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初前的一段時間,大概是班裡成績實在不好。村裡的小學每個年級隻有一個班,蕭紅所在的班級是唯一的六年級。
校長來班裡帶了幾節課,依舊是數學課。
校長來帶了幾節課,很不滿意,班裡時常死氣沉沉的。
校長帶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先是訓斥了班裡同學,然後冷笑著點名批評了蕭紅:“蕭紅,以前還能跳一跳,現在就跳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對蕭紅來說還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最後的這段時間,班裡又開始流行起了抓石子遊戲,蕭紅每天在學校裡抓得手黢黑,手掌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層老繭。
那個時候每到課間,蕭紅就和同學們湊在一起玩抓石子遊戲。爺爺不知怎麼知道了,連著幾個晚上,從外麵找了石頭來,拿磨刀石磨得滾圓,磨了七顆。磨完很開心地給蕭紅,說以後就拿這個玩,免得隨便撿的石子都是棱角,刮手。
蕭紅開心又感動,第二天就把石子帶去學校和同學們一起玩,石子很特彆,同學們問起,蕭紅就是:“這是我爺爺幫我磨的,他說在學校隨便撿的石子很容易磨到手。”
同學們聽了都很羨慕,說:“蕭紅,你爺爺對你真好。”
蕭紅也這樣覺得,就很開心。
過了一段時間,放學的時候,蕭紅都是把石子放在課桌裡的。
等到第二天,蕭紅到學校一看,石子不見了,她就很著急,周圍的同學聽見了也都幫著找,但是地上乾乾淨淨地,根本沒有。
原來是班上一個男生拿走了,男生還理直氣壯地說:“這不是我拿的,這是我撿的,這是我從她桌子下撿的,它們自己掉出來了,我撿的。”
蕭紅生氣又傷心。其實那七顆石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爺爺磨的時候忘記了,是按照成年人的手掌大小磨的,蕭紅一隻手都要拿不下,每次把石子拋起來,落在手心或手背上的時候都有點疼,蕭紅用這幾個石子玩的時候,就很容易輸,但是蕭紅還是每天都用。
蕭紅就氣哭了,在座位上抹眼淚,大家安慰她,但是蕭紅還是很傷心,因為她想起晚上,爺爺在燈泡下用磨刀石磨石子,磨完開心的樣子。蕭紅的眼淚就止不住。
最後是男生的妹妹去找了他,勸說他還給蕭紅,勸了好幾次,說:“你就還給她的,這是她爺爺專門給她做的。”
蕭紅坐在座位上哭,聽見男生很不屑地語氣,嫌棄地說:“嘖,唉,算了算了,給她就給她吧,我不要了行了吧。”
女生把石子拿回來,蕭紅是真的很傷心了,默默地停下來不再哭,她知道自己哭也沒有用的,她隱約有點意識到自己是有點軟弱。當天放學的時候蕭紅就把石子帶回去了。
她也沒有對爺爺奶奶說過,怕爺爺知道自己一片好心做的石子卻引來了這樣的事,隻說自己不愛玩了,不想玩了。
小升初前幾天,蕭紅和同學們有機會進一次學校的借閱室。
老師帶著蕭紅和同學們來到借閱室,這個老師是蕭紅以前的一個班主任,住在村裡的集市那邊,和蕭紅的爺爺認識。
蕭紅以前在他的班的時候,發生過一次地震,是其他城市的大地震引發的餘震。當天晚上,蕭紅寫作業的時候突然感覺天旋地轉,她感覺桌椅,燈全都在晃動,又感覺好像沒有動。她四處望了望,同學們都低著頭在寫作業,於是她感覺是自己生病了,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並不燙。
班主任走出去從走廊上往下看了一眼,然後就回來說:“地震了,快跑。”
同學們一窩蜂往下衝,蕭紅還沒反應過來,現在是夏天,她本來穿的涼鞋來上學,但是天太熱了,她又是汗腳。於是就把鞋脫了。這在學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課間的時候,還有同學會打赤腳。
但是打著赤腳下樓蕭紅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就穿上了鞋再跑,這個時候她已經落在後麵了。班主任就在她的後麵,一直在催:“快跑!快跑!”
等到終於下樓,已經有班級在操場上站好了,蕭紅和同學們趕緊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在空地上站好,排隊站成一個隊列。
班主任清點完人,然後就開始批評:“地震來了,大家都在往外跑,隻有一個人,蕭紅,我喊完,她還在不知道磨蹭什麼,跑的時候,我喊‘快跑!快跑!’她還在那裡慢吞吞,我都替她著急,這要是真地震來了,還怎麼跑得掉。”
同學們都笑,蕭紅也不好意思地笑。
到借閱室坐好後,老師把課外讀本發下來,一拿到手,蕭紅還以為是發給自己的,就先在扉頁上寫下了名字。坐在她旁邊的是呂誠。
等發放完,老師開始講:“這些課外讀本就發給大家看一看,大家千萬要愛惜,這個看完了我還要收起來的,不要以為發下來了就是給你們了,你們千萬不要在上了簽名了......”
蕭紅看著自己簽的名,有點慌張。
呂誠打斷了老師的話,舉手,笑著說:“老師,蕭紅寫了,蕭紅簽了她的名字。”
全班一起看過來,蕭紅把讀本合上,臉燙燙的,低下頭。班裡嘈雜起來。
老師走到她旁邊,呂誠指著蕭紅的讀本笑著說:“蕭紅簽了,她寫了自己的名字。”
蕭紅感覺自己聽到了幾聲微弱的憋不住的笑聲:“噗”
蕭紅弱弱地說:“我,我沒有......”
