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8塊呀?拍個照片這麼貴呀?”
看著父親又氣呼呼地去茶幾上擺龍門陣了,母親坐在桌邊板著臉不說話,小芬便說:“這個價格是《今生有約》最便宜的套餐了,男女各三套衣服,其他影樓最便宜的都是一千多!不相信你們自己打電話問,宣傳冊都帶回來了!”
“我跟你媽媽結婚就在街上照相館拍了個小照片,後來幾世八代呀?你記不得啦?你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們到瘦西湖玩,回來坐公交看到個照相館,進去補了一套婚紗照,就是現在掛我們房間那個。”說著便起身去房間欣賞了幾眼,又得意一句:“才幾十塊錢,也不差,哪個來看到不誇呀!”
“人家結婚都有個旅遊,你們說快過年了,不要往外跑,以後有時間一大家子一起出去玩。現在拍個婚紗照也不行,況且人家還免費租我一套婚紗結婚當天穿的。要不然,你們自己到外麵找去,隨便找哪家都行,談好了我們去拍一個,不拍也行!”
“我們就是在這塊說說,哪個叫你不要拍的?”蘭英一聽話音,立刻急了。
這近一年的時間,十天半個月的給未來女婿塞個五十、一百的,再不時給小芬苦口婆心的,眼看著訂婚,裝修,搬家,買結婚用品,一步一步順利到現在了,千萬不能節外生枝,再來一出斷絕關係或離家出走。
“你們拍!哎!你們拍!哪叫現在流行呢!”看著挪到沙發來坐的妻子給他丟了一串眼色,經文國皮笑肉不笑的,心疼地首肯著。
“那我明個下班直接過去交錢,人家才能給我排時間。”小芬望著父母的方向說。
看到沒有任何回應,便又說:“你們要給我一千塊錢,要先把錢交掉的!”
夫婦二人意味深長的對望一下,經老大放下撲克牌:“結婚成家,都是大人了,往後什麼事情都要靠你們自己了。結婚辦酒席的錢我們來,其他的不能我們也來掏吧?”
“我工資卡在你們那塊,每個月給我留二百,實際上我能用多少,你們不清楚呀?我身上哪有多餘的錢呀?”小芬蹙眉,兩隻手互掰著。
“去,把工資卡還給她,以後有自己小家庭了!”向妻子發過命令後,快速斜倪一眼坐在餐桌邊,近過道處的吳彬,便悶悶地拿起遙控器,往沙發靠背上重重倚去,手上胡亂地擺弄著電視頻道。
第二天上班前,小芬特意先去樓下銀行自助機上查詢一下,她隱隱抱著希望,當看到那串餘額時,還是失望地落下了幾顆淚珠,不容她再多一點宣泄情緒,因為上班時間快到了,而且下班前要把婚紗照的錢解決掉。
吳彬是不可能的,他這麼久都沒工作,之前裝修要忙,最近沒什麼事情了,隻看他不是抱著小手機玩紙牌遊戲,或是俄羅斯方塊遊戲,要麼就是陪著父母打牌,聽他們吹牛談大天。
而且訂婚宴上說的清清楚楚,那還是父親自己放出的話:不要男方出一分錢,房子、裝修、酒席、新衣裳全部我們家來!他說過的話可以反悔,母親也可以適當地裝聾作啞,但是她不能。如果連當眾的承諾都可以反悔,往後的日子怎麼可能太平?
還好,下午跟晶借到了,反正工資卡在她手上了,承諾發了工資就先還她。
對於她回家沒提婚紗照錢的事,夫婦倆私下嘀咕了一晚上,以為她背著他們藏了私房錢,甚為不滿,以至於第二天起床,到吃早飯時臉上還是陰沉沉的。
小芬看他們這樣,以為又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上班的路上接到母親來的電話,吞吞吐吐,旁敲側擊一番後,她才明白,原來早飯時已經試探過吳彬了,不死心又來問她。老老實實回答說是跟同事借的,感覺電話那端的語氣立時變軟了一點。
掛掉電話,一臉喜色。經老大連忙去房間,蘭英後腳跟著進去。空留吳彬一人在客廳看電視。
“怎麼說的?”
“她跟同事借的!”
“我說嘛,藏私房錢她還沒得這個本事呢!”經老大又眉眼樂得快飛起來了。
“你高興什麼東西呀?馬發工資,這個錢不還呀?這個錢還是我們家出的!”蘭英受不了丈夫那小市民的酸味。
“他媽的!結個婚真的是一分錢都不想出!全指望我們家!”
