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書房的窗前,外麵下起了十年一遇的大雪。
記得少年時的自己,似乎就對雪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雪落花敗,一切悲喜,皆有宿命。而我的這三十年人生,像一出出精彩的折子戲,演儘悲歡離合、起承轉合,更甚是,生離死彆……
都說醫院和機場是見證了最多人間悲喜離合的地方。
我出生在一個雪夜,那年的雪,既冰冷刺骨,也寒透人心……
母親獨自一人在醫院生下了我…帶著她半生的苦痛與不甘。
十歲的記憶裡,我基本沒有見過我的生父。我的母親固執又絕望地希冀著我會是個男孩,因為或許這樣……我和她,還有可能被父親一方接受……
可惜命運總喜歡和我開玩笑……仿佛是一種注定的宿命,我這一生啊……從出生就注定了是個錯誤吧……
母親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她的年少無知與偏執,與我父親的冷漠絕情一樣曾讓我的成長裡滿是傷害和痛苦心碎……
二十八年前的那個雪夜,當我來到這世界上的那一刻,或許就注定了,我的人生離不開苦難,更或是,怒其不幸,哀其不爭……
母親含淚給我起了“若雪”這個名字,寓意我降生在一個寒冷的雪夜,一如她內心如窗外暴雪一般被現實的冰冷狠狠刺痛的心……而在那之後的七年時光裡,我再也未能得見與我血脈相連的父母,滿是哀傷的命運,已經注定好了。
人生這局棋啊,我一度賭上了未來與性命,卻是滿盤皆輸……
我的呱呱墜地和一聲啼哭,劃破了那個雪夜的安寧,也劃開了麵具之下的醜惡人性……
在童年的記憶裡,我隻知道我沒見過我的生父,而那位總在我上課時把我從學校叫出來見一麵的人,是我的奶奶——那時的我唯一能見到的、我真正“血脈相連的親人”。
她是位麵相很和善的老人,但在我的回憶裡,更多的卻是她所說的“無能為力”和我該感謝她所做的一切那時的“沾沾自喜”……
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牙牙學語的我,曾在我的爺爺奶奶身邊停留過幾個月。後來他們回憶說,那年幾個月大的我,似乎天生帶了靈性似的,我被我奶奶接回家裡的那天,她去洗澡的時候,我的生父來了。
喊我開門,告訴我這是我父親,那時完全不記事的我,眨巴著一雙滿是靈氣的眼睛,乖乖地喊他“爸爸”。我不知道若乾年後這個我喊一聲“父親”的人,給我帶來了多深重可怕的“傷害”與痛苦,而我記憶裡的奶奶,也是個麵善心冷、嘴上不饒人的老人家,即使或許她並無作惡那般的心腸。她是個十分虔誠或許甚至可以說是迷信了的佛教弟子。
我時常在想,她如此信仰的佛家慈悲為懷,她為何卻會做出將8個月大的親孫女送養出去這回事。
我自繈褓中似乎天生就真帶了一股靈性……在前期給我找的好人家裡,我總是哭鬨不停,直到遇到我的養父母。
我的養父母是一對很樸實善良的鄉下夫妻。或許是因為我的身世特彆,也可能是因為我自小的靈性確實招人喜愛。在青水鎮的那七年,我依稀有種覺得自己有些“特彆”的感覺和記憶,鄉裡鄉親的,隻喊我的乳名“阿咪”。我的養母數十年後回憶與我說到,那時我小小的才9個月,抱著我去辦理收養手續時,工作人員問到孩子的姓名,我的養母沒有多少文化水準,愣了幾秒,脫口而出地給我起了個乳名,或許就如同過去老人家總喜歡給孩子們起個“賤名”好養活這般吧,喊我“咪咪”,像是喊一隻惹人憐愛的小貓咪。
那時計劃生育查得緊,總有陌生人來單獨問我我的父母親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哪裡。自小聰慧的我總是滿臉天真卻又自信地、一字不差地說出自己家準確的地址與父母姓名,隻是……那時我隻有“阿咪”這個名字,聽了令人有些哭笑不得吧……雖然我那時從未懷疑過這件事……但那後來的二十年人生,足足要去了我半條命……
幼時的我太聰明活潑了。姐姐總說她最喜歡那時候的我,梳著兩把牛角辮,圓圓的小臉,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靈氣可愛,聰慧過人……
兒時的記憶裡,混亂而夾雜著些許陰霾。
我記得那時的我有哥哥姐姐,也有青梅與竹馬。每次小我一歲的阿傑弟弟總調皮地把我和妹妹阿婷欺負哭,我會哭著去找大人,阿婷妹妹卻總是隻知道哭了……他們是我童年記憶裡唯一的玩伴了……分彆是我養父兄弟的孩子。
阿傑和我都比較“聰明”一些,在我七歲被我生母接走之前,我的考試分數總是比他略高一兩分,他便老被大人玩笑著說“你又差阿咪幾分啦”,於是他露出可愛又調皮的笑容,說“下次我肯定考過她!”
