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位於鶴歸山旁,碧落江穿城而過,將其分成了南北兩城,江兩側架起十三座大小不一的石橋連通南北,無數民居依江而建,白牆黛瓦,猶如一幅綿延悠揚的水墨丹青圖。
到了晚上,江兩岸的燈籠一點,星星點點的燈光將碧落江照亮,恍若銀河,頗有一番空靈之美。
可近些天,天上下起了淋淋細雨,才不過未時周遭便陰沉了下來,叫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傍晚,為整座城籠罩上了一層陰鬱的輕紗。
更讓人覺得陰沉恐怖的是近些天環繞在這座城中的流言,故而整個城彌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氣氛。
一位身著蓑衣的賣貨郎坐在屋簷下躲雨,最近雨總是下個不停,貨物並不好賣,他煩躁地衝著天空罵了句臟話,打算早些收了東西歸家。
寒風料峭,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眼瞧著雨有慢慢變大的跡象,他顯得有些坐立不安,最後一咬牙一跺腳,用油紙包裹好貨物,扛起扁擔向雨中走去。
賣貨郎走了許久,許是天氣陰沉,對他而言萬分熟悉的街巷突然變得格外陌生起來,他迎著雨抬頭看了一眼,確定自己沒有走錯方向,於是鼓起勇氣又往前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哼著從勾欄裡聽到的曲子,一邊又忍不住想起前幾日從旁人那裡聽來的閒談,聽聞城中有妖怪傷人,不僅專吸人精氣,更是連血都吸乾,死掉人就像是一具乾癟的骷髏架子,極其恐怖。
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不知道是被冷風吹的,還是因為害怕,但末了,他突然覺得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自己明明日日都來這條街串巷叫賣,怎得就不見那妖怪長什麼樣子,隻不過都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他長籲一口氣,又哼起了曲子,但沒走幾步忽地被麵前的一陣巨響驚到,肩上的扁擔瞬間滑落在地。
他勾著頭,鬥笠遮住了前麵的視線卻也替他擋去了迎麵而來的風雨,他隻覺得那聲音像是什麼人墜地一般,仿佛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雨水敲打在地麵的聲音也有些不對勁,倒像是打在人身上一樣,他顫顫巍巍地抬起了鬥笠,突然發現眼前竟倒著一具男屍。
屍體乾癟異常,皮膚像是粘在骨頭上一樣,寬大的衣服在他身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正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自己,因為乾癟,眼周皮膚深陷眼窩極儘拉扯,而那眼眶裡的眼珠子極其渾圓,似乎下一秒就會奪眶而出。
賣貨郎瞬間被嚇得六神無主,連貨物都忘記扛起,從濕滑的地麵上連滾帶爬好幾下才勉強站穩,踉踉蹌蹌地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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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我來給你撐傘!”
青斛從相輿手中搶過油紙傘,率先進入雨中,站在那裡朝千羽直招手。
相輿朝著她撇了撇嘴角,嘲弄般笑道:“小青斛,瞧你矮得個地瓜似的,就你這個子也能給聖女撐傘?”
“要你管!”青斛白了他一眼,一把拉過千羽的胳膊,但因為傘撐的太低,差點把她的銀釵打掉。
千羽有些無奈地接過傘,低下頭看著一旁滿臉歉意的小地瓜,輕輕歎了口氣。
“走吧!”
青斛原本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樣,直到聽到千羽的語氣好像沒有那麼重,這才稍稍安心,她試探性地把手環在她胳膊上,見她沒有給自己遞眼刀子,於是越發肆無忌憚起來,貼著千羽的胳膊,像極了乖乖求摸的狸貓。
千羽不習慣被人這麼貼著,因為恍惚間總會讓她思念起一位故人,雖知自己已經不是宋恬兒了,可心中卻還是忍不住酸楚起來。
她刻意與青斛保持距離,常常冷臉相向,但不知為何,這個丫頭在看人眼色方麵格外厲害,又根本不怕她,恨不得天天粘著她。
於是現在的場麵不得不變成了她替青斛撐傘,惹得青斛衝相輿直做鬼臉,像是在炫耀自己得了她的寵愛,越發有恃無恐起來。
幾人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縣衙門口,在下人的指引下進了正堂。
這裡此刻正圍坐著不少江湖中人,一見到他們的裝束瞬間便認出了他們的身份,一個個既顯得有些好奇,又顯得有些鄙夷。
在江湖之中,赤蠱宗極少參與中原之事,又因為功法的特殊性經常被認為是邪宗,所以江湖中人對他們往往都是敬而遠之,能不招惹便絕不招惹,生怕得罪了他們,不知不覺間就被種下什麼蠱,落個淒慘而死的下場。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院陸陸續續走出不少人,個個麵露難色。
縣衙無力解決乾屍一案,所以特意廣招江湖能人義士協助調查案件,眾人此刻聚集在這裡皆是為了親眼見一見屍體,方便查案。
往常這樣的案件是不足以吸引這麼多江湖中人來的,但有傳聞,這駭人的乾屍案乃是失蹤二十年的劍靈宗趙平川所為,既然與浮虛境有關,自然會有無數人循聲而來。
相輿和青斛見此忍不住前去打探一番,隨後也是一臉難色。
“聖女,我聽他們說,那具屍體是玄陽宗弟子,這已經是他們宗門死掉的第三個人了,還有兩人至今下落不明!”