“當初不是你自己燒尿子灌多了,當到三媒六證的麵說的?叫你說話不留活路的?”
“哪個曉得這種人家呀?真一毛不拔!”
“你不想想,沒上班,哪塊來的錢呀?”
經妻子一點,他轉又悶惱起來:“學曆太低,刁勇那塊不要,其他小公司也不給麵子。他自己也不爭氣,電腦也不會,問這個不會,問那個也不會,光會耍嘴皮子,有個屁用呀?”
“你自己說的,學曆低沒事,到時候給他弄個門麵房做生意!”蘭英又添上一刀。
“你看他整天吊二郞當的,像個做老板的料呀?”經老大看向客廳的方向,仿佛他的眼神是X光,能透視兩道牆,射向那個不成器的女婿。
“那結婚後怎麼辦?就這樣整天在家蹲到?靠老婆養?”蘭英撇嘴斂眉。
看著妻子憂心愁苦的臉,也僵臉怒目道:“指望弄個馬馬虎虎的人,回來聽話,好過日子的,哪曉得是這麼個拎不上手的東西!”
兩人都有些氣鬱。
蘭英坐到廚房去“乒乒乓乓”地順鍋碗,揀菜。
經老大依舊去茶幾上擺撲克牌,擺一張茶幾就“咚”地微顫一下,心思也不在,擺半天不通,又“呼嚕嘩啦”亂收一通,一邊洗牌一邊不時拿眼睛斜倪一下旁邊沙發上看電視的吳彬,再繼續擺牌,越擺臉色越凝重。突然把手上未擺完的往茶幾上一扔,茶幾上立時鋪了一層,有幾張晃悠悠“嗖”到地上,重重歎口氣,兩手扶著膝蓋站起來,無視地踩在地上的撲克牌上,背起兩手,踱到廚房,站在蘭英身邊,俯下身靠近耳朵,道:“讓他學門手藝?廚師?或者讓他學個駕駛員,開出租車,還是麵包車?像裝飾城門口等到給人家運貨的?”
蘭英先扭頭朝客廳看一眼,再把臉轉過來,看著丈夫。
看她一臉玩味,不禁心虛道:“我也沒得辦法,這種貨色拿又拿不出手,不能混吃等死唉!”
“拉貨?人家那頭能同意?他能同意?”
“那就開出租車,明個我來找小王問問看,他以前乾過這行。”
小王是經文國的一個朋友,這些年終於混出來了,正給機關領導開車,早年也是得過他的人脈和錢財的幫助,才得以在這個城市站住腳,繼續發展。
當然是借單位發福利的便利來獻“佛”,否則能讓他從自己口袋往外掏錢的,除非親媽。
無論當年的小王,到如今吃香喝辣的風光老王,一直對經文國一家真心感恩。
得知小芬要結婚了,沒過兩天他特意帶了一些禮品,來看望夫婦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出力的。
飯桌上閒聊中得知了吳彬的全部情況,飯後看吳彬走了,他才安心坐下陪著聊天,直惋惜經文國夫婦把女兒往火坑裡推了,這樣的女婿萬萬配不上的,埋怨夫婦倆處理孩子婚事太草率了,最後又真心奉勸他們最好能打消這門婚事,及時回頭,哪怕損失點,都是值得的!
他這一翻話讓經文國夫婦非常不高興。
且不說好不容易壓住小芬,順利走到今天這一步,單說喜帖、酒席、喜糖、禮服、賓客等與婚禮有關的事基本都完成或定妥了,若是反悔,他經文國的的麵子往哪裡擱?以後還怎麼在外麵混了?
老王前腳剛離開,夫婦倆就決定千萬不要在結婚前讓他撞上小芬,萬一心思活絡起來胡鬨一場,麵子、裡子都丟光了!
當然開出租車的事也沒說得出口。
婚禮前兩口子心中隱著的軟刺,又加硬了一分。
因為要彙些錢給過來參加婚禮的吳老太她們買火車票,加上婚紗照的錢,拿到工資便去了大半,隻好周日休息比較了幾家店,選了一款看著不那麼寒磣的喜糖包裝,當然裡麵裝的也不能差,思慮再三,最後確定四顆德芙巧克力和四顆阿爾卑斯奶糖,數量在家裡算了又算,最後店家順便推薦了司儀,小芬斟酌再三,覺得沒有司儀有點不成樣子,整個婚禮過程都不好串起來,最後選了位女司儀。
有時候人真的講究緣份,小芬當時也沒多大期待,三百塊錢的司儀,隻要場麵過得去就行,也或許身為女子,司儀當天把場麵控製得很好,讓小芬很是意外和感念幸運。
一圈下來後,工資卡上所剩無幾。每次闖過難關,峰回路轉的幸運總會讓她感慨:上天終究還是給一條活路!
