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碩抱著江餘,越抱越緊。
張嘴想安慰幾句,卻覺得單薄的幾句話幾乎沒有任何作用,江餘或許隻是需要有人安安靜靜地聽她說完。
這個小姑娘說一會兒,又伸手想去撈桌上的酒喝,唐碩起身,去燒了壺熱水倒在她原先喝酒的杯子裡。
江餘已經迷糊了,等著唐碩把杯子遞給她,一口氣喝了大半:“這酒不夠味兒啊。”
“嗯,我們明天重新買過。”
她抱著已經喝完的杯子不撒手,想著什麼說什麼:“我小時候去幼兒園,大家都是高低床,就我睡大床,大床就是家裡的那種床,但我真的每次都想去睡高低床,在我大學之前,我從來沒睡過那種床。”
“大床不好嗎?”
“好什麼啊,每次午睡老師就要來和我睡一起,那床又窄,我就隻能貼著牆睡。”
“那以後我們家就買高低床吧,也買大床,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唐碩邊說邊伸手,跟抱小孩似的把江餘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
江餘和他就這麼坐著,手裡抱著杯子,窗簾還沒拉,月亮很圓,遠處傳來幾聲模模糊糊的獸叫,看起來越發寂寥。
很久兩人都沒出聲,唐碩看江餘閉上眼睛,以為她已經睡熟了,想著把她抱到臥室裡去。剛準備動。
突然:
“你說,我是不是很多餘啊。”
冷不丁,唐碩想起一年多以前,江餘剛轉來自己班上做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江餘,多餘的餘。”
“沒有,”他覺得她多半是酒醒了點:“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餓,”江餘說:“我自從知道江星原又懷孕了,那段時間總做夢,夢到我小時候她把我丟在外婆家,她自己騎著自行車,車後座上坐著個模樣看不清楚的小男孩,還會夢到我站在房間外,從窗戶裡望進去,他們一家三口很幸福。夢到外公也去世了,再沒有人關心我。”
“不會的,有我呢,小魚。”
“我知道,”江餘轉過身子朝他笑笑,“我知道,我還有你。”
-
過年那段時間,江餘隨著外公去了江星原家。
她已經有些顯懷了,臉也跟著圓了一圈。突然看起來就沒了之前的淩厲感。
江星原有些心虛地給外公說,她早就懷了,隻不過還是等著三個月過了才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
外公心知肚明,江星原是在防著他。
他笑笑,沒說話,過了會兒問江餘:“小魚,要喝什麼飲料,外公去買。”
“喝啥飲料啊,”餘傑從廚房出來,帶出一股油煙味兒,“小原懷孕了,她小心謹慎著呢,啥都不敢喝。”
外公不大高興地看了他一眼,本著過年不吵架的原則,“你們不喝,小魚總要喝吧。”
“算了外公,我也不喝飲料。”
餘傑原來也不會做飯,這不是江星原懷孕了,兩人剛付了新房首付,也沒錢請保姆,餘傑被逼無奈,還是穿上了圍裙,學著做飯。
許是這些日子和江星原相處著很不錯,他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話語間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父權威嚴。
又大抵是最近在哪兒都沒得著好,心裡頭還是憋著氣,江星原那兒他不敢說,老丈人這兒更不敢,所以看著瘦小的江餘,怎麼都不順眼。
“大一了,考試出成績了嗎?”他趁著間隙問她。
“沒,”江餘也不想搭理他,從進門到現在都沒叫過他。
“怎麼不叫人,”江星原從身後過來,幫著弄年夜飯,“這不是你爸爸嗎?”
“是嗎?”江餘逆反心也上來了“那請問我爸爸知道我的生日是多久嗎?”
“...”
江星原打著圓場:“他剛回來,哪能知道你生日是多久,要這樣說,你知道他的嗎?”
“...”
餘傑做著和事佬,“小原,小魚是和我還不熟,也是我的錯,從小到大都沒關心過她。”
四個人,做了四菜一湯。
江餘沒胃口,而且餘傑做得也不好吃,不知道是她味覺出了問題還是原本這菜就沒放鹽,根本沒味兒。
她吃了兩筷子就放了,等著外公吃完。
江星原這套套二的房子,原本還有江餘的房間,但她現在懷了孕,夫妻倆不適合睡在一起,而且江星原也不想和餘傑躺在一張床上,她嫌擠。
所以江餘的房間是餘傑在住。
她剛才不知道,江星原也沒和她說。
是她發現床頭櫃裡放內衣褲的抽屜,被人動過,東西被糅在一個抽屜裡,另一層放的是餘傑的東西。
很惡心。
江餘一瞬間衝進廁所裡,想吐。
外公租房子時就專門租了間套二的房子,叫小魚把自己的東西全部都拿到他那裡去,外公說那套房子的主人之前在他那裡看過病,兩人有交情,能租給他好幾年,叫江餘不用擔心。
而且外公似乎也不願意再去江村鎮守著那家藥鋪了,他打算到城裡來,守著江餘。
飯桌上,餘傑見江餘放了碗筷,便沒話找話教育起她,“女孩子不能隻顧著美,什麼越瘦越美,那都是瞎講,還是要多吃飯,怎麼了,是我做得不好吃嗎?”
江星原見江餘這副樣子,像是在“為難”餘傑,故意擺臉色,也開始幫腔:“你爸爸辛辛苦苦做的這一桌子,怎麼不吃?”
