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隼，吉川老師已經同意增加今天的日程了，彆遲到了哦！”

水野順繪的聲音從閣樓裡傳過來。

雖然隻能聽見順繪的聲音，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水野隼卻好像已經看見她臉上掛著的笑容。

不堪一擊的情緒被敏感的少女隱藏得很好。樓上偶爾傳來咚咚的聲音，好像是在閣樓裡收拾東西。但是這個時代的家裡能有什麼多餘的雜物呢。

水野隼沒有再想，回應順繪的叮囑，收拾東西出發去上課。

關上家門，水野隼眼裡暗了暗.轉身向右望去，仿佛又看到了小阪雄也那張油膩肥厚的臉。手攥著背包又鬆開，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隨後他抬腳準備出發，卻又頓了頓，換了一個方向。他向左出發，朝著西南方向走。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日本，在日幣快速升值一段時間後，如同氣球，在冉冉升起時突然爆破。

就連有些癡呆的老人也會愣愣的看著家裡越發空曠，甚至房子也越來越小。

水野隼看著略顯荒涼的居民樓，仿佛離記憶裡的樣子越來越遠。

風透過門縫吹來，膝蓋跪地後坐。恍惚間回憶起兒童時期最恐懼的房間。

你跪坐在窄小的房間，牆壁上懸掛著太陽國旗，數不清的武士刀和鞭子放置在架子上。身子前傾，雙手交叉疊放置於地板，額頭抵著手背。你高喊：“父親大人請原諒我。”

高大偉岸的男人在挑選趁手的東西，黑壓壓的身影越發靠近，而你已經緊閉雙眼，嘴裡還在喊著：

“父親大人請原諒我！”

原諒什麼呢？

“小隼，小隼！你在想什麼？”

水野隼回了回神，才發現吉川老師正在自己麵前。

“抱歉老師，我......我有些不太舒服。”水野隼低下頭說著，看著有些蒼白。

吉川有些擔憂的看了看他，水野隼在他看來一直都很努力，也許是昨天學的太晚了今天有些沒精神吧。

“如果你不舒服的話可以先休息，你姐姐那邊我會說明的。我們下節課可以把時間補回來的。”

“你知道的，你姐姐很看重你的成績。”吉川拍了拍水野隼的肩膀說到。

提及到水野順繪，水野隼根本止不住的回想那個溫柔破碎而又堅韌的姐姐。在無數個夜晚哭泣又沉默，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又不得已接受他們的選擇。在崩潰中保留理智，規劃著前方。

他摯愛的，

養姐。

“對不起吉川老師，我今天不太舒服，我想先回家整理一下。我自己會和姐姐說清楚的，不勞煩您了。”

得到吉川的示意後，水野隼將東西收拾好回家。

水野隼離開吉川家後忍不住奔跑，那些對水野順繪的思念像滕蔓一樣爬上他的心間，攥著他的心臟。

跑到家門口後，卻在門口躊躇起來了。他知道裡麵會發生什麼，儘管他不願意麵對。

躡手躡腳的進去，也看見了在玄關口放著的鞋。

一雙不屬於這個家的男士皮鞋。

水野隼強壓下心裡的憤怒和無力，將自己書包放在鞋櫃上，隨即走向房間。

根本不需要費心思去找，猛烈的撞擊聲和男人的粗言穢語，毫不掩飾的油膩。

水野隼跪坐在門口外，自虐一樣聽著裡麵的動靜。

泡沫經濟危機下，日本連風塵事業都在合法化。一對尚且稚嫩的姐弟，和無力承擔經濟壓力的父母。

悲劇下的苟延殘喘依靠著女性的身軀，正如哺乳孩童成長需要母親的乳汁。

獻身於富有家庭的油膩男人似乎是最快擺脫窘迫的方法。

心照不宣的，心知肚明的，諷刺般的。他們體貼的將空間留給他們：在白日出門工作，深夜為微薄的加班費留下，不敢對望的雙眼總是流露出愧疚。

可愧疚會隨時間消磨，久而久之拋棄就成了秘而不宣的事情。

偶爾寄下來的生活用品和少之又少的錢幣，就像母親不忍時流露的悲傷，不深刻卻又時刻被回憶。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聯係了。

這個破碎的家僅剩的是，水野順繪小心翼翼搭建的自尊心。

水野隼甚至不敢阻止她繼續下去，唯恐推倒順繪為自己搭建的堡壘。

他小心翼翼的拉開推門，透過窄小的縫隙窺探。

男人肥胖的身軀擋住了大半視野，隻能看見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摳著自己。

位置的再一變動讓女孩的臉暴露出來，她偏頭望向另一個方向，看不清她的神色，或許是麻木帶著生理性的愉悅。隨著微顫的身體瞬間緊繃，行為違背了大腦發出的歡愉信號，他看見了蜿蜒的水漬畫在了臉頰。

男人勝利的叫喊，持續的撞擊透過門縫傳出來。水野隼也不自覺的顫抖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電擊他。

水野隼仿佛又回到了吉川老師的課堂上，風再一次從門縫中吹來，卻吹不散一屋子的沉悶。房間裡的人從跪著謝罪，到躺著被撕碎。恍惚間他聽見水滴滴落的聲音，滴答一聲，他擺脫夢境。

他跪坐在地上緩了緩，察覺他們快要結束方才起身整理。他回到房間將一遝紙從枕頭底下拿去，折好放到口袋。走到玄關沉默的穿上鞋子背著書包，走出家門。他按照記憶中的街道和門牌找到了一戶人家，他將自己的書包放好，並將外套脫下疊好在地上，半趴著身子鑽進洞口，來到這戶人家的窗口敲了敲，等待。

“哎呀哎呀，真是辛苦小隼學霸了。家裡來了客人不方便接你，隻能讓你爬狗洞了。”來人帶著實在說不上歉意的表情，手裡拿著紙幣來回晃動。

水野隼什麼都沒說，隻是把紙遞給那個少年。

“小隼做事就是讓人心安呀”少年一邊說一邊將紙拿過來，隨意看了看就將錢給了水野隼。

“太感謝小隼了，我送送你吧。”嘴上說著感謝，其實隻是想看看自己怎麼爬狗洞罷了，水野隼心知肚明。他沉默的將錢收好，倒是沒什麼難為情的爬了出去。估計是因為沒看到所謂的羞憤，少年隔著牆叫住了他。

“小隼爬來爬去的太辛苦了，你把手伸過來，我再給你點錢。”少年輕笑，等著他跪趴在洞口搖尾乞憐。水野隼二話沒說把手伸進去，接過錢數了數，謝過少年說道：“下次有這種事可以再找我，最好能幫我推廣給你的朋友。”

少年大概也沒想到水野隼這麼沒骨氣，笑得直不起腰，順口答應了他。水野隼到是沒覺得什麼，這個世道錢可比骨氣重要。

他揣著錢漫無目的的閒逛，數著時間計算水野順繪什麼時候收拾好，再慢慢踱步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