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應該是一個十一月的月底。
她高中在讀，月末放了月假，轉車幾次花了一下午才剛到家。
她的家在鄉下，她拖著行李箱走過一條長長的鄉村公路，經過路邊的菜地，看見隔壁家的六婆正在田裡除草。
“六婆好。”她打招呼。
六婆也熱情的回應，“放假啦？放幾天？”
“兩天，”她拖著行李箱走遠了，嘴裡還在說，“後天就要回學校啦。”
月假時間真的很短，周五下午放假，周日下午就要開始上自習了，她周日上午就要忙著回學校。
她回了家，將行李提上樓，又將裡麵帶的書全部拿出來，整整齊齊壘好，然後下了樓坐在爐子邊烤火玩手機。
“你知不知道你六婆家來人了？”奶奶忽然問。
她覺得這個話題有點莫名其妙，六婆家來人了和她也沒什麼關係，她的眼睛沒有離開手機，隨口問道，“怎麼了？誰來了？”
“就是上麵隊裡你叔公的孫女啊，叫閃閃，和你一個年紀的，當年你叔伯過生，他們沒得地方住，她還和你一起睡的呢，你忘了？”
那時她老家還是按照生產隊劃分區域的，一道坡將一個生產隊分為兩邊，她所在的地方人少地勢低，是下隊，另一邊人多地勢也稍微高些，則是上隊。
她一愣，把手機熄了屏，思索了一會兒，果真從記憶裡找出了這個人來。
那天叔伯家過生，來了很多人，吃過酒席，大人們都在桌上擺龍門陣，她趁機偷溜回家看電視。
當時電視裡播的是《隋唐英雄傳》，閃閃被她媽媽領著進來的時候，她正跟著電視裡唱歌，她還記得那歌詞是，“赤血染黃沙，青春成白發，若是真英雄，誰會怕”。
然後她茫茫然和閃閃打了招呼，因為閃閃是客人，她便主動和閃閃說起話來。
“你要看什麼？”她把遙控器遞給閃閃，“你自己換台。”
閃閃搖搖頭，兩人坐在沙發上麵對麵，電視中閃動的光照在她們臉上，“我在家也看這個。”
“我還會唱這個歌呢。”閃閃興衝衝的。
於是閃閃和她就很愉快的聊到了一起，坐在沙發上一會聊天一會唱歌，很快熟絡起來。
“我想起來了。”當時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們在床上打鬨，她先打起來，最後卻招架不住，被閃閃踹下了床。
那時正是春節期間，外麵冷得很，她穿著秋衣坐在地板上拚命扒拉被子想鑽進去，閃閃則死死壓著被子不讓她進去，她氣得要哭了。
“這是我家，你再不讓我進去我就不許你睡了。”她威脅道。
閃閃這才鬆開手，依舊是笑嘻嘻的，“上來上來。”
她癟著嘴鑽進被子不說話，閃閃太過分了，她不要理她，她想。
但是小姑娘的脾氣總是來得去的也快，兩個年齡相似生活環境也相似的小姑娘湊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不一會又說說笑笑起來。
總之六七年之後她再回想起來，雖然因為自己生氣有點尷尬，但還是覺得這是美好的回憶。
“她來了？”她覺得有點驚喜。
當年分彆的時候，閃閃還和她說明年還會來拜年，到時候還可以一起玩，但是後來閃閃一次也沒來過，怎麼這次忽然來了？
“對啊。”奶奶湊近了她，低聲在她耳邊說，“她爸媽離婚了，她沒地方去，就被她媽媽你六婆這裡了。”
“啊？”她腦子有點沒轉過彎，“那她在哪裡上學？”
鎮上沒有高中啊。
奶奶皺著眉，臉上的皺紋一層疊著一層，“早就不讀書了。”
她有點吃驚，怎麼會這樣？她們第一次見麵時閃閃也穿著新衣服小靴子，打扮的乾淨，閃閃媽媽也穿著高跟鞋燙著卷發，笑眯眯的，看上去不像是讀不上書的家庭。
“你不知道吧，她讀六年級的時候她爸爸在外麵有了人，就騙她媽媽離婚生二胎，結果就不肯複婚了，不給她媽媽生活費，也不願意給她學費，就這樣拖著，初中都沒去上。”
她覺得有點荒謬，“你怎麼知道？”之前奶奶都沒和她提過這些事。
“你六婆昨天和我說的呀。”奶奶誇張地瞪大了眼睛，隨後表情一收，像是惋惜又像是可憐，“你說她怎麼攤上這麼個爸爸，真是……”
她腦子有點亂亂的，她後來再沒有聽說過閃閃的事情，沒想到她家裡居然有這麼大的變故。
而且他爸爸居然連學費都不肯出，就這樣讓閃閃在家裡待著，怎麼能這樣？
“那她媽媽呢？他媽媽也沒有錢供閃閃讀書嗎？”她問。
“她媽媽之前就沒有工作在家裡服侍老人公婆啊，後麵又不肯離婚，就一直在她爸爸家住著，昨年還是前年才出去找工作，好像還差點被人騙了。”
她覺得閃閃有點可憐。
“現在她一個人在你六婆家。”奶奶觀察著她的表情，“你要不要和她玩？”
她有點猶豫。
這麼多年過去，她已經不是那個自來熟的小女孩，多少帶點社恐屬性，一時沒有回答。
“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和她說啊。”她說。
看她有要和閃閃玩的意向，奶奶眉開眼笑，“多大的事，我去叫她過來啊，你們好好玩，你多帶她熟悉一下周圍，她剛來什麼也不知道，也不認識幾個人。”
“我想你們本來就是同齡人，以前又認識，更好說話。”
她沒有反對，點了點頭，目送著奶奶出門去隔壁喊人了。
她打開手機翻了翻，開始思索應該以用什麼事情打開話題。
喜歡的小說？她翻了翻手機裡的小說軟件，挑揀了幾本最近很火的出來，又打開聽歌軟件看了看，還關注了一下最近播送的電視劇，做好了準備。
不一會兒，她聽見院子裡有說話聲傳來，她打起了精神，搬了個凳子到火爐邊上，自己旁邊，然後看著門口。
門被人推開了。
奶奶帶著閃閃進來，指著她笑吟吟的，“你還記得嗎？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兒過。”
閃閃點點頭，打量著她。
與此同時，她也打量著閃閃。
閃閃穿著一身黑色，黑衣黑褲，粗硬的頭發紮了一個馬尾垂在身後，動作有點僵硬，像是手腳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閃閃很白，嘴唇顏色也很淡，但是眼睛卻很黑，眼神有些呆滯，睫毛濃密纖長，擋住了大部分情緒。
她一時覺得有些局促，她站起來，自我介紹，“閃閃，你還記得我不？”說完她就尬住了，這語氣好像閃閃一定記得她一樣。
閃閃點頭，“我記得。”她笑了笑，笑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縫，蘋果肌隆起，蒼白中帶著燦爛。
奶奶將閃閃帶到她身邊坐下，然後擺擺手，“我還有活兒沒有做完，你們倆先一起玩兒著。”
她點點頭，閃閃也說好，奶奶便離開了，將空間留給了閃閃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