無論是兒時差點被“尿療”,緊急關頭外婆的意外到來讓她得了一“赦”;還是每一次犯錯被狠打,被燒手指,就連眼睛對著剪刀尖的危急,都能在最後那一刻被“解救”。而這一次也是,公司因為上一個月業務做得好,全體員工多發兩千獎金。
這一次她悄悄地,誰也沒說,隻私下樂了一下。不然婚禮後婆婆和姑姐一家出去玩,她拿什麼招待?
晶那天說的話還在耳邊:你個傻子,哪個做人像你這樣透呀?你都這麼大了,還什麼事都告訴家裡人。你說有100,到時候他們就覺得你有500,都不肯拿出來。你心眼子實到底,人家還是懷疑!
婚禮越來越近了,司儀讓小芬把婚禮當天上台發言的人員名單和大概時長告訴她,要規劃好的。小芬就問經文國,之前他安排的老將軍做證婚人的事情怎麼說的,要跟司儀提前說的。
經文國這段時間早就為婚禮當天的來人煩透了,原先設想的老將軍和老領導一個都不來了,另外也有好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也不來了。
沒有實權在手請不動也正常,偏偏他自己早早到處宣揚了一圈,碰上小芬又來“戳”傷口,他便惱羞成怒:“一天到晚催,不就是我上台發言?你還能找到什麼大人物來撐場麵?”
小芬看看他,沒說什麼,便走開了。
經文國又覺得自己麵子沒掛住,又氣惱地說:“那天叫你敬酒,你不敬,請人辦事這麼容易嗎?哦,現在要撐場子啦?屁!你就配下裡巴!”
小芬倒是一點不在意他這副突然發狂的模樣,反正自己也沒這些虛榮的想法,隻是父親提及的敬酒一事,讓她一回想倒真是又生氣一次。
那天經文國帶她見那些朋友,說是去發請帖的,結果飯桌上非讓小芬給那些長輩敬酒,後來一個見過多次的周叔叔攔住了,說:“我們這些叔叔輩的,怎麼能讓小姑娘喝酒,馬上要做新娘的,這段時間應該好好保養,喝酒吃辣這些都不要碰的,防止過敏。我們大侄女要做個漂亮的新娘子!”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都附和了,經文國才作罷。
回來的路上還是忍不住酸諷道:“你算什麼東西呀?陪個酒都不主動?能指望你辦什麼事呀?”
小芬其實知道,父親想利用她的婚禮來聯絡一下這些人,看看還剩下多少交情了,以後辦事還能不能說得上話了,至於她的婚禮捧場,那隻是順帶,而且也是順帶提升他的麵子而已。
人事部批過婚假後,小芬一個人神情落寞地坐在餐廳的落地玻璃窗前,毫無目的地看著外麵的天空,白雲,飛鳥,參差的建築和大樹,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車流……
早晨餐桌上父母一唱一和的話仍在耳邊聒噪的心煩又無奈。
“婚禮穿個婚紗還不行?還要再租兩套禮服?你當自己是演員演戲呢?”
“還要跟妝的?化的花裡胡哨的,像個猴子屁股,儘浪費錢!你就長的這個樣子,再化也成不了天仙!”
“你呀!婚禮弄這麼多亂七八糟不實用的,一點個不曉得銀錢當點個事!”
“跟司儀講好的,到時候我要上台講話的!你給把我演講稿收好了,臨上台我還要再看看呢!”
自己的婚禮還是一點點主作不得,從婚房裝修,到床上用品,衣服添置,婚紗照拍攝,就連買件婚紗,租件禮服都是浪費,一切一切他們才是主角,自己隻是走過場的,或者說從頭到尾她就是不配擁有。
小芬扯起乾乾的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手機響起,跳出一條短信,是吳彬的:老婆,馬上跟爸爸去大同出差,禮拜二下午回來,這兩天辛苦你了!
