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切爾西上大二的那一年,年級裡轉來了一個德國男生。
轉學生在我們這裡並不是什麼轟動,或者說值得在意的事(畢竟我們不是17歲的日本高中生)。我注意到他,僅僅是因為他和我在同一間教室,又有著一雙碧綠的眼睛,就和我手頭這瓶溫莎牛頓959號墨水,是一樣的顏色。
我和他都不是擅長社交的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事。隻有我們兩人在教室時,這裡會顯得格外安靜。
這位德國男同學的名字是艾倫·耶格爾——當然,這也是我從彆的同學那裡得知的。
直到開學第三周,我們才真正說上話。那時候我正從倉庫搬了新的儲物櫃上來,這間教室的門又重又不好使,我整個人卡在了門縫裡,雙手還扶著即將倒下的儲物櫃,門也推不動。
“那個…艾倫?”我喊著。
但不知是我聲音太小,還是他太專注,艾倫並沒有聽見一般。
“艾倫!”我的喊聲驚了他一下,他看向我。
“可以幫我拉一下門嘛?”
“啊,不好意思…剛剛太出神了。”
艾倫幫我拉開門,我一邊吃力地拖動儲物櫃,一邊笑著向他道謝。
“沒事。”
簡單的對話就此結束,教室又重歸安靜。
吱呀———櫃門的聲音劃破了空氣,我也被嚇了一跳。明明是新的櫃子,怎麼會發出這種聲音呢?
艾倫拍了拍我的肩。
“對不起,是吵到你了麼?”
“不,並沒有,你不用在意。我隻是想問一下你的名字。”
“我叫福恩。”
“你好,福恩。很好聽的名字。我叫艾倫,艾倫·耶格爾。”
“謝謝,我知道的。”我意識到這樣說不太好,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我是從朋友那裡知道你的。”
他笑了笑,眼裡的光澤也如墨水般晃動:“這個儲物櫃是你的麼?”
“嗯,雖然是這樣,不過其實三個隔間我也用不完。”
“那可以把最下麵這個給我嗎?”艾倫問道。
“可以啊,不過你記得要買個鎖,那樣安全一點。”
“嗯,謝謝。還有五分鐘講座開始了,要一起去麼?”
“好啊。”鬼使神差的,我答應了他。
這一周的講座主題本身很有趣,但是講師隻是一直在給我們放視頻,我很快就睡著了。
“福恩、福恩…”
“嗯?”
“下課了。”艾倫提醒我。
“啊,抱歉,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沒事,回去看錄像也是一樣的。”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校門,對於艾倫的話也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的。直到他再次喊著我的名字,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跟著他,走到了路對麵的泰特美術館門口。
“福恩,你的學生卡呢?”
“啊抱歉。”我急急忙忙翻出學生卡給檢票人員(切爾西的學生憑學生卡可以免費看泰特的展覽),“我的腦子好像還沒醒過來。”
“你昨天熬夜了?”
“嗯,熬夜看電影來著。”
“看了什麼?”
“《布達佩斯大飯店》,因為考慮要製作一部短片,所以在找參考。”
“說起來,下周五有放映韋斯·安德森電影的雞尾酒晚會,”艾倫向我發出邀請,“感興趣的話,要一起去麼?”
我心裡立刻分裂出兩個小人,一個喊著“和不熟的人看電影太尷尬了吧!”,另一個喊著“你不邁出這一步就永遠得不到改變!”
我看向艾倫的眼睛,猶豫著,終於回答道:“嗯,好啊。”
我們一邊看著科尼利亞·帕克的展覽,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事實上這也是我們接下來兩周的相處狀態)。我了解到他這學期的課題是“自由”(被我和他的導師吐槽“過於寬泛”),他來倫敦也是因為,原本在杜塞爾多夫的學校,在教學風格上過於陳舊,隻追求美麗的成果,但限製了藝術家們思想的自由發展。
“幸好我沒去成德國…”我嘟囔著,被艾倫抓了個正著。
“你原來想過去德國,學藝術?”