那些美好快樂的記憶,太珍貴太珍貴了……
在我後來二十年的記憶裡,遠遠不及此時的快樂天真,而是充滿痛苦與絕望……
七歲那年春節,我記得家門口貼著桃符,幸福巷56號,這個地址我記得清清楚楚。爸爸那年在二樓陽台給我點煙花,差點被噴出的火花傷到,我害怕極了,一直問爸爸有沒有事……爸爸露著淡淡的笑容安撫我說他沒事,然後我們一起看那綻放在黑夜天際的絢爛煙花,那是我唯一關於“家”的美好記憶……
養父是我的恩重如山的家人,也是我用餘下人生去懺悔的已“往生”之人……
他既是收養我的恩人,更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啟蒙老師。也是我最敬愛的家人……是我唯一真的願意喊那一聲“爸爸”的人……
爸爸的文化水準在當時還算比較好,二十年後當我重新回去探望他們時,看到熟悉的客廳牆上仍掛著幼兒啟蒙拚音的圖畫,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決堤而出……
我最敬愛和喜歡的家人就是我的養父。
他瘦瘦高高,有著細細的些許胡茬,每天傍晚等他踩著沾帶了泥濘的鞋和平緩的腳步歸家時,小小的我,總喜歡躲在過道邊上,跳著出來做鬼臉,嚇唬我的養父。於是他便露出慈善和藹的微笑,放下農具,把我抱了起來。
我嬉笑著玩弄他滿是粗糲的大手,他從來都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微笑。
那是我最珍貴的的關於家的記憶與美好……可卻也成了我十數年來的心結……
我沒能回去見到他離開前的最後一麵。
長大後的每一天,我隻要想起爸爸淡淡的笑容和滿是疼愛的目光,我的淚水都再也無法忍耐……我的心裡因此充滿了悔恨,更甚,是深深的自責和痛苦……
兒時的夏日晚風,吹來總帶著淡淡的清新感。鄉下的生活簡單質樸卻滿是童真快樂。
我雖是個女孩,卻最喜歡跑到農田裡看爸爸勞作,或是纏著他讓他告訴我這些農作物都叫什麼……
我記得菜地裡鵝黃色的迎春花,我記得農田邊碧綠的水潭,我記得鄉下孩童嬉鬨追逐的紙風箏,我記得那個小小的卻充滿溫馨和愛的家所有關的一切一切……而我畢生追求的東西……其實也不過就是這些罷了……
有人說“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一生都需要治愈童年。”
我很開心的是我還曾擁有過美好的童年回憶和愛我的家人。
老人們常說“三歲看終身”。那時的我會喜歡靜靜盯著看電視裡的戲劇節目入了神,彆人逗我就笑,有些許頑皮、狡黠,更滿是被愛著的痕跡……
二十歲那一年我回到青水鎮,意外發現了一本小冊子,上麵畫滿了鮮豔多彩的水彩筆畫,我驚訝地翻看著那本畫的已初具形狀的圖畫,顏色的鮮豔活潑與搭配都甚是好看,我很慨然畫這些畫的孩子一定是有一些繪畫的天賦在。於是我問了母親,我的養母淡淡地說,那是兒時的我畫的。
當時內心的震撼我無法形容萬分之一。
原來的我既曾是有溫暖家庭的人,也是一個有天賦且熱愛的事情的人……
後來的那些年裡,我數次迷茫惘然,也一度因為家庭傷害感到痛進骨子裡……早已忘了原來我是一個這樣美好的人……那些白眼、霸淩都不重要,我的人生其實一直在追求渴望的,都隻是家庭的溫暖和父母的愛罷了……
就像那些被我忘記的童年圖畫,我也被後來數年裡的煎熬痛苦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想要忘記一切一切……
你們還記得自己最初的樣子嗎?
或許是天真爛漫,是玉雪可愛,又或者是被好好愛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