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蜿蜒崎嶇的貴州盤山公路上,一輛旅遊大巴搖搖晃晃的往前行駛著。
周圍都是懸崖峭壁,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粉身碎骨。
一望無際的山坡上鬱鬱蔥蔥的,植被茂密,偶爾還能遇到一條靜靜流淌的長河,波光粼粼的,碧綠的河流被鑲嵌在翠綠色的植被中,仿佛寶石中嵌了珍珠。
車內的人都在昏昏欲睡,真值夏季,天氣悶熱得讓人有些煩躁,尤其是現在還沒有風能夠吹進來車裡麵的情況下,車座的皮革味混合著汽油不停的在車廂裡蔓延,難聞極了。
正午的陽光從車窗射進來,正好打在林眠慘白的臉上。
她雙眸緊閉,薄唇緊抿,眉頭皺得死死的,額頭上浮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手指緊緊的按壓著自己翻江倒海的胃部。
頭疼得仿佛要爆炸一般。
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吐出來了。
而在一切的罪魁禍首劉北成卻在她左手邊呼呼大睡,鼾聲大得像打雷一樣。
她前不久剛弄完一個項目,想要放鬆一下,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劉北成之後,劉北成直接給她發了一個鏈接,她點進去一看,映入眼簾是幾個黑色的正楷大字:十裡紅妝不及桃花十裡,貴州梵淨山歡迎你。
後麵的配圖是無數座連在一起的大山,上麵長滿了茂密的植被,照片應該是春天拍的,因為還能看見一些桃花粉粉嫩嫩的顏色。
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男人嘴角帶笑,溫柔眷戀的將她的頭發撫到耳邊,"下次帶你去我的家鄉,看桃花。"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那些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桃花讓她有些讓她有了想去這裡旅遊的衝動,在劉北成的慫恿和自己內心深處隱隱的期待下,她報名了,但是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貴州的晝夜溫差氣溫相差很大,中午熱得像在蒸爐一樣,晚上又冷得像回到了晚秋一樣。
林眠就是被這種溫差弄感冒的,今天早上起來鼻子堵塞,呼吸都有些困難,大腦還昏昏沉沉的,她用體溫計量了一下,38.5,有些低燒。
但是她不想一個人待在賓館,就跟著旅行團一起出發,去這次旅行的最後一個打卡點。
好在在經過三小時的顛簸,他們終於在一個路口下了車。
"同誌們下車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旅行了噻,我肯定帶大家玩得儘興。"導遊操著一口滿是方言味的普通話下了車招呼他們。
林眠在車停下的第一時間就跑下了車,然後蹲在路邊,乾嘔了幾下,想吐卻吐不出來。
山裡的早晨的空氣很清新,帶著一股梔子花的清香和泥土的潮濕味,鑽入鼻息的那一瞬間,林眠覺得自己總算是緩過來了。
她黑色的衝鋒衣裡麵已經被汗水浸濕了,粘膩的貼在身上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咋了,暈車了?"劉北成拿著兩人的背包,匆匆忙忙的跑下來,擰開一瓶水遞給她,滿臉的焦急,"我記得你以前也不暈車啊。"
林眠眼眶通紅,接過他遞來的水,仰頭喝了一口,冰涼的水順著喉嚨一路直下,她總算是好受了一點,然後才道,"可能是這路太崎嶇了吧。"
她的聲音有些啞,可能是還在發燒的緣故。
劉北成還想再問什麼,導遊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這是咋了?暈車了?"導遊見他倆站在一旁沒有動彈,關心的走過來詢問道。
導遊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本地人,大家都叫他程叔,說著一嘴撇腳的普通話,但是人很和善也很負責。
"沒有。"林眠搖了搖頭,她的馬尾經過剛才在車上的輾轉反側已經有些淩亂了,光潔的額頭上還有一層薄薄的細汗,臉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看你這臉色都白得怪嚇人哦娃娃,"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個綠色的橘子遞給他,"這是我家自己種的,早上我兒子給我裝兜裡讓我中午吃的,這個對吃了可以緩解一點暈車的反應,你拿著吃吧。"
"謝謝。"林眠接過橘子,卻沒有吃,隻是捏在手中,橘子表麵很光滑,有一些細微的顆粒,摸著很涼。