“禮拜二!禮拜二!”小芬默默念著,婚禮的前一天,她搖搖頭,嗓子有點酸,慢慢唇角有了一些鹹苦的東西劃過,漸漸再也無法克製著默默流淚,變成低聲抽泣。
“經新芬,你怎麼了?”驟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小芬一抖,轉頭看到財務主管老林在餐廳門口站著,看著她,小芬搖搖頭,沒說話。
老林拿了飯盒走到門口,停下回頭又問:“真沒事?”
小芬默默轉過頭看著窗外,等老林走了,她起身關上餐廳的門,繼續蹲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的一切,徹底放聲痛哭了一場,直到渾身顫抖,一點力氣也沒有。
罷了,宿命如此吧,她認了!報你們的養育和“倒生子” 之恩,就用這一份沒有感情,找不到共同興趣,無法同道的不對等婚姻來報答你們,如你們的意,順你們的願吧!或許這樣無感的婚姻也好,相敬如“冰”,淡水一生也不錯!這一生就當還給你們了!
婆婆和姑姐一家到了,小芬去火車站接時發現行李異常簡單,以為婚禮結束就回去了。
先帶他們去婚房看了看。
相比較於家中的條件,一家人看了還挺滿意的。
因而婆婆便說:“我們不住賓館,就住這兒。等結過婚了,他們一家子就走了。”
“回去?難得來南方,玩幾天再走吧!”小芬也是真誠地挽留。
“是去那些親戚家走一圈,最後到這邊來再玩幾天就回去過年了!”
這是她們在家就計劃好了,帶著孩子,而且第一次見麵,那些親戚怎麼著也要給個見麵禮吧,最後來南京玩一把,再買些年貨帶回去。看出來兒媳婦的話是實心實意的,所以臉上的花立時綻開,豪氣地虛晃道:“這幾天住這邊,正好住賓館的錢省下來了,還能給你們添置些東西。還有什麼沒買的,媽媽來買!”
“不用!不用!”小芬聽不出話裡七扭八拐的意思,隻擺著兩手推辭道:“坐火車蠻累的,你們就先休息一下,我先回去了。晚上過來接你們去我家吃飯!等我爸爸和吳彬回來,我們再去飯店!”
“這附近哪兒有商店?”姑姐正在攤被子。
“你要買什麼?附近全是小店,大的商店有些遠。”
“牙膏牙刷,棉毛衫褲,還有外套,這些我們都沒帶。人家說南方暖和呢,沒想到冬天跟我們那一樣,還陰冷。下火車我就凍得打抖了!”
聽了姑姐的話,小芬忙說:“你們把空調打開,暫時隻有一台,房間的門不要關,時間長房子裡就全暖和了。牙膏牙刷等下我來時帶過來,衣服隻能明天去買了,今天都累了!”
看著小芬去拿遙控器開空調,吳老太立刻說:“好!好!好!!不急一時!”同時又向女兒飛了幾個滿意的眼神。
晚餐是蘭英早兩天就開始準備的,畢竟再過幾天真成親家了,這頓飯自然比較重視,她極為自豪的幾個菜全部上桌了。大家自是一番熱鬨,結束後,小芬送到樓下,叫了輛出租車送走。
上了樓,蘭英從陽台轉回,急道:“其實樓下有公交車直達過去呢!”
小芬沒有說話,換鞋,洗手,收拾餐桌。一通忙後,也洗漱睡覺了。
在沙發上泡腳時,母親又坐到旁邊,不陰不陽地語氣:“給你帶金銀珠寶了?好的真跟一家人一樣!才第一天,就慣這樣,以後日子長呢!”
看小芬依舊不言語,更是嗤笑道:“你慣唉,你慣!不聽我們的,以後總有你罪受的!”
小芬擦乾腳,去倒水。她不想說什麼,這樣說一說就結束了,而自己也不用費神去回答、去思想,再說她縱有再多的想法,能有什麼用?
蘭英看她“徐庶進曹營”——依舊一言不發,心中的不滿愈加,在腹中左突右進的展演成最後的憤恨。
“有幾個婆婆把媳婦當姑娘待的?你奶奶對我做得那些事,你忘得了?才見麵跟你客氣的,你就把心掏出來了?”
