擇善走過來。
他五官俊朗,眉宇間有一股溫潤書卷氣,可偏偏鼻梁高挺,唇線分明,在這份溫潤之中,沉靜淡漠的神情透露出疏離。
周安迅速看向手表,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心想:獵物出現了。
對於宋擇善來說,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周安。
但他不知道的是,對於周安來說,這已經是她第十九次見他了,隻是這一次,她不再遠遠觀察,是時候給他留些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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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迅速擦肩而過的瞬間,周安將額間的碎發捋至耳後,隨即輕抬眼眸,那一瞥看似隨意,卻是設計了許久的角度。
果然,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宋擇善平靜如水的眼裡出現了一絲詫異。
走得稍遠些了,周安才拿出手機,記下來這一次宋擇善來的時間。
在到目前為止總共十九次的記錄裡,她發現宋擇善這個人對時間的遵守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
如果在工作日,他上午九點會到,如果在周六日,那就是十點,他唯一一次遲到是因為突然下暴雨,但也僅僅是五分鐘的誤差。
記錄完畢後,她輕輕地伸出手掌,遮擋住那刺目的晨光,透過指縫間的微弱光線,她瞧見校園的小徑上,有幾位學生匆匆而過,遠處的教學樓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京華大學,著名學府,果真是最好的象牙塔呢。
回想起剛才與宋擇善擦肩而過的瞬間。短暫的交彙中,一種隻有在獵手對待獵物時才會產生的微妙惡意,不知不覺地在周安心中滋生。
周安輕輕撫摸自己的臉,心想:真是感謝這張臉,側麵看起來和宋擇善那位短命早逝的未婚妻至少六分像吧。
宋擇善還不認識她,但她早已把他的信息背得滾瓜爛熟。
他是京華商業巨頭宋氏集團的小兒子。自京華大學畢業後遠赴國外深造,全心投入學術研究。宋氏老夫婦雖然早逝,但他們皆是家中獨子獨女,且宋老夫人的娘家在政界地位顯赫,與老宋董本就是政商聯姻。如此一來,宋擇善和宋懷煦便是如今京華政商兩大家族唯二的血脈。
再加上宋擇善的兄長宋懷煦,三十出頭時便投身商界。憑借家族庇蔭與個人天賦,將宋家引領至商界巔峰。到如今,京華宋家權勢已是鼎盛至極。
在京華,緊隨宋氏之後的是薑氏。
宋薑兩家數年前已經給宋擇善和薑家大小姐薑祈月訂下婚約,然而兩年前薑祈月突然離世,原因成謎,婚約也隨之煙消雲散。
現今宋擇善歸國,受京華大學邀請,即將擔任法哲係教職。
他性格純良溫和,專注於學術,低調至極,鮮少露麵於公眾視野。再加上他的很多信息都被宋家刻意藏了起來,極少有人知道這位留德歸來、冉冉升起的學術新星是京華宋家的二少爺。
但周安無意中知曉了。
這樣的信息差無疑是天賜的良機,她自然要牢牢抓住。
宋擇善有那麼好的家世,對於現在的周安來說,若是能攀上,那可真是一塊絕佳的墊腳石。
周安看著手機上密密麻麻的記錄,她的指尖輕輕滑過屏幕,心裡細細算計著自己花了許多功夫才查出來的信息。
她什麼都沒有,隻有一顆膽大心細的強烈野心,但是這些信息會成為她實現目標的關鍵。她必須要將它們運用得當,才能死死抓住機會為自己鋪設一條通天路。
法哲係入職的新老師在正式入職前一般會先掛在某位教授課題組擔任助理研究員,待入職程序全部走完,才開始籌辦自己的獨立課題組。
趙老教授是宋擇善大學時期在京華大學的導師,有這一層關係,想來宋擇善大概率會進趙老教授的組。所以趙老教授的課題組要招科研助理的通知一出,周安立刻就遞簡曆了,接近趙老教授才能慢慢和宋擇善扯上關係。
周安很自信自己應該是遞簡曆的學生中資質最好的,也慶幸自己前幾年過得那樣艱難,依然堅持努力學習,這倒是為現在的計劃無形中鋪了路。
如果能順利進入趙老教授的課題組,那麼下一次她會挑選在他們的談話將近尾聲的時候進去,最好能插上幾句話,提出些新穎的學術觀點,以此讓宋擇善記住她。
宋家的權勢太誘人,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周安心裡很清楚,對於她來說,常年呆在象牙塔的宋擇善,是唯一的突破口。
周安需要錢,需要一大筆錢,她的目標即使不是宋擇善,也會是京華其他的豪門。
她將能查到的關於宋擇善的所有信息都記下來了,即使如此,如今的她和宋擇善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她還要再費儘心思想許多辦法,才能有一絲接近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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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題組的評選結果很快出來了。
出人意料的是,周安沒有入選。
周安麵無表情地站在公告欄前,入選的是陳娜,她成績不是很好,但周安知道這個同學。
她有次深夜從校外兼職回來後,在宿舍樓下遇到過陳娜,還有學院的一位副教授,許欽壽,人如其名,的確是“許禽獸”。
周安躲在宿舍旁的樹叢裡,裹緊單薄的衣服,忍著瑟瑟的寒風不出聲,不叫他們發現。
她親眼看見許欽壽的手在陳娜的臀部遊走,臉上帶著滑膩的笑容,兩人貼得極為緊密。
夾在角落和男人中間的陳娜臉上的表情沒有開心,但明顯也沒有厭惡,仿佛這隻是一場平等的不帶任何感情的交換。
不管這次課題組的名額,許欽壽有沒有從中做手腳,但結果已經是陳娜了。
周安清楚,無法入選就意味著錯過和宋擇善認識的好時機,計劃了這麼久,可她實在等不起了。
再多的盤算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都顯得很無力,許欽壽的從中作梗對於現在無權無勢的周安來說,就是絕對的力量。
周安回到宿舍,外麵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
她盯著外麵的雨絲,聽著雨聲,隻覺得那像是人要斷氣的哀鳴,令她感到窒息。
下雨天真是令人討厭,極度討厭。
突然間,電話響起,看到來電,她臉上的冷意柔和了許多。
她接起電話,刻意壓低聲音,語氣變得溫柔:“有什麼事情嗎?”
