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烈日炎炎，蟬鳴聲響破天際。

下午兩點半。

六中中學二樓的某間教室，劉福珠站在講台上，拿著教學用三角尺講課，上衣被汗水打濕了大半。

高二分了文理科以後，班級都是重新分的，所以現在一個班裡的同學基本一半一半，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座位也是先到先得，隨便亂坐的。兩人一桌，豎著四組，橫著六排，一個班一共四十六個人。

空氣像是要熱的冒出泡。天花板上的風扇運營著，發出很大的響聲。在這高溫下，吹出來的風似乎是滾燙的，地下的學生們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他不免有些煩躁。

沈降最後一個來，窗邊和後排的位置都被坐滿了，講台正前方是熱愛學習的好同學，隻剩下靠著牆那邊的第二排，和隔著一個過道的旁邊還有一個位置。

沈降挑了個靠牆的那個，走過去垂頭看著坐在外麵的那個男生，聲音平靜，非常有禮貌的說出：“讓讓，謝謝。”

自從沈降進來以後，六班剛剛還熱火朝天的一幫人，就跟被掐住了嗓子的小雞崽子似的，半點聲音都沒有。

此時，所有人的視線也都跟著看過去，安靜地對大佬的入座儀式行注目禮，連劉福珠都被這個氣氛感染，教學生涯的人和事也不講了，就跟著一起看著。

宋嫿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但既然大家都在看，那她也看吧。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坐在外麵的男生，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哆哆嗦嗦地從桌肚裡掏出書包，抓起桌子上的水瓶子站起來，走到隔著個過道的旁邊那桌坐下了。

宋嫿：“？”

宋嫿回憶了一下，沈降剛剛說的確實是“讓讓”而不是“滾開”。

所以說，這個沈降在六中到底有什麼樣的傳奇？把人嚇成這樣？連跟他做同桌的勇氣都沒有？

沈降倒是沒什麼反應，很淡定的就進去了，在靠著牆的第一排坐下。

整個班級裡，大概隻有劉福珠一個人覺得毫無異常，他非常滿意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宋嫿，終於意識到她已經站在這兒十來分鐘了，笑嗬嗬地說：“行，你也回座位吧。”

劉福珠注意到坐在第三排女生的狀況，稍稍皺了皺眉，尺子拍打黑板的力道加重，“聽見沒有？看黑板！”

幾個即將睡著的學生猛地清醒，睜大迷蒙的眼，逼著自己看向黑板。

劉福珠繼續說：“位置先這麼坐著，如果有坐在後排看不見的同學下課可以來找我，我給你們微調一下。其實我不太愛給你們換座位，因為很多時候啊，你們人生中的選擇往往是很奇妙的。這個選擇的範圍很廣，從小到大，甚至你們選的座位，既然你選擇坐在這兒了，那就說明這個地方、這個位置和你是有緣分的，這塊地兒啊，這個磁場和你是對的，你們倆互相吸引，所以你選擇了這裡………………”

“…………………………”

宋嫿麵無表情地抱著書繞過講台，走到全班唯一一個空位置前，彆無選擇地坐下了。

沈降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地聽著劉福珠開始新一輪的長篇大論，這次他的演講環境很好，所有人都很安靜。

“……………………”

“下課。”

宋嫿的新家在市中心的彆墅區，隔著兩條街區是一片破舊的老式居民樓。

能住這種大城市市中心的一般情況下有這麼兩種人，一種是窮得隻剩下一個弄堂裡小房子的，一種是富得流油買二三十萬一平方米豪宅的。

每個城市都會有這麼一片地方：老房子，古舊的牆，木質的窗，深紅色的油漆一片一片脫落，窗口拉出長長的杆子掛著各種床單和衣服，有種濃縮了這個城市最古老的底蘊和氣場的感覺。