“是啊,但是德國本科都是德語教學,所以放棄了。”
“為什麼?”艾倫不解。
“因為對於我而言,在三年內達到要求的德語標準,根本就是不可能嘛。”
“不,我是想知道你為什麼想去德國。”
“好吧,不瞞你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因為我15歲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德國男生,所以當時…”
艾倫愣了一下,沒忍住笑出聲。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聽你講過你的課題後,實在沒想過你還有這樣的時候。”
“可以了,彆笑了…”我們就這樣走出了美術館。
“我往這邊走,你呢?”艾倫指了指地鐵站的方向。
“我去那邊坐C10回家,拜拜咯!”我揮了揮手,走向公交站。
“明天見。”
因為周五下午學校有課,而我和艾倫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隨意的熟悉感,我也就沒有為了雞尾酒晚會做任何打扮,穿了平常的毛衣牛仔褲,等著下課了直接和艾倫一起走。
“福恩,”艾倫喊住我,“剛剛的演說很精彩。”
“謝謝,我可是準備得很辛苦呢。”我鬆了口氣,“可是誰能想到大家都做得那麼敷衍!早知道我就不熬通宵改文案了…”
“哈哈哈哈,畢竟開學第一個月。今晚就放鬆一下吧。時間還早,先去吃晚飯?”
“可以啊。”
晚飯很簡單,我們找了個路邊小館點了兩份意麵,畢竟隻是擔心等會兒空腹喝酒醉得快又傷胃。但我並不是一個很擅長喝酒的人,一杯金湯力下肚,已經有些微醺。
此時一名漂亮的高個黑發女性拍了拍艾倫的肩。艾倫回過頭 ,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和她身旁的金發男性。他們說了些什麼,但我並沒有聽到。
“福恩。”艾倫說到,“這兩位是阿爾敏和三笠。這位是福恩,是我的……”
“大學同學。”搶答道,“你們好。”
幸好打過招呼後,電影就開播了,所以我並不需要過多的社交。電影結束後,他們三人的談話也維持著他人無法插足的氛圍。
阿爾敏感受到我的沉默,笑著解釋:“請不要見怪,我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
一旁的三笠也點了點頭。
“真的令人羨慕。”我笑了笑,“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家咯,再見!”
我頭也不回地走向公交站。
終於能喘上氣了。
“福恩。”周一在教室時,艾倫喊住我,“抱歉,那天,我不知道他們會來。”
我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便低頭繼續工作了。彆誤會,我不是在怪艾倫或者生他的氣,隻是自己還有些沉浸在尷尬之中,不知道該做什麼回應。
不一會兒,我又抬起頭,發現艾倫還在看著我,便微笑著對他說:“三笠真的好漂亮。”
無論艾倫知不知道三笠對他的感情,我是無法忽視這一點的”。那天我看到的,三笠望著艾倫的眼神,就和《once》裡的捷克女人看著賣唱者時的一樣。
可我又怕他會錯意,補充道:“阿爾敏也是,好看得像女孩子一樣。”
之後我和艾倫維持著朋友的關係,也漸漸和阿爾敏、三笠熟絡起來。
即使我的課題和艾倫的沒有什麼關聯,我們也會結伴看展。
從巴比肯中心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這麼晚了,真不想回家做飯…”
“怎麼今天是自己做飯?”
“我室友出門了…”
“那今晚要不要來我家吃飯?”艾倫聽明白了我的暗示,提議道,“阿爾敏和三笠也在。”
“好呀好呀,正好我有點想他們了!”
“那馬上陪我去一下瑪莎吧,買點食材,再順便買瓶酒。”
“請客人去家裡吃飯,竟然還這麼臨時抱佛腳。”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話這麼多?”
“我一直話很多。”隻是以前和你還不熟而已。
十一月的倫敦,即使白天穿一件海馬毛毛衣和羊絨打底衫是有些熱的狀態,在太陽下山後也會令人瑟瑟發抖。
“穿少了?”艾倫看著我,“晚上拿條圍巾走吧。”
“嗯,謝謝了。”
因為並不是第一次來艾倫家,所以一進門,我有些被今天的乾淨程度嚇了一跳。此時我才得知,今晚有客人要來。
“啊抱歉!我完全忘記了!”艾倫拍了拍腦袋。
來都來了,隻能硬著頭皮留下唄,更何況已經快八點,再回家點外賣實在來不及。我笑了笑表示沒關係。
今天是艾倫下廚,阿爾敏和三笠在一旁打下手,而我因為廚藝堪憂,被禁止觸碰食材,隻能充當陪聊的角色。
門鈴突然響了。
“我去開門吧。”因為他們都在忙著。
打開門,是我並不認識的三人。一名戴著眼鏡的棕發高馬尾女性,一名金發偏分的高個男性,還有一位帥氣、但臉很臭的矮個男性。
我們麵對著彼此陌生的臉,有些愣在那裡。我很快反應過來,他們是艾倫所說的客人。
“艾倫他們還在廚房裡,請先進來吧!”我有些窘迫,麵對陌生人時我總是這樣的,“我是福恩,是艾倫的大學同學。”
“哎,大學同學啊。”那名女性有些自來熟地靠向我。有些突然,但我並不反感。
“也是他們的好朋友!”