前幾天聽程叔說他家是種植橘子的,他兒子負責果園,自己身體不好也幫不上什麼忙,就隻能出來做導遊帶遊客們遊玩,掙一些外快貼補家用。
"好了大家,我們上山吧,最後一個打卡點是梵淨山的峰頂,上麵的日落很漂亮哦,"程叔說著就往前走,幾個小年輕打打鬨鬨的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這一行人有七個人,都是報團來的,五男兩女,還有一對是情侶。
“能行嗎?”劉北成一臉擔憂的看著她,“實在不行咱們打輛車回去,反正旅遊以後也可以來。”
"想什麼呢。"林眠無奈瞪了他一眼,然後將自己的背包拿過來,"我有那麼脆弱嗎?你也太小看我了。"
說完轉頭就走,跟上了大部隊。
上山的路不是特彆好走,一路上全是雞蛋大小的石塊,一群人走得很是費勁,隨時都得提防著自己不會踩滑。
但是這也擋不住他們拍照打卡的熱情,一路上邊走邊拍照,倒也不覺得無聊。
耳邊是呼嘯的山風,吹在臉上還愜意,偶爾有幾聲由遠及近的布穀鳥的叫聲,蟬鳴也有些聒噪。
梵淨山上最多的植物就是珙桐樹,上萬株珙桐相繼綻放,遠遠望去,好似群鴿聚集棲息枝頭,潔白典雅,但是珙桐的香味特彆濃鬱,空氣中也彌漫著它濃烈的香氣,熏得林眠腦袋更加昏昏沉沉的。
眾人一邊爬山一邊拍照,經過個多小時的跋涉才到了半山腰,剛開始還精力充沛的眾人現在明顯都有些體力不支了,由於今天酒店提供的早餐不好吃,他們都沒有吃多少,現在都餓得饑腸轆轆的。
一個披著頭發的女大學生第一個站出來抗議,聲音都有些焉了吧唧的,"程叔,休息一下吧,我累了。"說著還用手肘拐了拐她男朋友的肚子,暗示男朋友和自己統一戰線。
男生也很給力,默契的和女生一唱一和,"是啊,都休息一下吃點東西。"
"行。"程叔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精疲力儘的眾人,他們都是來自大城市的小年輕,沒怎麼走過這種崎嶇的山路,雖然一開始會因為新奇很精神,但是到後麵難免會有些疲勞。
"哦耶。"女生歡呼一聲然後就拉著男朋友鑽到一棵珙桐樹下乘涼去了。
貴州夏季正午的太陽很毒辣,雖然戴著遮陽帽,吐了防曬,但林眠的臉還是被曬得紅彤彤的,額頭上的虛汗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留下來過。
衝鋒衣的拉鏈被她拉開了,露出裡麵已經被汗水打濕的純白體恤,她找了一塊相對平整光滑的石頭,曲腿坐在了上麵,從背包來翻出剛才喝剩的半瓶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然後將手搭在腿上,看著眼前一碧萬頃的群山峻嶺發呆。
"林眠你還能行嗎?"劉北成走過來貼著她坐下,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還行。”林眠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突然毫無由來的問了一句,"你以前來過貴州?"
"啊?"話題轉移得有些快,劉北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是啊,我爸媽以前在貴州做生意,我小學是在貴州讀的,隻是這種事也z不重要就沒有告訴你了。"
劉北成是她的鄰居,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劉北成是在她在初一那年搬到她家隔壁的,從那之後兩人一直是同學,直到大二那年林眠出國,兩人才失去了兩年的聯係,去年林眠回國之後兩人就又取得了聯係。
這些年劉北成身上的那股衝勁已經被時間打磨得無影無蹤了,身材也明顯走型了,想當年,劉北成也算得上是學校的一個風雲人物。
歲月從來沒有饒過任何在一個時間長河裡行走的人。
"其實我沒想到你會同意來貴州旅遊,"劉北成喝了一口礦泉水,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一瓶礦泉水就見底了,"你是想來試一試運氣看能不能見到他吧?"
林眠聞言愣了一下,有些錯愕的轉頭看了他一眼,但隻是抿了抿嘴唇沒有開口。
劉北成說完就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兩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撞在了一起。
一時間相顧無言,悶熱的微風一陣接一陣的吹來,林眠額前的碎發被吹得有些淩亂了。
半響她才移開目光,手指有些煩躁的揪著衣擺纏繞,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啞著聲音說道,"沒有。"
劉北成微不可查的歎息了一聲,有些無奈的看著她,"林眠,咱倆都認識這麼多年了,你根本騙不了我,你還是忘不了他吧?"