宋嫿穿過狹窄的巷子往裡走，果然，最外邊一圈開著幾家低調中透著高端的工作室店麵，她簡單的掃了兩眼、繼續往裡走。

她晃晃悠悠，邊走邊唱著《熊出沒》的主題曲，走到頭，往右邊點像什麼奢侈品的入口。

宋嫿腳步一頓，走上前去，看清了上麵寫著的字母是什麼。

———cciock

紋身的店？

鐵門不高，她踮起腳，裡麵是一個三四平米的小院子，正對著一扇木門，上麵的木牌子刻著個很複雜的圖騰似的東西。

宋嫿走進門口推門進去，屋裡光線昏暗，暗黑的牆，上麵掛著密密麻麻的各種各樣紋身圖案，漂亮又精細。

她仰著腦袋看了一圈，一回頭，頓住了，才發現這屋裡有人。

門後角落那塊兒，被門板擋住，是視線死角，剛一進來看不見。

深灰色的長沙發，厚地毯，無數個靠墊、抱枕亂七八糟地丟著。

沙發上坐著三個人，長得都挺帥的。屬於那種很有個性的帥哥，可其中一個還保持著一手夾煙湊到唇邊的動作，煙嘴懸在離唇邊三厘米的位置，像是被人摁了暫停鍵。

然後，他的眼睛動了動，從她的臉一直往下，移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就這麼被掃視了三四秒，然後有點尷尬的抬了抬手：“……嗨？”

啪嗒一聲，空氣開始重新流動。

“歡迎光臨，你等一下啊。”

他把煙咬進嘴裡，用胳膊肘往身後戳了戳：“降哥。”

宋嫿這才看見，這長沙發上還有第四個人。

少年烏黑的短發理得乾淨利索，單手撐著沙發墊坐起來，垂著頭，手臂搭在膝蓋上，衣服袖子卷著，露出一截冷白消瘦的胳膊。

宋嫿越看越眼熟，這他媽的不是那個大佬？

沈降慢吞吞的抬起頭，漆黑的眼，眼型狹長，眼尾稍揚，此時眼皮子耷拉著，全身散發著“老子沒睡夠不耐煩”的氣場。

大概是剛剛平複了一下起床氣，倒也沒有很暴躁的遷怒到宋嫿，隻是擰著眉打了個哈欠，站起來：“紋身？”聲音裡帶著沒睡醒的沙啞，還有一點點鼻音。

宋嫿隨口應了一聲：“啊。”

“哪兒？”沈降轉過身去，將剛剛蒙在腦袋上的毯子拎起來，隨手搭在沙發靠背上。

宋嫿本來覺得太牽強的，就去觀摩店裡精美的壁畫。開始翻看牆邊長木桌上的圖案冊子和亂七八糟散開的各種鉛筆草稿紙，假裝研究著弄個什麼圖案好。

畢竟這位暴躁的大佬已經醒了，如果還用“我就隨便看看，你繼續睡吧”把人家推回去可能挨揍。

“哪裡最疼？”

“皮膚最薄的地方。”

“哦。”小姑娘縮著脖子，看著好像還挺怕的。

沈降也看出來了，這位朋友就是看他醒了，也不好意思把他在攆回去，強行沒話找話隨便聊兩句，他乾脆連電腦也不打算開了。

宋嫿七扯八扯地和沈降聊了五分鐘，絞儘腦汁把自己腦子裡能想到的關於紋身的問題全部問了一遍，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大大鬆了口氣。

到最後，兩人已經沒有任何話說了，沈降就靠著牆懶洋洋地站著，宋嫿能感受到他冷淡的視線，她也懶得理。

走的時候，還是那個大塊頭塞了張工作室的名片給她，讓她考慮的差不多了再來。

沈降全程都保持著那一個姿勢，看著就跟沒骨頭一樣，依然一副困得睜不開眼的樣子。

大塊頭回身過去把門關好，爬過去小聲說：“剛剛那妹子，有點好看啊。”

沈降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就身上好學生的勁兒，你懂嗎？和外麵那些裝的不一樣，是真乖。”

沈降的視線在空中停了停，腦子裡忽然竄出那位乖乖女的樣子。

人是好看，腿又細又直，皮膚白出了透明感。

兩秒鐘後，沈降重新垂下眼眸，情緒也不高：“你不是就喜歡蒸汽朋克風嗎？”

“什麼叫我就喜歡蒸汽朋克風？”

大塊頭一臉嚴肅地捋了捋自己的臟辮：“我欣賞一切風格的養眼美少女，剛才那個，太乖了。”

沈降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大塊頭越說越覺得後悔：“我怎麼剛剛沒想到下手呢，我怎麼就給了她工作室的名片呢？我應該加個私人聯係方式什麼的啊，多純多乖的家養小奶貓！”

大塊頭往身邊一靠：“這種涉世未深的小仙女，周哥撩起來自己都害怕。”

“哦，”沈降把長腿往前了伸，用食指在桌沿上輕敲了兩下，懶洋洋地說，“你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