“吃飽了,”江餘說。
“吃這麼些就吃飽了?可真是小鳥胃。”餘傑語調帶著些陰陽怪氣。
江餘沒接話,默默等著外公。
大概是那兩口子見外公跟江餘吃了晚飯就要回去,大過年的總還是有些冷清,於是開口“要不然,今晚你們就在這兒住吧,小魚和我一起,爸就睡餘傑那間屋子,餘傑在沙發上將就一晚。”
外公給拒絕了。
說起這件事,外公又提起另一件“你們的房子買的是哪兒的?”
“買的是新的一套學區房,大概七十多個平方。”
“七十多個,最多也就三間臥室吧?”
“嗯,”說起新房,餘傑很高興,他講著自己的規劃:“我和小原都去看過布局了,其中一間臥室很小,但采光還不錯,到時候就做成書房,以後孩子學習或者小原工作都方便。”
“...”外公頓了頓,看向江星原,隱隱有些怒氣:“那小魚呢?”
江星原說:“這套房子我們又不會賣,我們都想過的,小魚隨時回來都有地方住。”
“是啊,而且小魚也去讀大學了,她這麼優秀,以後住在家裡的日子也少,就算要去住新房,那書房的沙發我們就做成可折疊的,到時候在書房也能睡。”
江餘有些耳鳴,她喝了好幾口水想著把耳鳴壓下去,但沒能成功。
“我聽說”餘傑訕笑道:“小魚也有男朋友了不是,這處個三四年的,也能結婚了是吧。”
“媽媽不是不滿意唐碩嗎?”江餘問江星原。
“之前是有些不滿意,但看你和他這麼久也沒分開,我還能說什麼。”江星原解釋。
“是因為唐碩家有錢吧?”江餘說著把目光轉向餘傑:“媽媽之前又不是不知道唐碩家有錢,也不喜歡唐碩,我猜是你說服我媽的吧?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說服她的?”
“哦——”沒等餘傑回答,江餘自顧自地說:“我知道了,是因為你們又要有小孩了,聽說還是個男孩,以後多的是用錢的地方,我要是和唐碩結婚了,唐碩的錢就是你們的了,對吧?”
“不是的,”餘傑也不願意江餘把他看低,但她說的也是實話,江星原是江餘的媽媽,之前確實因為和唐碩家差距太大,覺得兩人門不當戶不對,不適合,而且總也認為嫁去了唐碩家,江餘在家裡地位肯定低,一輩子抬不了頭,要過仰人鼻息的生活。
她是個很現實的人,不會因為江餘考了所好大學就會覺得以後她能翻身,再幾輩子的身,哪裡能比得過唐碩家的家底子。
餘傑聽她說起後,倒覺得江餘這個男朋友找得好,本來女人這一輩子就是會依靠著男人的,在餘傑的思想觀念裡,能嫁進這樣有錢的一個家庭裡,不論是從哪方麵看都有幫助,江餘最多不過也就是在家裡受點氣而已,更何況哪家哪戶能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呢?
“不是,我們哪裡靠得著你男朋友,還不是小原說你喜歡,我才覺得行的,”餘傑嘴硬辯解道。
“是嗎,我和唐碩離談婚論嫁還遠得很,他現在都還在複讀,不要打他的主意。”
“我們知道的,反正這不是江村鎮馬上也要拆了嗎?聽說就是那唐碩他家出的錢,我們也能拿不少錢,你說是吧。”
“你們沒聽說嗎?”江餘閒淡地說“他們家考察了很久,覺得江村鎮還是適合走原生態開發路線,也就是說媽媽跟舅舅的山頭大概率不會被占用。”
“什麼?!”江星原和餘傑異口同聲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說呢?”
“我以為你們是知道的。”
“江餘,你腦子是被狗吃了嗎?”這消息太過震驚,江星原和餘傑兩人所有的規劃都建立在“賠償金”上,現在猛地一下,賠償金沒了,江星原有些氣急敗壞:“江餘,這種事情,你不早給家裡人說,那我們以後新房的貸款怎麼還得上呢,還要養你弟弟。”
“媽媽,這麼久你給我打過一通電話嗎?”江餘還是那樣冷淡,與另外兩人截然不同:“我給你打電話,說不上兩句就掛了,我怎麼給你說。”
“江餘,你就是覺得我們這段時間冷落了你,故意的是吧?”
“不是,”江餘否認,真的不是,她想給江星原說的,但是一直也沒找著機會,後來就不想了。
既然話都說到這兒,江餘提起自己的另一件:“我想休學。”
“什麼?!”江星原直接拍桌起身,指著江餘的鼻子罵:“我看你是瘋了,江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知道的,”江餘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清醒:“我想休學,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讀書,就連期末考試我都沒有參加。”
“江餘!”江星原尖叫著叫她的名字“你賭氣也要有個度吧,這是能開玩笑的嗎?”
“媽媽,”江餘看著江星原生氣漲紅的臉,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賭氣,我是真的生病了,我沒辦法學習,我學不進去,一考試我就應激得想吐。”
“放屁,”餘傑起身扶住江星原,“我看你就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哪有人看書想吐的,我說我讀書的時候對數學過敏,你信嗎?”
江餘一言不發,將手機裡拍的診斷照片調出來給他們看:“我沒有撒謊,我從高考畢業後就在看醫生了,我已經吃了很久的藥了。”
外公也放了碗筷,偷偷背過身去抹眼淚。
“這是真的,我隻是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等我好了,我也會接著上學的。”
“江餘,”江星原接過她的手機看了看,既信了但又覺得不可思議,終是緩了緩語氣:“你就是想太多了,這個病就是這樣,這樣,這個寒假你先好好休息,等之後再說好吧。”
“什麼想太多,”大概是江餘一直在跟餘傑對著乾,餘傑對她也沒什麼好語氣:“你就是太矯情了,什麼病不病的,我看你剛剛懟我時不也好好的嗎?哪裡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