“哈哈!你好,我叫韓吉。我們是艾倫的長輩?朋友?熟人?”
“應該說都是。你好,我是埃爾文。”金發的男人笑著同我握手
站在之後的黑發男人的表情緩和了些許,隻突出很簡短的幾個字:“利威爾。”
我隨他們來到廚房,此時晚飯已經快準備好了。
利威爾的臉又黑了下來,衝著艾倫罵道:“艾倫你個臭小鬼,眼睛被屎堵住了嗎?門鈴上堆了那麼厚一層灰竟然不擦?你這家夥把我的房子……”
三笠當機立斷走到我身後捂住了我的耳朵。看著在場各位的反應,應該都已經習慣了。
“利威爾有很嚴重的潔癖。”事後三笠這樣向我解釋。
鬨騰結束,大家都坐下來後,我才得知這棟房子的主人是利威爾。他是三笠的遠親。利威爾、韓吉、埃爾文,這三人,和艾倫、三笠、阿爾敏之前就是熟識,也一直很照顧來這裡讀書的他們。
因為三笠和阿爾敏想跟艾倫坐在一起,埃爾文坐了主位,韓吉又似乎對我很感興趣,於是我隻好夾在她和利威爾中間。韓吉靠我靠的很近,與之相反的,利威爾似乎在有限的空間裡儘量遠離著我。
在麵對陌生人時,我並不怎麼善於說話,隻有在被問、被提到,或者提起我感興趣的話題時,我才會加入。但今晚的陌生人太多,右手邊這位黑發男性又壓迫感十足,即使觸及到我感興趣的領域,我也會把想說的憋在心裡。所幸在場有很多健談的人,氣氛並不會尷尬。於是我把重心放在了吃飯,以及觀察右手邊的利威爾上。
請不要誤會我對他有多餘的興趣,隻是在先前的談話中,我已經了解到了很多關於韓吉和埃爾文的事,但利威爾一直沒怎麼說話。我擅自將他歸為了自己的同類。
我微微側過眼神,觀察著利威爾姣好的麵龐。墨黑的頭發梳成了偏分,皮膚白皙 五官立體。隻能說不愧是三笠的遠親麼?一個家族的人都這麼漂亮。
我敢保證自己側頭的角度不超過十度,可利威爾像是察覺到了一般扭過頭看著我,沒有什麼表情,眼神也並不奇怪,隻是很普通地看了我一眼,就把頭轉回去,拿起高腳杯喝了口酒。但就在那一瞥中,我看見他眼睛的顏色,是任何一種編號都無法形容,任何的顏料都無法調出的複雜的藍。
我稍微愣了一下,就收回眼神。艾倫也正看著我,露出了一個微笑,眼裡稍帶著歉意。
“三笠,你的圍巾呢?”臨走時,艾倫突然問三笠。
“在房間,怎麼了?”
“可以借給福恩嗎?晚上外麵有點冷,我的圍巾又找不到了。”
我看著三笠有些猶豫,開口道:“不用,進了地鐵就不冷了。”
“到地鐵站還有段距離吧,你之前在外麵不是凍得發抖了嗎?”
“可是艾倫,那是你給三笠的圍巾。”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艾倫一臉迷茫的樣子,有點火大:“艾倫,你沒救了。”
“哈?我不是怕你冷,而且一條圍巾而已…”
“我帶了。”利威爾打斷了我們即將開啟的爭執,把圍巾遞給我,“用我的吧。”
“啊,謝謝你,利威爾。”
艾倫三人送彆我們,把門關上後,我拿著圍巾想還給利威爾。
“利威爾,謝謝你剛剛的解圍。”
“還給我乾什麼,不是說了借給你?”他有些嫌棄地看了我一眼。
“但是你們是要等公交回去吧?路上挺冷的。”
“說借給你你就好好圍著吧,小鬼。”
“是啊,福恩。”韓吉摟住我,一邊幫我圍上圍巾,“彆看利威爾已經快40歲了,他可不一定比你怕冷哦?”