“外婆也做婆婆的!”洗完臉,擦上鬱美淨,進房門前小芬終於張口加了一句。
“有幾個人跟你外婆比呀?你翅膀硬了,開始衝起我來了!魂掉得了!多少年不上手了,以為我不敢打你了?”終於聽到開口了,結果把她直接“噎”了一大口。
“不是我們,你這個婚能結得上?房子、裝修、連衣裳都是我們出錢買的!馬上要結婚了,有人撐腰了,開始反了?”蘭英邊說邊往小芬房間跑,她今天這口氣不順了,敢睡覺?
“不結就是了!你們把房子賣掉就是啦!”小芬脫掉外套,鑽進被窩。
看著因憤怒而赤紅著臉的母親,連發根都像齊齊立起一樣,特彆是她怒火中燒的雙眼,早就因為多年的算計與糾結,失了年輕時的靈氣,而越發像她口中一直討厭的“香二娘”的三角眼。不禁厭煩至極,以至於毫不掩飾地皺眉,把頭蒙進被中!
蘭英氣得轉頭到客廳拿了把雞毛撣,“咚!咚!咚!”聲重而氣促地跑到床前,一把掀掉被子,劈頭蓋臉就幾下,小芬隻把兩隻胳膊交叉護起臉和頭,痛,但不想喊,更沒哭興。
蘭英打了幾下,猛地把雞毛撣往書桌上一摜,木頭相撞的刺耳聲在屋中徘徊了幾下。小芬放下胳膊,兩手隻輕輕互揉一下,再抬頭送上一眼。這一眼蘭英怔了一下,是她無法形容的鄙夷和嘲笑,隻知全是她當年看死鬼婆婆和香二娘的眼神。瞬間如放了氣的球,渾身的勁全“泄”了。
不知道自己怎麼出來的,黑暗中呆坐在沙發上。
想起那年小芬因為大年初一給婆婆拜年,被一通不上路子的亂罵,氣得一年沒叫一聲“奶奶”。特彆是後來婆婆到處堵孩子,想聽她叫一聲,這孩子就是犟頭,堅決不叫,待到第二年初一拜年,孩子才按禮節叫了聲“奶奶”,喜得老人當場應的脆崩崩的。
還有孩子考上大學了,全家都搬到南京了,常年不用看公婆的行事作氣了,倒是公婆自己可能後悔了,特意買了條金項鏈來送給孫女兒,哪知小芬當場就拒掉了,不愧是她養的,有骨氣!
後來聽說老倆口回家哭了一場,跟莊鄰悄悄提起時還略顯後悔!
這些每每想起,都很高興了——她有複仇的武器和籌碼了!
這之後她便越發將婆媳,夫妻之間的那些艱難承受慢慢全部灌給孩子!
因為她明白:有人可以替她報仇了,不枉她辛苦忍受這麼些年!
因而後來她總會用孩子來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敲山震虎,時不時將陳年舊刺拔出來展示一下。
她沒有想到的是:夫妻、婆媳之間矛盾由來都是家庭的私情矛盾,而她卻將這些升華成世仇,把孩子轉成自己手中的利劍,每出一招,必是狠辣。且每一劍都是雙刃劍,直刺對方的痛點,也把自己那些痛一次又一次剝出來,直到傷口上麵的痂一次又一次加厚,最後掩蓋本身的傷痛,演變成另一副醜模樣,反照進心中,直透到眼中。
反觀被刺的那些人,刺痛當時會憤恨一下,過後一切照常。
本以為懲罰了仇人,結果還是給自己上了枷鎖——不斷算計,不斷新傷複舊痕!