“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死者?”千羽皺眉道。
“嗯......有的,但是我沒問清楚,隻知道最近一個月,南陵已經死了不下十人了!”
青斛有些答不上來,遞給了相輿一個求救般的眼色,相輿會意補充道:
“死者基本都是各大江湖門派的人,南陵中玄陽宗來的人最多,故而死得也多,還有青田宗,劍靈宗,這些門派也有人失蹤,具體的數量待會兒還是問問仵作吧!”
“往前走走!”
千羽本還想多問些東西,但卻聽見身邊傳來了慵懶的人聲。
原本倚著柱子閉目養神的九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他揚起下巴,示意眾人跟上隊伍。
隊伍在連廊中此刻已經排得極長,江湖中各個門派在縣衙中丟了一身的江湖戾氣,難得心照不宣地遵守起規矩來。
但千羽還沒來得及多感慨這難得一見的有序場景時,身後突然傳來了熙熙攘攘之聲。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舌頭拔下來!”
“你敢......區區劍靈宗弟子,也配在我玄陽宗麵前造次?要不是你們宗門內出了這般惡徒,我們大家又何必在此擔驚受怕!”
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身著玄衣的男人,一把揪住麵前怒氣衝衝的男子將他扔出人群,原本還囂張跋扈的人見識到了對方的厲害,狼狽不堪從地上爬了起來,依舊不服氣地叫囂道:
“這趙平川就是一個慫貨,我就這麼說了,你能拿我如何?我告訴你,不止我這麼認為,所有江湖中人都這麼認為,你們說是不是!”
一旁圍觀的人見此,也開始紛紛起哄。
“趙平川躲了二十年不敢出來,不是慫貨又是什麼?”
“就是啊,一出來就儘挑落單的弟子下手,還將人吸成乾屍,簡直是無恥至極!”
“當年不敢單挑各大門派,如今又來欺負我們這些小輩算個什麼東西!”
“沒錯!他算個什麼東西!”
千羽瞧見那玄衣男子攥緊拳頭,臉色極為陰沉,似乎下一秒就會拔劍而出。
但沒過多久,一個中年男人擠進人群將他拉了出去,隨著玄衣男子的離開,場麵逐漸穩定下來,看熱鬨的人也紛紛離去。
千羽回過頭,發現他們不知不覺就到了停屍房附近,陸陸續續有幾個年輕人從房子裡跑了出去,扶著牆壁開始吐了起來。
院子裡一時間混雜著各種難聞的氣味,千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下意識地看向青斛,卻發現她看起來比自己還要鎮定。
青斛很有眼力見,注意到千羽向自己投來的目光,她立刻端正身形,驕傲地指了指自己,目光堅定道:
“聖女不用擔心我,我自小就同這些打交道,待會兒可就是我大顯身手的好時候!”
千羽收回了目光,略有些無奈地看著青斛摩拳擦掌,果然她還是不習慣屍體,更不習慣屍體的味道。
耳邊刮過一陣細微的風,千羽側過臉,九幽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他低下腦袋,在她耳邊附聲道:
“聖女,我怕我待會兒也會忍不住吐出來,小青斛可真厲害,我真沒用!”
他的聲音極輕,雜亂的人群裡,恐怕也隻有她一人能聽見,千羽忍不住黑了臉,遞給他一個惡狠狠的眼刀子。
這人簡直是有病!
九幽說罷,端正了身體,又恢複了往常的雲淡風輕,歲月靜好的模樣,但那眉眼裡的壞笑滿到快要溢出來,就好像是在故意玩弄她一般,看著她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十分享受,樂在其中。
可偏偏千羽就是個要麵子的,又學不來他這副沒皮沒臉的樣子,當著眾人麵她說不出這般不著調的話,隻得生著悶氣,自己氣自己。
她暗下決心,總有一天,自己要親手撕掉九幽的麵具,好讓他此時的嘴臉讓眾人也瞧上一瞧!