“啊?!完全看不出來,我還以為利威爾是三笠的表哥什麼的。”
一旁的埃爾文笑出了聲。
“臭四眼,你多什麼嘴。”利威爾耳尖泛紅,不耐煩道,“嘁,果然今天不應該喝酒的。”
“謝謝你,利威爾。”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深藍色圍巾,“圍巾的話,我是拜托艾倫轉交,還是…?”
“真是麻煩。手機借我。”他接過我的手機,輸入了一串數字撥打出去,“這是我的號碼,我剛剛存也了你的。明天聯係你,我可不想再去艾倫那小子住的肮臟地方了。”
“嗯,我會洗乾淨的。”
我看著埃爾文和韓吉拉著他,嘻嘻哈哈地說著什麼“利威爾,真不賴啊”,一邊離開。臉上不自覺地發著熱。
等到回了家,我才仔細地觀察起利威爾的圍巾,是一條巴寶莉的深藍色圍巾,即使是矜貴的羊絨材質,也被打理得很整潔,一點起球也看不見。
我開了新買的羊絨洗衣液,放了盆溫水,把圍巾泡了進去。
周日的時候,利威爾說他明天會來學校找我拿。
我用包裝紙包裹著圍巾放進紙袋前,聞了聞,是和我的毛衣一樣的洗衣液的味道,心跳不免加速。
周一中午的講座時,我收到了利威爾的whatsapp信息。
【我到了,在東門。】
【抱歉,利威爾,還有十分鐘下課,請稍等一下。】
【不急。
好好上課。】
【收到.jpg】
一下課,我便急匆匆跑出校門。
我看見利威爾時,他正靠著車,站在光潔的水泥地上 雙手抱臂,仰頭看著梧桐樹金黃的樹葉,他的身後,車身的左側,是鋪滿了落葉的石板人行道。
“利威爾!”我見到他時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喜悅,可我們並非熟識,不是那種可以當街大叫對方名字的關係,於是呼喊到了嘴邊,變成了一句聲音不大不小的招呼。我招了招手,向他小跑過去。
“利威爾先生怎麼站在外麵呢,今天早上才降溫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很突兀地在稱呼後加了個“先生”,惹得利威爾怪異地看了我一眼。
“車裡有點悶,出來透透氣。”他沒有多說什麼,接過了我手中的袋子,“謝了。”
“是我該說謝謝才對,還麻煩你來拿。”
“早上見的客戶正好在這附近,算不上麻煩。那我先走了。”
我看著他正要鑽進車裡,心底叫囂著想要了解他,再次分裂出兩個小人。
-快說些什麼留住他啊!你不是對他很感興趣嗎?!
-可是你也不清楚人家有沒有對象或者正在曖昧的人啊?
-不了解怎麼知道。更何況他那樣子,會把女孩子嚇跑吧。
-你不就沒被嚇跑?!無論什麼原因被拒絕了都會很尷尬吧!
-不試試看就覺得會被拒絕也太遜了!
-而且你也不是會聊天的人啊。
-找話題這種事交給男人就好了,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感興趣的對象,不邁出這一步答案就永遠是不可能啊kora!!!
“那個,利威爾…”隨著我開口,利威爾停下了動作看向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明明隻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我的心跳卻快的不行。還好今天沒有戴手表,要是發出心率過快的警告就太可怕了。
“啊,可以啊。正好我也沒吃午飯。這附近有什麼吃的麼?”
我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那邊有一家叫Relish的三明治店,在穀歌上評分有4.9!要不要吃吃看!”
其實是因為這一片區域,步行十分鐘以內,似乎隻有這一家餐館。
說是三明治店,但也有賣一些簡單的意麵、湯,以及烘焙。
利威爾點了一份千層麵(我覺得他隻是不想吃要用手抓的東西)和一杯伯爵紅茶。
我並不是太餓,要了一份可頌雞肉三明治,並有樣學樣地點了一杯紅茶。
雖說評分很高,但味道算不上驚為天人。可能隻是因為開在學校附近,而富人居民區又實在沒有餐館吧。我這樣想著,被利威爾奇特的抓茶杯姿勢吸引,一邊看著他,一邊也喝了一口茶。
好燙!我連忙放下茶杯。
“嗝!”燙得我打了個嗝。我悄悄看了眼利威爾,他沒什麼反應,應該是沒注意到。
“嗝!”