老師拿起她的讀本,翻開扉頁,然後看著她,蕭紅的目光隨著讀本,盯著它被拿起來,盯著老師翻開,盯著老師看過來的目光。
蕭紅感到很窘迫。
老師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沒有說話,合上讀本,另找了一本給蕭紅。
班裡一片安靜,呂誠沒有笑了,老師又叮囑了一些其他事,然後就讓我們專心讀讀本了。
小升初的時候有一道考試,我們要一起到彆的學校去考。
那天蕭紅和一個女同學一起走在考試的學校裡逛,覺得很新奇,路上遇到了一個皮膚雪白的女生,頭發是黃色的。
女同學挽著蕭紅,拍了拍她的胳膊,指著那個女生,叫蕭紅去看:“蕭紅,你快看!”
蕭紅也看見了,感覺她和電視上的外國人長得一樣,還以為是外國人呢,覺得很稀奇,女同學估計也這樣覺得,蕭紅和女同學就一直盯著她看,嘴裡討論著:“哇,她好白啊,她長得好像外國人啊!”
“她頭發也是黃的,她是不是外國人啊。”
但是‘外國人’很顯然並不喜歡這樣這樣的目光和議論,她也和同學挽著胳膊走路,她的同學看到我們,拍了拍她的胳膊,在她耳邊跟她說話,蕭紅隱約聽見她笑著說:“......她們以為你是外國人呢......”
‘外國人’撇了撇嘴,然後目不斜視地和同學一起走了。
後來蕭紅在考試的間隙裡才聽見班裡一個男生說:“這個學校有一個很白的女生,聽說是有白化病。”
蕭紅想: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當時看起來很不喜歡彆人的目光和議論,如果是自己肯定也不會喜歡彆人看稀罕物的眼神和議論。
中午吃飯的時候,蕭然端著飯碗坐在考試的座位上,老師從門口進來一手提著一個大桶,一手拿著湯勺,問:“還有沒有人要飯?”
說出口老師有點不好意思,班裡笑起來,男生先舉起碗說:“我要飯,我還要飯。”
於是老師就很坦然了,一邊問著:“還有沒有人要飯?”一邊給其他人添了飯菜。
之後蕭紅又聽見男生們在議論,也不知道他們是哪裡來的消息,說:“唉,你們知道嗎,他們學校的都瞧不起我們,說我們學校的都是一群鄉巴佬。”
考完試就直接放暑假了,蕭紅很開心,雖然學校也發了暑假作業,但是蕭紅知道這是不用做的。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蕭紅滿十歲啦,雖然生日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但是蕭紅不知從哪知道了十歲要大過,村裡滿十歲都是要請客辦酒席的,名義就是過十歲。
雖然辦不成酒席,但是蕭紅纏著爺爺奶奶要吃生日蛋糕。第二天爺爺就買了一個大蛋糕回來,真的是很大的蛋糕了,是蕭紅見過的最大的蛋糕,爺爺提回來的時候,蕭紅伸手去抱兩隻手的手指間都碰不到。
蕭紅開心得不行,蹦蹦跳跳地要切蛋糕來吃,但是蛋糕太大了,爺爺切了一小塊給她,她就已經吃飽了。
這個時候,蕭紅想到了電視上放的:生日的時候要有生日蛋糕,要開生日宴會,要請所有人來參加生日宴會,然後唱生日歌,帶生日的皇冠,再許願吹蠟燭。
蕭紅已經很久沒有慶祝過生日啦。她想到自己可以請朋友來一起慶祝生日,她想了想自己的朋友:呂映雪、呂凡秋、呂雲以及呂映雪的堂哥呂承澤。她有些不確定:他們應該算是自己的朋友吧。
可是想到要請他們一起來慶祝生日,又要一起吃蛋糕。蕭紅突然又不想了,她就自己一個人帶著皇冠把蠟燭插滿,然後許願,再一口氣吹滅。她感覺自己做了虧心事,關著門的時候才敢偷偷吃蛋糕。
然而還是被看見了。是呂承澤來她家的時候,門隻是輕輕關著,他推開門正好看見蕭紅在吃蛋糕。
蕭紅很不好意思了,把蛋糕放下,轉過身低著頭,又不知道說什麼。
還是呂承澤先開的口,就站在門口,兩隻手抓著門上的拉環,站在門口的門檻上,整個人前後蕩著,門也跟著一開一合。
呂承澤笑著:“是呂映雪說你老不去找她們玩了,讓我來問你的。”
蕭紅心虛地笑了笑。
呂承澤問:“這蛋糕這麼大,你吃得完嗎?”
確實吃不完,昨天吃了一整天也才吃了一半不到,今天接著又吃的。蕭紅不知道說什麼,還是心虛地笑。
呂承澤問:“你怎麼不去找呂映雪她們一起來吃蛋糕啊?”
蕭紅更心虛地笑了。
呂承澤又問她:“怎麼這個時候吃蛋糕?”
蕭紅說:“是我過十歲,爺爺昨天去給我買的蛋糕。”
又是一陣詭異地沉默,蕭紅低著頭不敢看呂承澤臉上的表情,隻能看著門一開一合的影子,看著呂承澤忽大忽小的影子,聽著門環扣在門上和門一開一合的聲音。“吱呀吱呀”和“噠”“噠”聲。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呂承澤先開口,聲音裡帶著笑:“其實我都知道,你不想請呂映雪和呂雲一起來吃蛋糕,對吧?”
蕭紅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笑看著自己,才又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又是好一陣沉默,隻看見影子在動,聽見聲音在響,突然,影子不動了,聲音也停了,蕭紅抬頭去看,門半敞著,呂承澤已經走了。
蕭紅感覺心情有點沉重,笑不出來了,吃著蛋糕也沒有那麼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