而今天,看到飯桌上給未來婆婆讓菜,送下樓打車,特彆是看在她眼中的那些有說有笑,心中很不是滋味,仿佛有什麼從掌心溜走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騎車去婚房。
婆婆正舒服地癱在沙發上大聲說著話,姐夫也仰躺在沙發上,兩隻腳翹在茶幾上,陪婆婆聊天,姑姐的聲音從衛生間傳來。
禮貌地打了招呼,便轉到衛生間,她呆住了。小侄兒光著下身,坐在洗臉池裡,姑姐正給他洗。
“這是洗臉刷牙的。”小芬弱弱地強調。
“小孩子沒事的,剛剛尿褲子了。”姑姐回道。
小芬心想:等再去超市一定要買個消毒殺菌的回來,把他們這幾天所有用過的,包括床單被套全部消殺一遍。當下也不再說什麼,隻覺得站在那兒有些尷尬,沙發都讓婆婆和姐夫占據了,便去了陽台,站在窗前。
遠處的樹木和天空,紫金山全是冬天的肅殺之象,小區裡也鮮有人跡,大約是天氣太冷了,都窩在家中。
突然無由地茫然起來。
等姑姐忙完孩子,便帶大家到新街口。
昨天過來接她們時,就順道去了銀行,把卡裡的錢全取了出來,準備今天用的。
一大家人各自挑選了一套棉毛衫褲和外套,看小芬去結賬,都象征性的客氣一下,然後讓小芬的熱情“無奈”地擋住了。姑姐本來想再買雙鞋的,後來讓婆婆勸住了。小芬也慶幸,那雙鞋有些貴,她身上的錢付完,中午飯都沒著落了。
午飯在地下美食城吃的,還好,婚假前跟晶又借了點,加上額外的那點獎金,終於撐過來了,晚上仍是吃的蘭英做的家常拿手菜。
飯後她坐公交送了幾人回去,將早晨的自行車順便騎了回來,也滿足了母親的心欲,同時自己也想獨處一下,騎著車在這個城市冬日的夜色中慢慢穿行,享受著難得的自由時光。
這邊廂,看著騎車消失在夜色中的小芬,吳娟埋怨起母親,不是她攔著,今天還能多一雙漂亮高檔的鞋子。
“你就隻看到眼前,今天買那麼多東西,用多少錢呀?一下子急吼吼的,就算她沒嚇到,回去說起來,她父母會怎麼說?”吳老太抬頭看著在前麵用力爬樓梯的女兒,一副恨鐵不成鋼。
“就是,幾個人一起去,一天全是她用的錢,有些不過意!”
“事後話好聽,當時你怎麼不付錢的?”聽到丈夫也批評自己,吳娟有些不高興了,接著又衝前麵的人說:“你還能快點?我都頂著你屁股後麵了!”一生氣,反倒爬的更得勁了。
朱海沒再多說,抱著兒子快速往上猛蹬幾個台階,以便和妻子拉開距離。肚裡倒是默默懟了幾句:“我身上如果有錢,肯定付。你倒是給我身上留點錢呀!”
“哎喲喂!終於到了!”小夫妻帶孩子先到了,站在門口喘著氣,吳老太太緊跟著上來了,掏出鑰匙打開門。
吳娟扔下手中大包小包,兩腳互踩,甩掉鞋子,拖著屁股直奔沙發,橫七豎八地往上一癱,“累死我了!這房子也太高了!怎麼不買個帶電梯的?”
“你就知足吧,咱家那破土屋還不如這個呢,以後大彬爬習慣了,還能鍛煉身體呢!”朱海把睡著的兒子放到床上,也坐在沙發上,順手給妻子搭過來的腿捏了幾下。
“我也歇下!”吳老太上完衛生間,濕淋淋的手都沒擦乾淨,也把肥胖沉重的身體拖晃到沙發上。
歇了片刻後,又走到門口看了又看,今日甚為滿意。兒媳婦花錢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是真的舍得給她們買的,不然女兒最後一雙鞋她也不會竭力攔著了。
“明天中午我們自己在這邊燒,就不過去吃了。順便周圍看一看!”接著她對女兒女婿發了話,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說:“明天早晨我給小芬打電話,讓她不要過來了。”
“是了,帶過來的煎餅也要吃了,明天去附近菜場買點大棒骨回來,再買點蔥回來,幾天沒吃了,饞了!南方人吃東西跟我們真不一樣!”朱海很讚成嶽母的話。
第二日一早接過電話後,小芬便安心在家休息,洗漱過,吃完早飯後,複又躺回到床上去睡回籠覺。這幾天是真累了,身體和心都需要放空一下了。
“你看看你,大白天在家睡大覺,虧好招在家裡,要是嫁到人家,要被婆婆說死掉呢!我要是這樣子,骨頭渣子都被你奶奶說散掉了!”蘭英笑著說,畢竟昨天很是滿意,呆姑娘終於聰明一把了,把人帶到玉橋去買衣裳,來回都坐的公交。
昨天看大包小包,晚上一直追著小芬問,怕煩,直接騙了母親說是在玉橋市場買的。她知道玉橋市場是批發市場,衣服幾十一件。
她順心順意,說話也帶著玩笑了,可惜小芬聽到最後,都煩得把頭悶到被窩裡了。每次不管什麼事,都能扯到她自己曾經的苦難,弄得自己身邊所有不合她意的人像是欠了她一生,有事沒事總被翻出來嘮叨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