有什麼方法是可以快速止住打嗝的來著?憋氣?先試試憋氣!
“嗝!”
完蛋,憋氣不管用啊!即使我努力忍著,但打嗝聲接二連三,利威爾肯定聽到了。
“嗝!”我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利威爾遞過來一瓶礦泉水,擰開了放在我的麵前,依舊麵無表情地說:“燙到了吧。含一口一點點喝下去,會好很多。”
吃完飯,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利威爾並排走在人行道上。
“哼。”利威爾突然輕笑一聲。
我疑惑地看向他。
“在這種根本沒有餐廳的,不吃飯的有錢人住的地方,一家味道正常,價格實惠的三明治店,拿到4.9的評分也並不奇怪。”
所以他知道這裡沒有什麼好吃的啊,那還跟我一起吃午飯,還真是個…溫柔的人啊。
“你不回學校麼?”利威爾問。
從三明治店回去的路上會經過學校的北門,而我和利威爾見麵的是東門。
“要回的,下午還有課。”我低下頭看著踩在腳底的枯葉,“但我有點想和你再多走一會兒。”
話說出口我才意識到有多麼曖昧:“我的意思是,飯後散散步…”
“啊,”利威爾看了我一眼,“我也是…”
我們慢慢走回了東門口。我向站在車旁的利威爾揮了揮手:“回見!”
“回見。”
“你中午乾什麼去了?急急忙忙的。”艾倫坐到我身邊,問道。
“嗯?哦,利威爾來拿圍巾來著。”
我不禁想到,我和他的生活軌跡並無太多交叉,我們還會有下次見麵嗎?
平常的生活裡,除了艾倫他們三人,我見到最多的其實是韓吉。她從事著設計師的工作,所以也會經常加入我和艾倫的看展隊伍來尋找靈感。雖然據艾倫所說,韓吉至少要大上我一輪,但是在和她的相處中(包括被她拉去看電影逛街逛植物園),我並沒有感覺到任何溝通上的不暢或是代溝;有的時候,她表現出的活力比我更像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我並不討厭這樣的人,因為我個性內向的緣故,熱情的韓吉使我們的交往變得更簡單舒適,我倒覺得,和她成為朋友之後,自己也變得開朗起來了。
所以當韓吉得知我和艾倫,以及我的室友海莉,要去白崖附近拍攝素材的時候,也提出了加入的請求。征得海莉的同意後,我們也答應了韓吉的請求。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和利威爾的再見來得這樣快——他也臨時加入了去白崖徒步拍攝的隊伍。雖說韓吉有提起她向艾爾文和利威爾發出了邀請,可利威爾有潔癖,我還以為他會拒絕。畢竟白崖附近沒有可供徒步的公路,按照我們計劃的路線,大概是走在野外,前幾天又一直下雨,哪怕積水已退,泥濘也是不可避免的。好在今早多做的三明治我也帶上了。當然,也因為早起做便當,我在去往布賴頓的火車上睡著了。到站被海莉喊醒後,我就一直有些迷迷糊糊的,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熬夜看漫畫了。
白崖距離市區有些遠,坐公交得一個小時。所以當我們在那裡完成拍攝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我肚子餓了,在原路返回的途中拿出了中午剩下的雞蛋醬三明治。迎麵而來的散步的金毛犬被我手中食物的香味吸引,轉頭跟著我走出了有五米遠。我停了下來,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頭,因而落在了隊伍的最後。狗主人叫走小狗後,我便打算追上我的同伴們。可當我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轉身,不知是有些低血糖,還是因為夕陽金色的射線迎麵刺過來,我的頭暈乎乎的,視線也不太清晰。我的前方並不見剛剛那隻金毛和他的主人,隻能模糊看見一個穿著綠鬥篷深棕長靴的矮個男人,向海的方向走去。我抬起手想擋住過於刺眼的太陽光,但還是忍不住眯起了眼,眼前的人影又在此時消失不見了。
"福恩?"
我轉過身,利威爾正側著身看向我。
"怎麼了?低血糖了嗎?你中午沒怎麼吃東西。"
"沒關係,是太陽,太刺眼了。"我衝他揚了揚嘴角,"走吧。"
我再回頭看向那個方向,白色的山脈被渡了一層薄薄的金,仿佛耶穌會誕生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