聽完電話那頭的話,她將自己收拾了下,趕去了京華郊區一個偏僻的療養院。
郊區倒是沒有下雨,反而是豔陽天兒。
療養院裡三三兩兩的老人坐在院落裡曬太陽,住在這裡的人不少,隻是這裡設施實在簡陋,看起來格外荒涼。
周安穿過院落,過道內能清晰地聽到咳嗽聲,路過一個房間的時候,聽到了咒罵的聲音,她餘光瞟了一眼,上次來的時候她碰到過住在那個房間的老人。
那老人有些神誌不清,兒子是個混混,幾進幾出監獄,出來的時候就來療養院續費,進去了就沒人來管老人。
但療養院又不敢將老人趕出去,怕這個不要命的混混兒子出來後鬨,隻是這樣一來,老人在這裡的日子並不好過,明裡暗裡地被護工咒罵,當作發泄怨懟的對象。
這樣的事,在這裡,太常見了。可是,沒有能力幫,即使動了惻隱之心也不能逞強,否則隻是害人害己。
周安攏緊衣服,隻覺得這裡寒氣逼人。她徑直走向最裡麵的房間。
進了病房,護工迎了上來,麵色不愉,還沒等他開口抱怨,周安熟練地塞了一遝錢到他手裡,道:“葛叔,我阿哥脾氣冷,您受累了,您先歇會兒,我和阿哥嘮會兒家常。”
攥著大紅的鈔票,被稱作葛叔的護工立刻喜笑顏開,他確實沒見過脾氣這麼冷的病人,年紀輕輕一副病得快要斷氣的樣子,腿已經幾乎不能走路,還是個啞巴,拒人於千裡之外,進他的房間就跟進墳墓一樣,成日都是死寂的。
不過他這個妹妹倒是很通人情世故,每次來都會額外給不少的錢,伺候其他窮酸老頭老太倒不如伺候這個年輕人,葛叔這樣想著,露出笑臉,什麼都沒說,識趣走開了。
這個房間雖然不大,但是窗戶比其他房間都明亮,而且每天上午都能透些陽光進來,正好落在病床上,這是周安特地選的。
病床上的人側臉沐浴在陽光裡,發呆地盯著窗外,聽見門口的動靜,他早早望了過來,周安朝著他走過去,感覺病床上的人比上次她過來的時候更瘦了,麵無血色,蒼白得不成樣子。
那平日總盛著疏離和冷漠的一雙眼,見了周安,卻浮現出了笑意,襯得整張臉柔和了許多。
周安把手覆在他手上,道:“阿光,你平時想吃什麼讓護工去給你買,他收了錢,不敢虧待你。”
慕光搖搖頭,在周安的手心裡寫字:“我很好。”
慕光的聲帶早壞了,他本來聲音很好聽的,是那種能讓人安心的哥哥的聲音。
周安斂眸,眼底一片悲傷,慕光生病太久了,囿於這樣小小的房間太久了,再溫暖陽光的人也會被磋磨得不成樣子。
她和慕光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之間遠勝親兄妹,因為他們是互相扶持著逃出鬼門關的家人。
可是慕光生病了,是很嚴重的病,他全身的器官在慢慢壞死。醫生說,如果做手術把主要器官換一遍,且後續好好保養,那還能多撐個幾年。
周安覺得再多幾年也是好的,等手術完成,她會好好陪著他,最好環遊一圈兒世界,讓他體麵而開心地離開。
隻是手術極其複雜,費用高得驚人,再加上後續需要的護理費,這導致周安非常需要錢。
這天直到慕光睡熟,周安還守著他,靜靜坐在他旁邊,握住他的手,上麵布滿著猙獰的傷疤,但很溫暖。
周安將臉貼在慕光的手上,喃喃自語,下了極大的決心:“很快,我們就會過上好日子。”
好日子本來是應該靠雙手創造出來的,隻是周安沒有時間了,所以她隻能去——掠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