這次林眠沒有再吭聲,隻是移開目光,看著遠處的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忘了嗎?應該已經忘了,因為很多時候都想不起他長什麼樣了,而且對方親口說過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自己,一切都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這有什麼好懷念。
況且貴州省麵積十七萬平方千米,將近四千多萬的人口,到處都是綿延不絕的山峰,想遇見一個人,概率該有多小啊。
她揉了揉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的事,人總是要學會放下的。
貴州一直流傳著一句諺語,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
林眠以前一直不能理解這句話,但是今天卻深刻理解了。
眾人才剛爬上梵淨山山頂,打算在上麵休息一會兒等到下午的時候拍日落,誰知道才等了一個小時,剛才還晴空萬裡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眾人都沒有來得及下山傾盆大雨的來臨。
悶雷在耳邊回響,悶熱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青紫色的閃電在遠處的天空若隱若現,仿佛要將天空撕裂把雨點拯救出來了一般。
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身上,又涼又疼,下山的路也變得泥濘不堪,他們走得跌跌撞撞的。
程叔也有些手足無措了,臉上的布滿了雨水,他焦急的朝眾人喊道,"小心一點腳下,大家不要著急。"
他的聲音被雨聲和雷聲隱掉了一半,林眠聽得不是很清楚。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劉北成的身後,雨水打著臉上,讓她有些看不清前麵的路,隻能跟憑感覺跟著他們往山下走。
剛才喊累的那個女生已經被嚇哭了,哀怨的哭聲夾雜在雨聲中,聽著有些嚇人。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轟隆的巨響,眾人停下腳步,摸了一把臉上的水,呆若木雞的看向巨響傳來的方向。
雨水不斷地傾瀉而下,幾個巨石如同咆哮的洪水,席卷而來,無情的摧毀一切,那一刻仿佛天地失衡,速度之快讓人不敢置信,眨眼之間,巨石經過的地方剛才的樹木就已被徹底顛覆,隻剩下一片殘敗不堪的泥土和枯枝。
巨石滾到了路上,回去的路被堵住了。
眾人被這一幕驚呆了,愣在原地沒有說話。
路被滾石和泥土堵了,他們今天可能出不去了。
"大家不要著急,我家就在山腳下一點,大家先去我家避避雨吧,今晚應該會有人來清理這些石頭的,明天應該就能回酒店了。"
程叔的聲音從雨簾裡傳出了,他的嗓子經過長時間的嘶喊已經有些沙啞了,他也沒有料到今天會下雨,天氣預報明明說這兩天沒有雨的。
眾人現在沒有辦法,隻能先去程叔的家裡稍作休息。
程叔家居住在梵淨山下的一個小山村裡,清一色的扶貧房,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差彆,他們到達這裡時雨已經停了,天空中還留著一抹橙紅色的殘陽,遠處的山間已經起霧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的潮濕和鄉下特有的青草的清香味。
有幾戶人家已經開始做飯,房屋上飄出了幾縷炊煙。
在程叔的帶領下他們路過了所有的扶貧房,最後停在了一個和這些扶貧房格格不入的,用火磚砌成的看起來年代很久遠的瓦房前。
麵前被雨淋濕得已經變成褐棕色的大門緊緊關閉著,門框上貼在春聯經過風吹日曬已經褪色微微發白,左上麵的一隻角已經被風吹起來了,在風中搖曳著。
“你們先進去,我兒子和老伴都在家裡,我去隔壁鄰居家一趟。”程叔囑咐了他們一句就匆匆忙忙的往旁邊的一戶人家趕去。
他們一群人渾身都濕透了,成了落湯雞,狼狽極了,沒有一絲城裡人的樣子,倒像是逃難來這裡投宿的。
林眠身上的衝鋒衣不防水,所以的身上濕漉漉的,有些冷,手腳還發軟。
今早還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也淩亂不堪,鬆鬆垮垮的被一條黑色的皮筋束著,平時精致漂亮的臉也沾了一些泥,嘴唇微微發白。
“林眠你去敲門。”劉北成手裡拎著兩人的包,手沒空,而剩下的幾個都是大學生,看著不怎麼靠譜,所以隻能讓林眠去敲門。
"嗯。"林眠點了點頭,走上台階,抬手用力的拍了拍那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木門。
砰砰砰,這幾聲敲門聲像敲在了她的心上一樣,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跳沒有由來的突然開始加速。
沒有人開門。
她又敲了幾下,門內才響起了吱呀一聲的開門聲,然後一道清冷低沉的聲音自門內響起,"來了,誰啊?"
然後是一陣啪啪啪的拖鞋和水泥地板撞擊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何,林眠的心跳突然停跳了一拍。
哐嘡一聲,門被從裡麵打開,一陣風撲麵而來,一個身形清瘦挺拔的人出現在了門前。
林眠在看清楚來人長相的那一刻,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你誰?"那人明顯愣了一秒,隨即又恢複了冷漠疏離的表情,眼神淡淡的從她的臉上掃過,然後移開,看向後麵的人。
林眠覺得這一刻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大腦一片空白,手腳麻痹,仿佛不像是自己的了,她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可是嘴唇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般,隻會哆哆嗦嗦的,根本放開不了。
她想說你不認識我了嗎?
還想說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